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好玩,路见星回头看一眼还在沉睡的人,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以后不要生气了。
    我也不会让你生气。
    晚间七点,在盛夜行醒来前的十分钟,路见星揣着几张折得软皱的纸钞下楼,找了家卖海味小馄饨的店。
    出门前,他费劲吧啦地回想了一遍昨晚一起玩的人数,拿纸张将其记录下来,一到馄饨店就把纸递过去,再比划了一下。他突然在想,是不是那些不会讲当地语言的人去国外,在某些方面的无助是和自己一样的?
    见老板投来同情的目光,路见星赶紧磕磕巴巴地开口:“不是,不是哑。”
    路见星在市二多少有点小名气,出租屋又离市二不远,自然有学生一看到他就了然了,低头给老板小声说了几句。
    没几秒钟,老板再投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好奇。
    “那他咋的还能说话啊?”老板粗声粗气的,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之后迅速压低音量,“自闭症不是都不理人么……还能自己买馄饨?”
    路见星听力过人,一听到这些,数馄饨碗的动作停了一下。
    老板放下舀馄饨的勺,在腰间毛巾上擦干净手,边回头边说:“弟弟,你喜欢画画不?哎呀,你看店铺白墙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我儿子画的,我听说你这种病的小孩儿都挺爱画画,还画特别好,有空你可以来找他交流交流啊……”
    店内的气氛大概沉默了十秒,路见星才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不画。”
    不是所有自闭症患者都是天才画家。
    他动动嘴唇,最终找不到沟通的方式,只得机械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再将目光投向老板。
    但可以,讲话。
    “嗨!没事儿,说话嘛,这种事儿慢慢来,但你别让这功能退化了,得多说!勤说!”老板也怕说错话,赶紧将话题回到馄饨上:“你一个人买这么多吃?要不要辣椒油呀?”
    路见星点点头。
    老板先是惊异于他的饭量,转头又心想可能这种孩子有点儿古怪,只得拿大漏勺在高汤锅里舀了好几颗新鲜虾仁,“来,叔多给你捞点儿虾仁啊!”
    路见星捧着馄饨碗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赠予了多余的“礼物”。
    他将心中排练过许多遍的“谢谢您”说出口,再跟了句“结束”。
    每说一句话对他来说都好像作为机器人正在完成任务,他总是忍不住在心中加一句“结束”或者“完毕”,而今天他却在陌生人面前不小心说出来了。
    路见星愣了几秒,没有发现周围谁在嘲笑。
    大家都很忙,没有人有时间在乎谁。
    老板继续为下一位顾客盛馄饨舀虾仁,买完馄饨的顾客也匆匆忙忙,正在自己扯塑料袋,要将塑料打包盒装进去盖好盖子。
    路见星学着他们的样子,把自己买的五碗馄饨打包盖好,再提回了出租屋。
    他把晚饭一买上去,展飞、顾群山和冬夏也都醒了,一脸茫然地看路见星拎了五碗馄饨上楼,面面相觑,话都说不出来。
    顾群山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赶紧推门进去喊盛夜行起床,说路见星主动买了晚餐回来。
    “几人份?”盛夜行正坐在床沿穿衣服。
    “五个人,”顾群山说,“你,我,展飞和冬夏以及他自己都有……他已经能自己买东西了?”
    盛夜行沉默几秒,闭了闭眼,“之前买过一次,被人说哑巴。”
    他说完,心像被紧攥住了,“这次最好没有。”
    “我该……怎么说?”顾群山看起来十分紧张,“跟他说‘谢谢你’?”
    “嗯,”盛夜行低头穿鞋,“就像平常朋友之间,不用搞特殊。”
    他希望他是个人,而不是病人。
    四个人给路见星道过谢,全端着馄饨狼吞虎咽,吃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
    盛夜行收拾了一下昨晚睡过的床,决定现在带路见星回去休息。寝室离出租屋并不远,他们赶上了张妈的查寝。
    因为平时玩儿得野,不习惯集体生活,顾群山和学校好多同学一样有单独在外面租房,相对也就更加自由,夜里十一点又打电话过来问盛夜行要不要翻墙出来玩,说学校附近新开了酒吧,总感觉昨晚没喝高兴。
    盛夜行以前不是没喝多过。
    可是,像昨晚那种明显又难忍反应还是第一回。
    接过电话再回寝室,路见星已经睡下了。
    他还是保持后背贴墙的姿势,还专门空出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耳朵。
    盛夜行接了个电话又抽了根烟,在外面站得一身雨露湿气,时间也相对较久。
    他抓过毛巾擦干微湿的头发,瞥到路见星书桌上还有未关上的笔记本。
    盛夜行打开手机手电筒。
    他本来只是想看一眼小自闭又悄悄记了什么,一看却没忍住眼睛,又往下扫了几排文字,愣住了。
    路见星把百度知道上关于【同桌躁狂症】的词条摘抄在了本子上,可行的就拿红笔打钩,不可行的就拿红笔划了叉。
    ——告诉老师,要求换座位。(叉)
    ——让他去精神病院。(叉)
    ——回家告诉父母,让他们找学校要求保护好你。(叉)
    还行,路见星每一个大红色叉都划得力透纸背。
    盛夜行继续往下看。
    ——和他单挑。(勾)
    小刺猬把肚皮儿露出来晾久了,背上的刺儿偶尔也觉得痒痒,想扎人。
    看到这里,盛夜行突然有点儿迷茫。
    要是自己跟路冰皮儿真的干起来了,他是用反手一个擒拿把对方摁住呢,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让他打让他打让他打。
    他在黑暗中退后几步,摁开了李定西床头许久没有人用的小夜灯,屋内一角便有了点点星光。
    盛夜行踩上床梯,坐在路见星身边,用手臂力量将人翻个面儿,再把路见星捋起来的后背衣物全扯下来盖好。
    手掌心抚上路见星的后背,盛夜行能感觉到对方这一块贴墙的肌肤都是凉的。
    正准备睡下,盛夜行猛地止住动作。
    昨天是因为喝了酒,有什么反应他能理解,可自己今天根本没有喝酒。
    为什么,还是有反应?
    盛夜行干脆盘腿坐在床尾,盯着那小夜灯消火。
    算了,就不该把这玩意儿打开,不打开也看不清路见星的脸,也就没这么多事儿。
    可盛夜行心里明白,对方连呼吸都勾人。
    他再尝试一次躺下。
    路见星的一只手正捏着他自己的耳朵,睡觉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
    盛夜行把他手握住,正轻轻地拿进被窝,路见星迷迷瞪瞪的,挣脱开手部的桎梏,顺着盛夜行的锁骨往脖颈往上摸,直接捏住了盛夜行的耳朵。
    还掐了两把。
    盛夜行:“……”
    靠,今晚就这么睡?
    他转过身从后面给路见星挡住了墙,想把路见星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挪开,试了几次都挣不开,干脆就让他这么捏着了。
    “路见星。”
    盛夜行在临睡前凑到对方耳朵边,“就让你这么一次。”
    算了,自己好像每晚都这么说。
    元旦收假,高二七班一大早就开始收作业。
    对于这种清早没睡醒就收人作业的行为,顾群山表示非常反对。他就记得,这次布置的作业也不算作业,就是说要自己给自己安排一点儿事做,并且最好写成报告交上去。
    自己元旦干嘛了?喝酒、打游戏,还吃了顿路见星买的馄饨。
    这么一想,这光阴浪费得还有那么点儿值。
    也许是盛夜行站起来放篮球袋的动作太大,连带着里面有一张纸也被扯出来落到地面。
    “别动,”盛夜行在后面说,“我来捡。”
    纸都飘到跟前了,顾群山没有不瞟一眼的道理。
    老大听起来有点紧张。
    顾群山两眼放光,更好奇了。
    他冒着被开瓢的风险迅速蹲下来,边蹲边说:“老大别动!小弟我来替你捡!”
    这什么玩意儿?
    纠正行为:
    (1)拒绝与陌生人接触。
    (2)反复喊亮宿舍楼道声控灯。
    (3)看书时,眼睛与纸面贴得太近。
    (4)脾气有点大。
    余留问题:
    (1)蹦单字。
    (2)睡觉捏耳朵,浅眠易醒。
    (3)黏人。(已划掉)
    生理问题:
    (1)在走路时稍不留神仍然容易摔跤,对空间距离感知较弱。
    (2)温差感知能力弱。
    进步:
    (1)握笔不手抖,能熟练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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