他低头看了两眼,目光温柔似水,然后慢腾腾地设置成屏保。
    做完这些,他再收起手机,摇下车窗,降下座椅,缓缓闭上眼睛。
    自从离开横桑,这一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睡好。害怕司濛出事,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就算陷入梦乡,那颗心依旧是悬着的,空落落的,无处安放。
    眼下知道她是安全的,他这才敢放心睡。这个女人对艺术怀有最崇高的敬意,她眼里只有她的画,画胜过这世间一切。只有画画的时候,她这个人才是鲜活的,有神的。所以这个时候,他并不担心她会对她自己做什么。
    人的精神一旦放松,睡起来就会毫无节制。他放松大睡,一觉醒来,已经日暮西山。
    醒来那刻,眼神朦胧微眯,脑子都不太清醒。
    抬起腕表看时间,已经是傍晚五点半了。
    车窗外,一轮红彤彤的落日徐徐降下,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了。霞光映满天际,沙丘被晕染得通红,光晕四散,绚烂夺目。
    这西北地区的落日,果真要比南方地区来得恢宏壮阔。
    来到水源市至今,他其实并不没有太能体会到这片地区的景致有多么多么漂亮。亦不懂司濛这些艺术家眼中的美景究竟是怎样的。
    每个人的审美都不尽相同。说实话他不太喜欢这个地方。风沙大不说,入目荒芜,萧瑟不已。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南方地区四季分明,鲜活而富有生机。
    直到此时此刻,看到眼前的落日,看到周边的景色,他方觉得有些许震撼。
    真正的好画在眼里。
    司濛依旧在画画。那抹红色的背影融进夕阳的余晖里,越发鲜红扎眼。
    租车公司的老板叮嘱过他们,羌溏这一带入夜以后多沙尘暴,也有狼出没,很危险。一定要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眼下天马上就黑了,他们必须要赶紧离开了。
    他真是大意了,竟然指望司濛叫醒自己。这个女人一旦画画,沉浸在她的世界,哪里还有什么时间观念。她甚至连命都会不顾。
    思及此,他赶紧打开车门下车。
    坐在车里没感觉,一下车才感受到风的强大。
    不同于白天的风,这会儿的风明显威力更大。风声怒号,卷起无数沙尘,人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
    司濛在风沙里摇摇欲坠,一手扶住画架,一手捏画笔,依旧在画。
    晏竟宁觉得这个风大的有些奇怪。人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抬头眺望,只见远处有螺旋状的东西不断朝自己这个方向逼迫而来。威力巨大,形状越来越大,能够席卷一切。
    他的心猛地一沉,跌至谷底。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是龙卷风来了。
    在羌溏遭遇龙卷风,若是大的,必死无疑。
    危险渐渐逼近,而司濛却依旧浑然不觉。
    “司濛,快趴下!”他朝远处那个背影大喊,几乎都快扯破嗓子了,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她。
    鞋子陷进泥沙里,像是灌了无数铅块,沉重无比。他跑起来很慢,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了。
    而龙卷风却离司濛越来越近。
    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几乎都要停跳了。
    待司濛真正意识到危险时,龙卷风已经近在咫尺,她避无可避。
    她不知所措,慌乱地收起画板。画布却被大风吹跑,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画是司濛的命,她珍惜自己每一副作品。这幅画已经快收尾了,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幅。这幅画若是丢了,她再也没那个心境去画第二幅同样的画了。对于画家来说,有些画可以无限临摹复制,可有些画只此一幅,丢了就再也没了。
    所以她必须找回来。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跑去追她的画。
    画布在风沙中飞扬,越飘越远。最终的目的地就是龙卷风的中心。
    此刻司濛没有想太多,唯一的念头就是一定要把这副画拿回来。
    她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计划。回到横桑,她会和晏竟宁离婚。
    巡回画展,她只展示这一幅新画。画展结束后,她会封笔。然后离开。
    双脚陷进沙子里,根本就迈不开。无数沙城迎面袭来,蓬头垢面,眼睛根本睁不开。
    画布在风中飞舞,打转,越飘越远。
    司濛倾尽全力在身后追它,呼吸越来越急促,筋疲力竭。
    风太大了,几乎能将她整个人给掀翻。
    她觉得自己快死了。风沙灌进口鼻里,喉咙被堵住,呼吸变得困难。
    她大口大口喘息,用手护住脑袋,顺着画布漂移的方向不断跑,不断跑。
    这张画,甚至比她的命还重要。
    不得不说,老天爷还是关照她的,她离画布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她双手用力抓住,将整张画布压在自己的身下。
    拿回了画布,她心里一喜。
    一抬头,却意识到巨大的危险降临。
    司濛已经彻底吓傻了。生死关头,出于人性的本能,她有强烈求生的欲望。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渴望活着。
    可她已经跑不掉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对自己这二十七的人生有了深刻而清晰的认识。
    过去这二十七年,她活得太压抑,也太痛苦了。
    从一出生就和那个人牵扯在一起,她年少成名,自己隐在她的光环之下,如履薄冰。她走了,自己依旧没能摆脱掉她。这八年,每时每刻都活在阴影中。
    谢老师说:“是她执念太重,接受不了真相。”
    可对于她的死,自己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自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如果不是那个人长久以来步步紧逼,处处打压,她会这么做吗?她不会的。那个人在处于奔溃边缘的时候,她也是抑郁缠身。
    她不是好人,她做了错事。可既然死不了,她就要好好活着。
    如果这一次她还能活着,她一定好好活下去。
    司潆,欠你的,我去地狱再还!
    ——
    司濛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千钧一发的那刻,有一双大手死死将她摁下身下。
    “趴下,别动!”耳旁是他沙哑厚重的嗓音。
    男人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他的心跳很快,如擂鼓,一声盖过一声。
    那一霎那,整个世界似乎都陷入一片沉寂。她所处的环境是一片静寂之地。
    她听不到风声怒号,听不到衣衫作响,听不到沙尘撞击。她只能听到他厚重的呼吸,和蓬勃有力的心跳。
    沙尘暴来势汹汹,所到之处一片荒芜。
    司濛原本以为她和晏竟宁也会被沙尘暴卷走,命丧羌溏。明日的头版头条该变成这样——
    《著名画家三水小姐和dyesceo晏竟宁遭遇龙卷风,命丧羌溏》
    这么劲爆的消息,应该会全民震惊吧!
    然而事实是他们都活了下来,安然无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的风声变得越来越微弱,终于停了。
    身侧的男人挣扎地起身,然后拉了她一把。
    “你怎么样,没事吧?”男人的脸上遍布灰尘,脸色苍白。
    他顾不得自己,抬手用力拍掉司濛身上的沙子。
    两人陷进沙里,狼狈不堪。
    司濛被她拉起来,抹了把脸,傻愣愣的摇了摇脑袋,“没事。”
    劫后余生,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周边的环境已经变得很暗很暗了。夜幕悄悄降临,犹如浓重的泼墨,星辰寂寥。
    远处天空还残留着一抹瑰丽的绯红。待这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不见,整片荒野将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司濛瘫坐在沙堆里,喘息不定。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来不及收拾蓬头垢面的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检查被她压在身下的画布。
    画布柔韧性很好,轻易不会破。画布完好无损,只是蒙了一层灰。
    她伸手抖落上面的灰层,仔细察看,画面依旧清晰。只是最后几笔颜料还没干透,沾了不少泥沙,画面有些磨损。不过倒也不严重,回去修修就行。
    见画没有大碍,司濛倏的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对面晏竟宁亲眼目睹了她一系列的动作和反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火气嗖的一下窜上脑门,难以遏制。
    这个女人眼里就只有她的画,甚至连命都不要。龙卷风席卷而来,她不想着逃命,倒是不遗余力地去追她被风卷跑的画布。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漩涡,把自己完完整整的暴露在危险之中。
    他孜孜不倦的,以各种方式告诫她要惜命,要好好活着。可她呢?非凡听不进去,在危险时刻,不求生,只求死。
    就在刚刚,他眼睁睁地看她毫不犹豫地冲进风口,他的心几乎停跳了。恐惧爬满脊背,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救她,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去救她,哪怕是自己的命。
    可现实啪啪啪打脸,打得他气晕八素。他不顾一切救她,到头来却没有一幅画重要。这不是讽刺又是什么?
    他浑身颤抖,脸色铁青,手背上青筋暴起,牙齿都在打斗。
    他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一把夺过司濛手里的画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燃了那幅画。
    ☆、第34章 第34阵风
    第34阵风
    火光亮起的那瞬,司濛整个人都惊呆了。她有一瞬间的错愕,不知道晏竟宁在做什么。
    直到青烟升起,她的鼻尖捕捉到一抹浓烈的焦味儿,她方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扑过去,要想去夺男人手中的画布。于她而言,画就是她的命,甚至比命更重要。她如何能够容忍好好的一副画在自己面前燃烧。
    “晏竟宁你在做什么?”她惊慌失措,“还给我……你有病啊?干嘛烧掉我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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