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罗这话说得一针见血,戮欺就算此番正能杀了叶景修取而代之,蛊苗寨的那些人亦不能复生。枉费他身后一干势力,却连自己的故里的都没能护住,还谈什么要这天下皆以苗人为尊。
    “蛊苗之事并非我所愿……我自会让叶景修付出代价。”
    叶景修听后不动声色,只道:“沈成乐和沈婉儿就在胡镇,沈婉儿如今身怀六甲,算算日子,如今也该有五六个月了……”
    ——他早就把沈清秋他们的行踪握在了手中,这些,都是他的筹码。沈清秋这会儿正是夹在两方势力之间,进退不能,无论怎么做,都只是在给对方做嫁衣,平白消耗自己。若是有一方退出,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他心念至此,手上的力道握紧了些。
    袭罗怎么会不明白现在的情况,然而他们现在处于被动的局面,除非有谁来打破这个僵局,否则他们躲不过一死。
    “沈家的五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你这个断袖的……沈婉儿肚子里的那个是沈家唯一的种,你若杀了本王,本王也有办法叫沈婉儿给本王陪葬。沈成乐深爱她,自是宁愿孤独终老都不愿再娶。”叶景修的视线扫过整个主室,最后定格在沈清秋的身上,“到时候,沈家可就再无后人了。”
    “这断子绝孙的下场,本王倒也挺中意。而这个下场,也是你自己选的。”
    沈清秋这回真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纵使他有那个能耐杀了戮欺,叶景修也不见得会放他活着回去,而成乐那边也不一定高枕无忧了。但他若是拒绝,那么叶景修定然会说到做到。
    他现在没有拒绝的权利,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做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办法走出釜底抽薪的一招来。
    他握紧了袭罗的手,接着骤然松开。袭罗与他眼神交流了一番,终是认定了他的决定。
    沈清秋便飞身而出,手中持着那把锐利的匕首,疾速逼近了戮欺。而袭罗则是闪身到了一旁,躲到了死角处——这场争斗,他并不想参与其中。
    与此同时,叶景修作了个“动手”的手势,他身后的亲随得令之后立即出动,将戮欺团团围住。
    戮欺虽能御蛊抵抗,但这会儿却是
    一副无心恋战的样子。他寡不敌众,不出一会儿就露出败相。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急不恼地应对着,直到被数把长枪挑到半空中——然而这样只能阻碍他的动作,他像感觉不到痛楚似的依然操纵着那只毒蜈蚣,直到被迎面击来的匕首钉上咽喉才止了生息。
    而射出那把匕首的,自然是沈清秋。
    那把匕首锋利无比,沈清秋又是使了十二分的力道扔出去的,竟然穿过了戮欺的身体,直直地插到了对面的墙上。
    咽喉的位置被生生地洞穿,戮欺的身体立即起了变化,由原本年轻人的模样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浑身的皮肤都褪去了白皙光滑,变成了粗而干的老人的肤质。他的那张脸也不例外,原本是和袭罗一样养眼的,现在却是布满了沟壑和斑点。
    那种衰老并不是寻常可见的,而是那种……原本已经行将就木的人又活了许久,衰老到全身萎缩成一团,那种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老。这种感觉就像是爬在人身上的虫子,叫人难受地哆嗦——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这个时候沈清秋才意识到,戮欺看起来虽然年轻,却是真真正正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他看了眼袭罗的方向,心里念着袭罗的那张脸……袭罗,其实也是和戮欺一样的罢……
    纵然有着漂亮的皮相,但这皮相终究如同画皮,只流于表面。袭罗死后也会和戮欺一样,显露出生前被隐瞒的丑态。
    然而沈清秋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胡思乱想,他投出的那把匕首引出了两个人。
    ——在烛火晦暗的地方,还藏着另外的人。
    罗简和高翔在一旁作壁上观了许久,如果不是那把笔直地朝他们飞过来的匕首,他们可能会一直在那里待下去,直到下面的人争得鱼死网破才出手。
    沈清秋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甚至他一开始也不知道那处有人。若不是袭罗的感官异常敏锐,根本不能察觉到这一点。他不过是按着袭罗的暗示,引出了人罢了。
    这两个人,就是他们釜底抽薪的关键所在!
    “沈兄弟还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力道,这匕首穿过人飞了这么远,钉在墙上还是入木三分……”高翔被逼着现身,此刻却没有表露出要相帮的架势,而他身边的罗简这会儿睁大了眼睛看着沈清秋,眼神还不住地往旁边的高翔瞥。
    明眼人一见到就明白他是不能说话,而这高翔,却是十足十的有问题
    了。
    “高大哥。”沈清秋面上一副平静,心里却是暗道不好。这高翔临时变了卦,也不知是站在那一边,若是和叶景修连成一气,他们这招釜底抽薪可就成了引火烧身了,“高大哥在一边看着热闹,却并不下来相帮,也不知这是藏了什么心思。据我所知,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以高大哥的为人做派是做不出的。”
    “这倒叫沈兄弟高看了……”高翔的话说到一半,却让袭罗高声打断了。
    袭罗一反常态,提高了声音喊道:“小秋!他是戮欺,切莫靠得近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高翔”便放开了对罗简的束缚,几个闪身到了叶景修身边——他的目的不为沈清秋,而是另有其人!
    叶景修身边亲随一时没有设防,这会儿叫“高翔”钻了空子,“高翔”夺了旁人手中长枪,一个一个地劈断了来人的脖子,仅是十几招就让叶景修身边的人去了大半。
    此刻的烈王爷也知道事情不妙,沉着脸在人群中闪躲,然而“高翔”毕竟是个练家子,他原本是因为不想伤人,出手总是缩手缩脚的,这会儿怀着杀心,出手竟是出人意料地快、准、恨。不消片刻,叶景修带来的人全数上了黄泉路。
    他们打斗那会儿,袭罗把被丢到地上的罗简拎到了身边,解了他口中的禁制,好叫他开口说话。
    罗简被喂了药,这会儿浑身无力,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他……高大哥他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说是高翔变了个人,倒不如说是高翔自那次分别之后就不对劲。
    高翔说他调查过戮欺的事情,后来又是被戮欺带来他们面前,若是换一面想……罗简那时候再次遇到的高翔,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沈清秋回忆起初见高翔时,他时刻背在身后的裂琴。那是他所爱之人所留遗物,他是时刻不离身的带着。而这把裂琴,却在第二次遇见高翔之后不知所踪,情深如高翔怎会如此轻率地丢了那把琴?
    ——早该想到的,那琴不见了,高翔那个时候就出了问题!
    “烈王爷怕是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说话的时候,“高翔”手拿着长枪,抵在了叶景修的脖子上,他比着枪尖在他身上轻划,划过手腕的时候,就用枪尖猛力地刺了下去。
    这一下非常用力,枪尖刺过手腕,把腕上的骨头和经脉尽数毁
    了。叶景修因为这一下疼得惨白了脸,然而身为上位者的尊严让他紧紧咬住了牙关,并没有发出痛叫。
    “高翔”又如法炮制,叶景修的双手双脚都难逃此劫,全都被枪尖刺过,毁了经脉,弄碎了骨头。叶景修自始自终,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他额上因为剧痛而流出的冷汗和惨白如纸的脸色暴露了他的痛苦。
    他看着面色惨白的叶景修,似乎是觉得料理得差不多了,才抬头对上了一边袭罗的眼睛。
    “不愧是吾儿袭罗,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识得。”他这话说得像是赞赏,不过那句“吾儿”却让袭罗觉得他是在讥讽。
    袭罗朝他笑道:“那是自然,因为戮欺大神不管变成什么,都是一样的异想天开,喜欢白日做梦。”
    戮欺听了袭罗这话,倒也不气,只说:“你现在当然不会懂,等到我把持中原朝政,让着天下为我苗人的天下,你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没有半分不值……白日做梦一说,又从何谈起呢?”
    “不过再此之前……戮欺大神要让愚昧的人知道一件事情……”戮欺的视线从袭罗的身上缓缓移到了一旁的沈清秋上,“那就是,谁才是异想天开,喜欢白日做梦的那个……”
    “袭罗,你是想着要和沈清秋一道回中原,好时时刻刻腻在一起,做一对羡煞众人神仙眷侣吧?”
    戮欺说到这里,灰色眼珠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似乎十分兴奋。
    “那么,不知道对你说出这种话的沈清秋,是不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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