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袭罗给他的留信里说过,会好好安顿沈清河的尸骨。沈清秋竟没有注意到这点,沈家人的骨灰,自是要带回江陵最为妥当,他真是当局者迷,白白在外浪费了大半年的时间。
    他打听到袭罗在此住了月余,还在棺材铺定了棺木,那时才知道成乐和婉儿的事情。
    听到这消息,沈清秋倒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沈家本就死了许多人,丧亲的滋味他也尝过多次,这次却是除了他,一个都不剩了。
    沈清秋并非圣人,做不到不忧不悲。他大约是觉得自己淡然处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即刻就去沈家的祖坟祭拜。岂料到了那儿却控制不住自己,竟然在坟头伫立了一整天,以至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都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一样。
    在坟头前站了一天,从早晨到日暮——虽说初夏的天气,却让他四肢发冷。
    这时日落西山了,旁边的树桠上停了几只归巢的乌鸦,时不时发出难听的叫声来。
    “我到底是放不下的……袭罗,沈家只剩下我一个了……”他在坟头喃喃自语,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当真是错了……错了……”
    何止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袭罗可以没有沈清秋,沈清秋却不能没有袭罗。
    沈清秋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最亲近的人便是袭罗。
    血玉之事已过,沈家也得以昭雪,沈家的家财仍在,沈清秋有的财力,可供他一世荒唐度日,无忧无虑,哪怕他整天醉生梦死,沈家的这点东西,也够他挥霍一辈子。
    可他偏偏觉得生无可恋,没了袭罗,他便觉得生无可恋。
    沈清秋的命是袭罗换来的,若非是他,沈清秋早该死在苗疆;若非是他……沈清秋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沈清秋几乎是追着
    袭罗的脚程不眠不休地往苗疆去的,无奈他出发得太晚,要追上袭罗绝无可能。他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到了生苗地,可接下来进熟苗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知道袭罗不喜生人,就算回了苗疆,也是住在熟苗的几率多些。
    沈清秋在生苗逗留了几天,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他最终还是放不下心来,去了乌灵玖的竹屋,想问他讨些抵御瘴毒的药。
    他多年未来此,去那处的路都快忘了,所幸乌灵玖的竹屋虽然偏僻,乌灵玖此人却是生苗有名的巫医蛊师。
    不过沈清秋大概也没想到,他叩响大门的时候,出来给他开门的人竟然会是袭罗。
    “——袭罗。”
    自塞北一别之后他们两人已多时未见。沈清秋脸上添了一道浅疤,他那时脸上有了划伤,也不能及时清理伤口,伤口被沙土污染,免不了留下疤痕。所幸这道疤痕不深,只是横向地在颧骨处划上一道印记。他马不停蹄地从江陵赶往苗疆,虽是在此处歇了两日,洗去了风尘仆仆的味道,但眉目间皆透着疲惫,看上去倍感沧桑。
    沈清秋时年二十七,亦不再是少年人的脸庞。自从那夜在江陵渡口的货船上和袭罗再次相遇,至今也快有两年之久。他们两个相识七年,沈清秋少时容颜不在,已换上一副青年男人该有的成熟面孔。
    反观袭罗,七年的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留下过任何印记,他还是如同那时所见的那般,看上去不过双十。
    “——袭罗!”沈清秋见袭罗关门,连忙伸手去拦,他半个身子挤进门里,一副急于解释的着急模样,“我……那时是我不对,我不该……”
    袭罗看他这般模样,索性不阻他进来,开了门听他解释。沈清秋所说的,无非是些忏悔的话,袭罗一句句地听下来,却无半点感想。他原本并不怪他当日所作,就算心中有些不甘,这些日子以来也都淡了,如今沈清秋找上门来与他解释,袭罗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
    他见沈清秋说完,只轻轻叹一口气道:“我何时说过怨你的话了?只是我一心想回苗疆,不再愿与你下半生相守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此反思上个礼拜的堕落行为:渣了一星期的基网三
    表示已经剑网三pve装备毕业,开始全身心投入码字事业中
    PS:临近期终考,繁先和考试党们共勉【握爪】
    ☆、五二
    沈清秋先前还说这话,当下便是一愣,突然住了口。这静默的时候,他又听见袭罗说:
    “如今沈家已经昭雪,你便是得了沈家的家业,一世无忧。该找个贤淑的妻子传宗接代才对,做什么要和我这个异邦人搅合在一起。”
    “袭罗……你怎么这么说……你以前、你以前……”沈清秋这会儿有些语无伦次,却还是执拗地立在门前,“你从不在意这些的,汉人还是苗人,你从不在意的……现在怎么……”
    这样的话,袭罗以前从来没说过,他做事皆是本着自己新意,以至他喜欢上沈清秋,也从未觉得两个男子相恋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不论是汉人还是苗人,男或是女,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我当然不在意,可现在你一个人,你不是应该好好想想之后的事情?”
    这番话说得疏远,好似和他完完全全地撇开了关系。沈清秋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袭罗不恨他,又从何原谅他。这件事情,只不过是袭罗不想再继续,干干脆脆地断了,只有沈清秋自以为是地认为,只要自己诚心找到袭罗,道了歉,便什么事情都没了。
    从来都是他自以为是……
    沈清秋木然立在门口,原本紧抓着门边的手也放下了。没了人阻拦,袭罗便关了门,把沈清秋搁在门外,不去管他。
    袭罗转过身,走进里屋。乌灵玖正在选从熟苗地里抓来的毒物。现在临近端午,阳气大盛,是一年之中制蛊的最佳时日。乌灵玖见到袭罗进来,立刻停下手中的事,颇为恭敬地开口道:“大人……”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袭罗转了视线,问:“怎么了?”
    “我本以为大人会放他进来,再不济,也会把那孩子交还给他。”乌灵玖并没有挑明了讲,袭罗却懂他的意思:沈晏云是沈家的孩子,理应让沈清秋来养,袭罗不该把他带回苗疆。
    “我也知道。只是……”袭罗垂下眼帘,看着竹屋的地面,那里放着几个铜制的蛊盅,里头是纠缠在一起,互相鲸吞蚕食的毒物,“这孩子是我救下的,而在沈清秋眼里,婉儿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由我把他养大,有什么不好的?”
    袭罗现在的想法,就和当初对沈清秋的一样,喜欢什么就不管不顾地一心扑在上面,丝毫不顾忌别的。世俗的眼光,亦或是道德伦理之类,都无法动摇他。
    乌灵玖只好乖乖地闭嘴,说了声“是”,就回去捣鼓自己的蛊虿了。
    竹屋之外,沈清秋停立在门外。他两眼目光黯然,呆滞在那里。
    沈清秋初见袭罗的时候就是在乌灵玖的竹屋。那时他待在屋子里,忧心沈清霄的事情,这时候他正好见到来看乌灵玖的袭罗。那背影纤细窈窕,甚至被他误认为女人。
    如今时过境迁,沈清秋再来此处,却是另一番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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