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婆倒已经先唠叨开:“最近是不是老觉得想吐,又心烦意乱,总是莫名其妙发脾气?你这女娃娃家的,也不细心点,这第一胎吧?又是最开始一两个月,是最不稳定的时候,你可得千万多长个心眼——这红烧肉就别吃了,太油腻,等会儿阿婆给你熬点汤送到隔壁去,打扫你也别打扫了,阿婆帮你弄……”
    这消息实在来得太突然了点。
    为此。
    一个发呆又神游天外。
    一个唠叨又老眼昏花。
    自然也没注意到,三个护工齐齐对了个眼色,手上喂饭的动作,也逐渐慢了下来。
    末了,男护工借口要上厕所,把碗往另外一个单出的女护工手里一塞,便出了门去。
    徒留下两个神色不定的女护工。
    以及,还在怔怔不知言语的陈昭,和突然一下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袋的阿喜婆。
    “对了,之前回南天,天气发潮,想着你把钥匙给我,这么信任我,总得多帮你帮衬点家里,就给你打扫打扫了房间——你这粗心丫头,每次都不晒床板,底下木头都发霉了,好在我发现,然后把它拆出来想去晒晒……结果我一翻开,看见下头有个黄木盒子,大概是你爷爷留给你的,我也没弄开,想等你回来再看。”
    说着,阿喜婆当即起身,转头就在在自家电视柜下头一顿翻找。
    好半天,终于从一堆废瓶子里找出那个大黄木盒子,没上锁,只闲闲扣着。
    阿喜婆把盒子塞进陈昭手里。
    两人都还没说话,一旁,正乖乖吞咽着饭食的陈家爷爷,却在看到那个黄木盒子的瞬间,像小孩子一样胡乱挥舞起双手,脸上涨红着,一巴掌正中红心,把给他喂饭的其中一个女护工扇开。
    “别动我的盒、盒子!”他喊,难得清晰,难得端正的发音,“昭、昭的嫁妆!谁、敢动!我要打你们!”
    =
    最后,还是上厕所上了整整十来分钟的男护工姗姗来迟,勉力“制服”了闹腾的老爷子,好不容易把人安抚好,这才让陈昭“趁其不备”,抱着盒子偷溜出去,回到隔壁自家老屋。
    “阿喜婆,我让爷爷在你这坐一会儿,我看看就回来,”她最后说,“给你添麻烦了哈。”
    “不麻烦,……你小心脚下!都是当妈妈的人了,别这么……诶!别跑起来了!”
    陈昭早听不得那么多,兀自跑回老屋里,也不顾厅堂桌椅还带着灰,便一屁股坐下。
    左右上下,认真端详着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黄木盒子。
    她觉得,今天这趟回老家,实在有点过分惊喜加惊吓了。
    还没从“疑似怀孕”的惊喜里回过神,手里这个沉甸甸的盒子,似乎同样给她预留了意想不到的——
    深呼吸一口气,她低头,一扒拉,锁扣被轻松划开。
    受了潮的黄木盒子有些免不了的霉斑,里头厚实的一打纸页也没能幸免,字迹糊的难以辨认。
    陈昭随手拿起一张,看到里头写的是:“今收子正德5200元,用于fuyang昭昭。1992年2月1日,给昭昭买新衣服,170元;工资收入480元。余:5510元。”
    又一张,“1997年8月20日,付苏慧琴昭昭学费huoshi费500元,余:9020元。”
    陈昭一张张往下翻,每个月每个月,结余都在缓缓地往上累积,到1998年,爷爷正式退休,这才慢下来。
    那时候,他只能靠养鸡养鸭、每个月捡废纸瓶,偶尔接点闲活来攒钱,再加上身体逐渐不好,药费又是一笔昂贵的开支,或许是因为越攒越慢的缘故,他还在其中某一页写上:今天起只能抽一支烟,太贵。
    轻飘飘的一句话,和后头那句“记得给昭昭买过冬的棉袄”放在一起,就变得过于沉甸甸,以至于陈昭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揩去眼角酸涩。
    在那叠纸的最底下,还有两个大包。
    陈昭伸手去把其中一个拆开,里头是扎得厚厚实实,一千块一叠,有零有整的钞票,足足十八叠。
    而另一个——
    裹得格外严实,一层又一层,还夹杂着塑料包装纸摩擦的声响。
    陈昭耐心地解开,到最后方才看清,是一件折的整整齐齐、黑色面料的中山装。
    比不久前洛一珩的那件针脚更完整、更细密,一针一线,都是老人良苦用心。
    一张小小的纸条,夹在那包装纸间。
    老人的笔画和儿子一样歪歪扭扭——他干了一辈子的裁缝,从学徒到老师傅,念书却只上到小学五年级,连字认不太全。
    可他写:【我最亲爱的孙女陈昭:这是爷爷这bei子做的zui后一件中山装,我悄悄量了你那个同学的尺码,人老了,不知道zhun不zhun,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长高,但是爷爷xiwang,你的新lang,会是世界上,最帅的。】
    还画了个朴实的笑脸。
    陈昭摩挲着那个笑脸,仿佛又看见,很多年前,鸡鸭满地跑,大黄老是乱吠的自家小院里,爷爷搬着个小板凳,叼着自己的老烟枪,坐在院子里,等着自己放学回家。
    “今天怎么不带你那个帅哥同学回来?”他总是笑,“爷爷还想多看几眼孙女婿呢,害羞什么嘛!”
    老不正经的爷爷,是世界上最细心,最温柔的爷爷。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件中山装叠好,和十来摞钱一起,收回盒子里。
    摸出随身带着的手机,她低头,从通讯录里找出钟生的电话,按下拨通键。
    电话抵在耳边。
    一头是“滴滴”呼叫声,等待被接起。
    另一头,似乎是脚步声,由远而近——
    她霍然回头。
    “啊,吓死我了,”分明初来讶异,语气却因为来者而平缓下来,“是你们啊,我爷爷他……”
    话音一断。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好巧不巧,却正被接通,那头传来钟绍齐的声音,问了句:“昭昭?”
    “唔!钟——唔!!放……”
    “昭昭?!”
    有人蹲下身。
    纤长手指,拾起那手机,视线在屏幕上亲昵的备注上逡巡一圈,若有所思。
    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电话挂断。
    第49章
    时间倒回到“绑架”事件发生前的八小时,香港。
    一切动荡的起因,都来自于上海大宇娱乐旗下的“有点娱乐”自媒体公众号,在凌晨四点,发布的一则报道:“钟家预备太子爷钟礼烨在美惨遭车祸?钟董事长大受打击,被送icu!”
    而后,便是连锁效应一般蜂拥而至的八卦新闻,惊醒了钟氏公关团队的一众好梦:
    “钟礼烨、钟绍齐还是钟邵奇,太子爷究竟有几个?”
    “钟家继承人风波从何而起?点击观看原文即可看前因后果。”
    彼时,几乎谁也搞不清楚,这群大脑上头的疯子究竟是怎样抢在钟家得到消息之前,拍下了钟礼烨突遭车祸的事故现场发回国内,坐实消息的真实性;
    又在公关组紧急删号处理的当口,杀下一记回马枪,极具新闻嗅觉地与两年半之前香港街头连环车祸导致的“钟邵奇疑似死亡”事件联系在一起,在香港吹起了一阵无名风火。
    但可以确认的是。
    这场自新闻媒体而生发、一路“沿线肆虐”的惊天八卦,的确,仿佛一把及时来到的偃旗息鼓令,将钟氏近两周以来,因为和江源宣布的新合作案而在股市上有所回升的信心截止此地。
    也终于把隐藏在幕后,草蛇灰线的“主谋”,逼到大众视线之中。
    北京时间凌晨六点。
    钟绍——钟邵奇,在向医院确认消息属实,钟老爷子病情急剧恶化、乃至失去意识后,第一时间召开公司高层会议。
    在公司里,面对的是吵嚷不休的各派股东,安抚与威胁并行;
    在公司外。
    介于事态不断发展、趋于爆发,新闻广泛传布两个小时后,钟氏终于公开举办临时记者发布会。
    出席发布会的青年,以香港大众们最熟悉的形象之一,在镜头前致意,淡笑,落座。
    雪白西装,戴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之间,永远不失贵族气派,无从挑剔的优雅和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当日,钟邵奇代表钟氏,正式对外宣布,将受钟老爷子所托,暂时代管钟氏一切相关事宜。
    自此,钟氏内部、经由钟邵奇一手设计,原定的狙击恒成及江氏的计划,面临内忧外患,巨大危机。
    尽管他依然在媒体面前谈笑风生,姿态从容,巧妙地避开回应钟老爷子病情的后续问题,转而大谈特谈钟氏接下来将要在大陆和香港同时推进的楼盘发展计划,试图及时止损,挽回危局。
    可无奈,光是他出现在镜头前——这新闻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就无异于“死人还魂”的诡异事件。
    一时间,香港各大媒体闻风而动,将钟氏内外堵得水泄不通,镁光灯和镜头全无缝隙,向他对准。
    “请问钟生,两年半前的车祸事件怎么解释?您是怎样‘死里逃生’的?”
    “为什么整整两年没有任何消息,是出于什么考量呢,能跟大众分享一下吗?”
    明明处境已经令人焦头烂额。
    他依旧只能将谙熟于心的托词平静相告,一句“内部机密,不方便透露”,便微笑颔首离开。
    整整一个上午。
    钟氏大楼第五十七层,会议室中,大小股东齐聚一堂。
    公关组、地产部、财务部、专用风险投资人小组的各大成员也列席参与。
    电脑键盘上的敲敲打打和压低声音的对外通讯实时跟进。
    会议室中央,巨大的显示屏上,股价上上下下,红绿相间,每一小时,都是一场惊心动魄。
    从92块港币每股,跌到87块、85块……又因为钟邵奇的及时对外宣言,缓慢回升到90块。
    却来不及喘口气。
    中午十二点半,钟邵奇接到来自上海的电话。
    他一边抬手示意股东们继续发表“高见”,一边将电话抵在耳边。
    几年前就一直安排在陈昭身边的侦探,这次扮成男护工在她周遭保护,似乎是突然听到什么好消息,再也沉不住气,只在电话里连声恭贺他:“老板,这次可以给我发奖金了,我说真的,这次是真……哦对,我都激动坏了,什么事都忘记说——陈小姐应该是怀孕了!”
    钟邵奇原本听得并不算太认真,腾出一只手,还在临时处理方案上写写画画。
    闻声,笔尖却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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