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块钱一秒。
    行的。
    边斜再次被自家经纪人噎死在半路,好半晌才缓过来,翻了个白眼:“都吹她是印钞机,我还以为有多赚,也不怎么样嘛。我一个字一百块,比她高多了。”
    废话。
    行内这所谓的“印钞机”印的都是别人的钱,帮客户赚的。哪儿像边斜,赚的都是自己的。
    “反正程白值得起这个价。”
    边斜挑眉,一下就感觉出了周异言语间的维护之意,脑海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来:“哎,我说,她是你师姐,你们老早就认识,今天这样……别是暗恋人家吧?”
    周异皱了眉,笔挺的西装让他看上去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冰冷,回头看边斜:“那又怎样?”
    居然没有反驳!
    边斜心里一下就卧槽了。
    八卦之魂忽然熊熊燃烧了起来,他伸手捅了捅周异胳膊:“那你怎么不赶紧追?”
    周异平静道:“她有男朋友。”
    “有个屁啊!”
    边斜差点笑出来。
    “就算曾经有,现在肯定也分了。”
    周异不明白:“什么意思?”
    边斜一身长风衣长围巾,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戏票在他眼前晃了晃,优雅且狡诈:“同志,动动脑子!你要跟你男朋友好好的,这连座儿的戏票能随便扔了?”
    ——
    办公室里,程白看着桌上已经签好的合同,又看了看上面“边斜”两个狗爬似的字,几乎辨认不出笔划的轨迹来,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位边大作家从不搞签售。
    这字要签上,书多半卖不出去了。
    唯独那“斜”字最后的一竖还有点风骨,拉得很长,像是一柄利剑,透出几分掩不住的凌厉锋芒。
    已经快到下午四点。
    程白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想要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来,但抓到手里的,却是一枚薄荷硬糖。
    她怔了一下,失笑。
    忘了,在戒烟呢。
    一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揉了揉自己眉心,翻开之前一直压在桌面上的手机。
    费靖已经不再号丧。
    最后一句是:哼,大不了回头我自己去要!
    划出对话框,返回联系人消息界面,就看见了伍琴的消息:“程儿,今晚六点老地方见啊。”
    程白回过去一个字:“好。”
    刚回完,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响了,来自前台。
    程白拿起听筒,放在耳边。
    前台小姐甜美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伴随着一点微弱的电流声,传了过来:“程律,这里有位访客要找您……”
    她压低声音,说了基本的情况。
    程白一听就知道是谁了。
    她拿着听筒,盯着自己手机界面上“安和财险伍琴”几个字,沉默了很久,才慢慢道:“今天没空,请他回去吧。”
    “啊,好的。”
    前台小姐那边显然一头雾水,但程白既然都这样说了,也只好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听筒里顿时一片忙音。
    程白好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过了秋分,已经是昼短夜长,西斜的日头沉进灰蒙蒙的云里。俯瞰窗外,竟觉像是一片迷雾围城。
    她收回目光时,抬眼就看见先前被那一位边大作家“好心”立起来的“十佳青年律师”,中间那一枚律协协会的会徽像根钉子似的,连旁边烫金的纹路都觉得扎眼。
    “方让……”
    程白润泽的唇瓣翕动,呢喃了一声,终究还是伸出手去,“啪”一声将这镜框压了,倒扣回书架上。
    第6章 乘方旧事
    大多律师都没有标准的上下班时间,尤其是有自己案源的律师,一周七天可能有六天都在外面跑,回律所的时候很少。至于律所高层的大par,却是另一种极端,基本都不怎么接案子了,主要经营律所,跟做其他生意没太大差别。
    程白的时间也算自由。
    但今天,她在办公室里坐到了晚上六点。
    华灯初上。
    外面许多加班的授薪律师们这时候叫外卖的叫外卖,出门吃饭的出门吃饭。
    合伙人这一排办公室,只有她的还亮着。
    费靖在俱乐部打完高尔夫,跟其他人吃了顿晚饭,回到律所,就瞧见程白还没走,一下高兴起来。
    “咚咚。”
    他直接走过去敲了门,然后推开,探头进去:“程儿,还没走?”
    程白这几个小时什么也没做,听见声音就抬头,回道:“一会儿出去跟朋友吃饭,没到点呢。”
    “那你下午见过边斜了?”
    费靖的头发在他这一等级的人里保养得还算浓密,不过也看得出白了一些。他看着微胖,天气不太冷的时候,习惯穿身白衬衫加条带背带的西裤。平时走路的时候,两只显肉的手就拽着两条背带,跟只企鹅一样晃悠。
    问边斜的时候,他眼睛都在放光。
    “我签名书呢?”
    “可我没有答应过要帮您要啊。”程白淡淡地,看他走进来,坐到了自己办公桌对面,多动症似的转着那转椅,“您不是说回头自己去要吗?”
    “我——”
    费靖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她,想了想,又十分憋屈地缩了回去,腮帮子鼓起来的时候,像是条河豚。
    “那合同总有签名吧?你先给我看看,过个眼瘾。”
    还真是铁杆粉丝啊。
    程白实在不明白了,费靖怎么说都是个四十多的老油条了,一把年纪,学人年轻人追什么星?
    而且追的还是边斜。
    全上海大par的品味都被他拉低了。
    “合同已经让人录入了,这份是留底。”程白给打了个预防针,“字是边斜本人签的,你看了可别哭。”
    “你开什么玩笑呢?”
    费靖没当一回事,直接从程白手里接过了那一沓a4纸,翻到最后一页甲方签名上,这一瞬间眼皮就跳了一下。
    他立刻把合同给合上了。
    “不,这不可能是我偶像的签名。”
    字也太他妈丑了吧!
    程白不置可否,但在费靖的脸上,她清楚地看见了一万点暴击伤害的效果,只道:“您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没有她就要赴约去了。
    费靖其实看边斜的书好几年了。
    他早年并不是学法的,本来学中文。但毕业后不好找工作,又撞大运赶上93年国家律师制度重大改革,那时候司法考试还不禁止非法学专业的人报考,他一咬牙就去了。
    二十好几年打拼下来,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虽然是没希望从事文学那行了,但对许多文学作品,他始终怀着一种磨灭不去的热情。
    边斜这位畅销书作家,号称是“商业写作”,可书里面其实有很多东西值得思考,写得真没比那些传统作家差到哪里去。
    只是边斜那些年纪不大的读者,未必能读懂。
    总之,费靖从不觉得自己品味低。
    “唉。”
    没想到偶像的字实在一言难尽……
    莫名有些幻灭。
    费靖一把年纪了,日常学点年轻人的做派,也是不让自己落后于潮流罢了,但真谈起正事来,却靠谱得不行。
    “我还真有事要问你。”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转椅的扶手,眼角已经长了皱纹,目光里沉淀着岁月留下的圆润与通透,只道,“现在律协那边抹平了,律师执业证也保住了,但你在北京那么多年,一下换回上海,就跟另起炉灶没区别,早先的人脉该都不顶用了。今天在球场的时候,大家都对你挺感兴趣的,问了我好几次。等改天有机会,去应酬应酬?”
    一切都因为年初那一桩所谓的“3·28富二代杀邻案”。
    1月她被选为十佳青年律师,风光无限;2月就接了这个官司。
    谁也没想到,后来会闹那么大。
    北京乘方律所两位创始合伙人程白、方让,一个声名扫地,险些被律协吊销律师执业证,一个心灰意冷远走英国,干脆连律所都注销掉了。
    这事在圈里无异于一场八级地震。
    司法部和律协对程白的调查谈话持续了大半年,直到月前才结束,确认了程白在这件事里无过失、不担责。
    但这一通下来,也没几个大律所敢冒风险要她了。
    费靖是早年跟程白有过一些接触,对她有几分了解,且在天志有足够的话语权,是绝对的主导者,才力排众议,让程白直接以合伙人的身份空降天志。
    程白也够有魄力,扔了北京回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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