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要面子活受罪。
    上回当着程白的面说出“不想听”三个字,并没有达成洗脑自己的效果,相反,好奇心还越发旺盛起来。他太想知道程白要怎么打这个官司了,但又不能问,所以干脆自己买了保险法相关的资料回来看。
    连着研究小半月,还是一脸懵逼。
    前天他看到半夜,发了疯,凌晨两点给周异打电话,问《交强险条例》第四十三条能不能用到曾念平这个案子上。
    周异接起电话后,沉默了很久。
    没回答他问题,只问他:“你知道有个编剧叫六六吗?”
    话题转太快,边斜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回答了一句:“写《双面胶》和《蜗居》那个,知道啊。怎么,她也撞人骗保了?”
    “……”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周异的忍耐几乎达到极限,压着口气,给了他一个善意的警告:“这位编剧老师为了写一部中医的戏,去研究了中医。听说现在戏没写出来,中医馆已经先开上了。法律这行太深,比中医有过之而无不及,进去出不来。真的,我劝你不要作死。”
    说完就挂了电话。
    挂完后没忘记第一时间把边斜的号码拖进黑名单。
    边斜心想自己只是想知道程白到底要怎么打这个官司罢了,等查明白了就能放下,跟六六的情况不一样,所以完全没把这警告当一回事。
    周异拉黑了他他也不在意,反正还有微信呢。
    程白的微信没有,但周异的他有啊。
    但凡有个什么问题,照旧微信上发过去问。
    上了程白的车后,他便十分自然地问:“曾大爷那个案子现在什么进展了?”
    “已经递交了起诉书,在等法院受理。”
    程白把车开出车库,从后视镜里看了边斜一眼。
    “我听说边大作家最近虽然没到律所,但医院却去了好几趟。自己的官司不问一句,对老曾的案子倒挺上心。”
    “那可不,我跟曾大爷可聊得来了。”
    边斜毫不脸红地给自己贴金,只是贴完了,看着车外街道上那些光秃秃的树杈,又莫名觉出几分萧瑟的意味,于是沉默下来。
    “程律,你说来得及吗?”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程白竟然听了个明白。
    她打了个方向盘,转上淮海路去香港广场,淡淡回道:“法院受理之后还要排期。法官也有结案率指标,年底开庭会比较快。但能不能来得及,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了。”
    曾念平儿子的病情最近恶化了。
    医生说了,手术必须在年前进行,不大能再往下拖。
    可诉讼这种事,少则一两月,多的能拖上一两年,指望着判决下来后保险公司理赔的钱做手术,真的太看命了。
    第14章 罗生门
    话说完之后,车内的气氛就变得很安静。
    边斜没再说话。
    程白也专心开车。
    到了香港广场后,第一个要见的是祁镇。
    边斜其实不很明白:“这个人跟我关系一般,当初就是高书朋拉来的,股东会上跟高书朋一起增资。现在公司股权他跟高书朋对半劈,明摆着一伙儿的,一起搞我。从他嘴里能掏出东西吗?”
    “那得聊聊看才知道。”
    程白不置可否,停好车之后就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
    进去之前,她对边斜说了一句话:“从协议签了开始,我就是你的代理人,你的案子由我负责。一会儿我跟祁镇谈,如果我没让你说话,你就不要说话。”
    不是祈使,也不是命令。
    这就是简单的一句陈述,却透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边斜挑眉,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咖啡厅。
    等了有十多分钟,祁镇才姗姗来迟。
    西装革履。但穿的一身西装是白色的,里面打着粉红色的领带。看脸也是小帅,两手插兜里走过来,扫视一圈,找着边斜,走过来时,才把手抽了出来,跟程白握了一下。
    “真是没想到,我还当是哪个大明星坐在这里呢,程小姐可比他们说的漂亮多了。”
    开口就是恭维。
    祁镇长着一双桃花眼,从来很招女孩儿喜欢。
    程白跟他握了一下手,就冷淡地收回了。
    她精致的脸庞上并未显露出半分对祁镇的兴趣,就连笑容都是冷淡的,只道:“祁先生过誉了。”
    然后垂眸看表,这个人迟到了九分钟。
    边斜就在一旁。
    祁镇明明最早进来就看见他,但直到坐下了才跟他打招呼:“有阵子没见了,上回见面都还在一起喝酒,没想到再见面你都带了律师。虽然你好像只告高书朋,可我也有一种要对簿公堂的感觉呢。哎,何必呢?”
    何必你大爷。
    边斜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但先前程白已经交代过了他,所以他并没有开口反驳什么,只是在脸上挂了一抹十分标准的假笑,用眼神告诉他:你是傻逼。
    程白却没管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单刀直入:“我现在是边先生的代理律师,有关你们公司这桩股权纠纷,目前只准备起诉高书朋一个人。作为增资后股权达到47%的受益者,祁先生对高书朋与此有关的一切违规操作,知情吗?”
    这一番话,哪一句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两个字:目前。
    程白没有威胁。
    但潜台词的意思,却十分凶险。
    因为现在根本还没起诉,所以她随时能在被告那一栏添上“祁镇”两个字。
    这一位程小姐,看着漂亮惊艳,可真不是什么花瓶美人,而是扎手的玫瑰,带刺的荆棘。
    祁镇那点花花心思顿时收了起来。
    他微微眯眼,笑问:“我知情又怎样,不知情又怎样?程律想要让我跟贾蓝蓝那蛇蝎一样,出庭作证?”
    边斜的眉头皱了起来。
    程白看上去却很镇定。
    律师行业混了这么多年,各种突发情况遇到得实在太多了,就算是更意外的情况她都不会露出半点破绽。
    所以此刻她不惊反笑:“祁先生这想法倒是不错,不过您对贾蓝蓝小姐好像有很大的意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
    祁镇一副轻浮浪荡的模样,心里却为自己一句话没诈出程白的深浅和他们的底牌而惋惜。
    “当初就是贾蓝蓝跟我们提议,把他排挤出公司的。”
    他说的时候,看了边斜一眼。
    话里这个“他”字,指的显然就是边斜了。
    “公司刚创立的时候,需要名声才能吸引投资人。有一个顶级作家是公司股东,别人可能不知道公司做什么,但一说边斜都知道是谁。加上他对内容和行业很了解,所以刚开始,是缺他不可。”
    “但时间久了就变了。”
    “公司实力上来,不再非他不可,加上他跟高书朋两个人在公司经营方向上的分歧很大,闹起来是必然。”
    “我站高书朋的原因很简单。”
    “你边斜是个真正的作家,但不是合格的商人。”
    真正的作家写东西,都怀着一颗悲悯之心,去感受生活和内心的矛盾,没有感性,就无法体味很多细微的情绪。
    可商人不一样。
    市场需要的是理性经济人,更残酷。
    如果没有分歧,不在同个公司,也许边斜是对的,高书朋也不错。
    条条大路通罗马。
    但问题就在于大家在同个公司,分歧一旦产生,想要达成一致,要么有人让步、放弃自己原本的意见,要么就得决定把其中某个异见者踢出局。
    高书朋无疑是个合格的商人。
    祁镇觉得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
    他知道边斜跟高书朋是多年的好兄弟,但好兄弟存在的意义不就是有朝一日插上一刀吗?
    “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相信别人。适合做个交心的朋友,却不适合做生意。”
    祁镇似乎不愿意多谈了,连店员端上来的咖啡都没有喝。
    “我的确跟高书朋交易了股权,但对他们的计划一无所知。你们也不用想把我牵扯进去,我有律师的。民事审判虽然规定了公民出庭作证的义务,但并没有明确拒绝作证的惩罚。你们要让法院找我,我也不会出面。”
    说完他就起身告辞,临走前一张名片递到了程白手里,抛了个电眼:“不过如果是程律师私人来找,我乐意之至。”
    名片烫金,很符合这人稍显轻浮的性格。
    程白看了一眼,在祁镇走后,把名片收了起来,难得一笑:“你们公司的股东,都还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边斜看到她把祁镇名片收起来,莫名有些介意,但祁镇递名片的时候那句话明摆着很私人,他又不好问。
    只能跟了一句:“还行吧。”
    见祁镇的结果,其实在意料之中。
    这人看着花花公子很轻浮浪荡,但在资本市场上却是个理性又冷酷的人,墙头草属性,只会倒向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平时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总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虽然关系一般,但好歹认识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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