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今天这效果你还算满意吧?”
    “满意。”司濛皮笑肉不笑,“晏总这么大手笔,我哪能不满意啊!”
    晏竟宁:“……”
    “你是怎么把周显星请来的?”
    “周显星是盛时旗下的艺人,不过就是老三和阿最一个电话的事情。”
    “那傅老呢?”
    “傅老是你婆婆的初恋情人。”
    司濛:“……”
    “你把傅老请来,你爸知道么?”
    “咱爸小心眼得很,没敢告诉他。”他偷偷凑到她耳边,和她细细咬耳朵。
    司濛:“……”
    “走,我带你去见见傅老。”
    司濛说:“我刚见过了。”
    他却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陪我再见一遍。”
    司濛:“……”
    ——
    两人和傅老简单聊了几句。没过多久,画展就开始了。
    主持人说了开场白,司濛做了简短的发言,一切都按照流程走,井然有序。
    司濛这次画展的主题叫做“美人”。“美人”系列的画作其实不外乎就那么四幅。其余都是她早年的画。
    第一幅画中,一个年轻的男人置身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所包围,伸手不见五指。而他突兀的出现恰好强势地打破了诡谲沉寂的环境。他靠在书桌旁抽烟。裸着上半身,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懒散,又漫不经心。猩红的一抹火星子在指尖燃烧,身后是大片浓沉如泼墨一般的黑夜。
    第二幅是一个男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咖啡。玻璃窗外万里无云,天蓝得近乎透明。明媚和煦的阳光越过玻璃,光打在他身上,低柔而优雅。他微微低着头,侧脸轮廓饱满刚毅,线条利落而流畅。单单一个侧脸就足够惹人目光。
    第三幅同样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画里他面对的是一望无际、广袤无垠的沙丘。一轮落日徐徐滑下山头。暖橘色的日光将沙丘折射出金灿灿的颜色,远远望过去,仿佛满地都是黄金。荒野之上,疾风渐起,他的衣衫烈风灌满,鼓成一团。衣角被风掀起,猎猎作响。青烟从他指尖缓缓上升,越烧越旺,挥之不散。
    最后一幅画是男人抱着一只小狗在晒太阳。画中太阳暖意融融地照在他身上,年轻的男人躺在藤椅上,双目微阖,神色平静,模样很安详。是真的睡着了。
    他手边的石桌上放着一本书,被风微微吹起了一个角。隔着画面,人们似乎都能真切地聆听到其中的书页声。
    而那只小狗就蜷缩在男人的怀里,跟着主人一起睡觉,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而这家的女主人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一只煎饼果子在慢腾腾的吃,样子十分享受。
    即便是一幅画,看画之人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岁月静好。
    前三幅画晏竟宁一点都不陌生,他都见过。第一幅画面发生在新婚夜,司濛让他当模特,她画的。第二幅画是在时差咖啡厅,他在等司濛一起去晏家老宅吃饭。第三幅画是在西北荒原,他陪着司濛去写生。其中遭遇沙尘暴,他还烧了她的半幅画,两人为此冷战了很久。这幅成品应该是她回去再画的。
    最后一幅画晏竟宁没见过。不过画中的情形他却非常熟悉,就发生在几天前。她心血来潮想做煎饼果子,险些把厨房烧了。他江湖救急,照着食谱给她做了煎饼果子。两人抱着牛皮糖一起去院子里吃早餐。他饱了以后就靠在藤椅上晒太阳,而牛皮糖则听话的窝在他怀里。
    每幅画的背后都是两人实实在在的生活,真切温馨。
    艺术家总是有他们最细腻的心思,能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风景。这些稀松平常的小事,他看过也就忘了,哪里会放在心上。可司濛不仅将它们看进了眼里,又看进了心里,而且还以艺术的形式永久保存。
    时光匆匆而逝,每日发生的小事,过了也就过了,谁都不会将它们记在心里。即便是大事,当下刻骨铭心,可随着时光日益流逝,人的记忆开始消退,再清晰的事件也会变得模糊,甚至抛之脑后。
    可画却永垂不朽,画笔和画布能将记忆定格在那一刻。即便许久以后,画布会泛黄,颜料会褪色,可轮廓却始终存在。只要轮廓还在,记忆就在,一切都能清晰如昨日。这便是艺术品的伟大之处。
    这几幅画看得出来司濛的画风有了极大的改变。她一改之前不羁、狂野的画风,笔触变得越发细腻,从细微之处着手,由点到面,不断放大。整幅画给人一种平淡真实,淡雅清明的感受。可画面感却极其强烈,抓人眼球。
    大伙儿看过司濛的这些画,个个都叹为观止。连傅老都说她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常言道:“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
    不同人对同一幅作品就会有不同的感受。每个人心境不同,阅历不同,的侧重点不同,得出的想法往往会不尽相同。看画也是如此。
    司濛的这些画,有人看到了她画风的转变;有人从中看出了她的进步;有人则认为她江郎才尽,画出东西远没有早年惊艳。
    更有人语出惊人:“我怎么觉得这画里的人就是晏总呢?”
    ☆、第43章 第43阵风
    第43阵风
    雨下了一整天,到了傍晚依旧未歇。冬日辰光黑得早,又是雨天,傍晚五点半天色就已经很昏暗了。
    细雨绵绵,将晚未晚,暗淡的天光下,几盏路灯立在道路两侧,微微发出细碎缥缈的灯光。朦胧的光影之下,雨丝愈见稀疏,高耸的建筑像是笼罩在薄雾之中,模糊不清。
    画展圆满成功,三水小姐全国巡回画展第一站横桑站成功落下帷幕。
    司濛折腾了一天,筋疲力竭,累到骨头都散架了。
    汪雪涵身为编辑,工作量巨大,忙里忙外,一点都不比司濛轻松。
    送走傅老和周显星一行人,又见所有的粉丝和记者离开现场。司濛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场少了那么多镁光灯和镜头,她整个人这才彻底松懈下来。
    现场留下来的还有主办方负责人和几个工作人员。司濛向人家一一道谢。
    工作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拆卸现场。要把场地恢复原状还给承包商。
    两人站在展厅外,都觉得自己透支严重,站着都觉得吃力。
    汪雪涵锤了捶自己的老腰,身心疲惫,“我的妈呀,总算是结束了,站了一天,腰都要断了。”
    司濛和她一样,穿着七厘米高跟鞋站了一整天,一双脚酸涩难耐,小腿肚隐隐泛疼。
    她俯身揉了揉自己的小腿,缓解了一下,“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是该早点休息,睡它个三天三夜。”汪雪涵扭了扭自己的老腰。
    “接下去几场我不出席,就麻烦你多上心了。”司濛语气诚恳。
    “大大,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俩什么关系,为你做事我乐意至极。”汪雪涵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好了,接下去的几场肯定会和今天一样成功的。”
    “但愿如此吧。”司濛看着对面商铺鎏金的招牌,眼神暗淡。
    “大大,你老公呢?”汪雪涵往周遭瞟了两眼,却没见晏竟宁。
    “他去洗手间了。”司濛说。
    “大大,我真羡慕你,你老公真是对你太好了,还亲自来参加你的画展。”
    司濛笑了笑,没说话。
    “大大,我能问你个问题么?”汪雪涵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两杯热气腾腾的热水,递给司濛一杯,“喝点吧,天这么冷。”
    “谢谢。”司濛背靠着厚重的玻璃门,伸手接过其中一只一次性纸杯,轻轻低头抿一小口,“你想问什么,问吧。”
    刚刚烧上来的开水,烫嘴得很,司濛端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慢慢喝。
    “网上都在传你和百晓生师出同门,是真的吗?”汪雪涵问得很小心,边问还不忘偷偷观察司濛的脸色。
    提起百晓生,司濛端纸杯的那只手不自觉收紧,五指紧紧贴住温热的杯壁,有些用力。
    “是,我和她都是谢老师的学生。”良久之后汪雪涵才听到这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音色低沉,透着一股沧桑和颤抖。
    “你们俩真的师出同门啊!”汪雪涵面露讶色,好奇道:“可谢大师为什么都没承认过她?谢大师不喜欢她么?应该不会啊!她出道那么早,人人都说她是天才美女画家,十五岁就开始举办个人画展了,谢大师没道理不喜欢她啊!”
    司濛该如何告诉汪雪涵呢。那个人那么优秀,谢明溯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可惜她心术不正,善妒偏执,性格扭曲,好胜心又极其强。不仅从小就打压司濛,把她当成自己的假想敌,处处针对她。到了后期疯魔以后,日日都想让她死。这样的一个人,谢老师由最初的喜爱,变得日渐失望,到了最后彻底放弃了她。
    后来她服食安眠药自杀,司家封锁了消息,谢明溯出于对司濛的保护,对外界宣称他只有司濛一个徒弟。
    “抱歉雪涵,这其中的原因我不想说。”
    汪雪涵看出司濛神色不好,赶紧转移话题:“没关系的大大,我就是那么随口一问,也不是说非得听到答案不可的。”
    司濛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稀薄的雨雾,眼神萧索,“雪涵,你怎么看待百晓生这个人?”
    汪雪涵略做思考,慢声说:“百晓生啊,我入圈比较晚,不太了解她。入圈的时候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圈子里的人对她评价很高。我看过她的画,天赋很高,如果她没自杀的话,她一定能走得很远,甚至比谢大师还有名气。”
    听她说完,司濛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她怎么能听外人对那个人的评价呢。
    在整个油画圈,百晓生可以说是神话般的存在。五岁学画,十二岁出道,处女作一鸣惊人,引发轰动。十五岁就开始举办个人画展,年纪轻轻揽获大奖小奖无数,潜力无限,前途不可估量。很多业界前辈对她充满了信心,认为她是比鬼才画家谢明溯更具潜力的后生。
    百晓生声名在外,哪怕去世这么多年,外界对她依旧津津乐道。
    可外人哪里会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格扭曲到了极致,从小就打压自己的姐姐,挑拨离间,各种小把戏、小心思做尽。
    小的时候剪破姐姐的校服;藏起她的作业和画稿;折断她的画笔;打翻她的颜料;将她关进储物间;向家里人告状……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长大以后,在谢老师面前撒谎,挑拨师生关系;用尽手段不让姐姐出头,自己则大放光彩;让所有人都疏远姐姐,但凡和姐姐走得近一些的男生,她都要占为己有……
    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人俨然就是隐在暗处的一条毒蛇,吐着猩红的舌头,一步步靠近自己,紧紧纠缠住自己,一口一口地啃咬,不止不休。
    长达十多年的折磨,自己长年抑郁,精神近乎奔溃。每一天对于她来说都是噩梦。
    除了谢老师和师母,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外人不知道,家里人也不知道。时至今日,他们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那个人才自杀的。父母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曾经遭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午夜梦回,自己不仅会梦见那个人自杀前一天的场景,她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癫狂疯魔,歇斯底里,不断咒骂。自己无法透气,濒临死亡,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她更会回到小时候,她被那个人关在储物间里。
    巨大的储物间,堆了无数杂物,光线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储物间的灯被那个人恶意弄坏了,只有一扇逼仄的小窗,一点点微光泄进来。大部分的空间依旧被阴影所包裹,阴暗昏沉。
    那么微弱的一小捧无光束破窗而入,无数细小的灰尘在自己头顶打转,转啊转。
    她觉得害怕,无助极了。
    房门反锁了,她出不去。她不断呼救,喊到声音都哑了,可无人回应。
    起初,她还会哭,使劲儿哭,哭到声嘶力竭。可到了后面,连哭都不会了。
    她躲在墙角,抱住双肩,身体不断瑟缩颤抖,眼神空洞而绝望。只会透过那扇小窗看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春天看它破芽抽绿恣意生长;夏天看它满树葱绿,白花藏在树梢后面时隐时现;秋天看它叶子泛黄,随风飘落;冬天则看它枝丫光.裸,在风雪里孑然而立。
    这棵广玉兰长在了她的生命里。她的成名作《鲜花盛开的季节》,画里画的就是一棵广玉兰。不过它生长在西北地区广袤无垠的荒原上,饱受风沙的摧残,瑟缩飘摇,却无力反抗自己的命运。
    就跟年少时的自己一样。
    那个人总是会在家里人回来前把她从储物间里放出来。每次被放出来,她都觉得自己被弄掉了半条命。
    在家里人面前,那个人就会变成“好妹妹”,事事顺着姐姐。努力制造两姐妹相亲相爱的假象。
    她有想过向家里人求助。可那个人在她睡着的时候,扒光了她的衣服,用相机拍了很多裸.照。只要她告诉父母,她就会把那些照片散播出去,让她无法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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