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心里一叹,既是无奈,也是疼惜,这人向来就只有烂醉时分,神志不清,才能有几句真心话。
    “哪里疼?”
    她歪着头,似乎很困惑的想了想,这才软软道:“脚疼。”
    说着,她伸出小腿踢了踢。
    伴随着她的动作,开叉的旗袍下摆垂落到地上,露出她小腿上大片赤/裸的肌肤,白嫩纤瘦的脚上此时套着一只翠绿色的丝绸拖鞋,上面绣着一朵怒放的牡丹。
    翠绿的鞋,嫣红的衫,雪白的肤,几种极致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冲击着视觉感官,让梁瑾不禁呼吸一窒。
    他俯身握住她纤细的脚踝,脱掉拖鞋,然后将她的腿拉到自己的膝上,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她的小腿。
    “这样有没有好些?”
    他见到门口那双黑色的高跟鞋了,那样高的后跟,穿了一个晚上,她一定很累。
    她哼了几声,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躲开了他的手:“好痒啊。”
    她缓缓坐起身子,头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似乎在悄悄告诉他什么秘密:
    “我今晚,很开心,我今晚,该开心的......”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黏黏糊糊的醉意,滚烫的气息喷薄在他的耳边,梁瑾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颤栗了起来。
    他侧过头,鼻尖和她的若有若无的磨蹭着,四目相对,他望进那双亮晶晶得像孩子一样的眼睛里。
    “那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他轻声问。
    她茫然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而笑了起来:“不重要了。”
    他也笑了起来,顺着她:“好,那就不重要了。”
    于是她笑得更开心了,很有些傻气,然后她突然唤他的名字:
    “梁瑾。”
    他一愣,其实他以为她应该已是神志不清了,或许并不能分辨眼前的人是谁,可她仍是吐字清晰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不是什么碧云天,云老板,是梁瑾,怀瑜握瑾的瑾,那个和她连在一起的名字。
    记忆里,她很少叫他。
    “再叫一遍,我是谁?”他哑声道。
    “你是杜丽娘,你是虞姬,你是苏三,你是林黛玉,你是崔莺莺,你还是碧云天......”她轻轻抚上他的脸,抚上那俊秀到极致的长眉凤目,痴痴笑着,低声道:
    “但你,只是梁瑾。”
    那个执拗而纯粹,倔强而天真的人,执着到这一辈子,满心满眼只有两件事,一是戏,二是她萧瑜。
    话音落下,便被眼前的人吻住了双唇,并且是毫不犹豫的撬开唇齿,长驱直入,纠纠葛葛,抵死缠绵。
    她闭目微笑着,温驯的顺从着他。
    她从来都极厌恶与人接触的,这厌恶被她不动声色的掩藏在轻佻肆意的举手投足间。然而这一刻酒精麻痹了所有的感官,这样被人温柔以待的缱绻,又是极满足的,仿佛能填满着她一直空荡荡的心间。
    唇上的胭脂花了,领子的盘扣开了,旗袍的下摆也被推高了,情/欲如排山倒海,可他终究是克制了。
    他将头埋在她的胸前,粗喘了几口气,再抬头时,努力恢复着平日里的冷静模样,嘶哑的嗓音不成样子:
    “你,去沐浴吧......”
    可那双通红的眼睛,隐忍的神色,还是出卖了他。
    她轻笑一声,朦胧灯火下,明明是居高临下的疏离淡漠,竟也是无端的妩媚惑人。
    “梁瑾啊梁瑾,我若一直不允了你,你该如何?”
    他一时语塞,
    “我......”
    她修长的手指就这样弹钢琴一样,若有若无的划过他的脸庞,脖颈,前胸,小腹......愈加往下,擦过那一切欲/望的根源。
    “嗯?”
    他闷哼一声,全身都忍不住剧烈颤抖着,可还是竭尽全力克制着。
    “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嗯...别...”
    他说的对极了,她不喜欢那档子事,甚至是厌恶透了。
    但那个人是他,也未尝不可。
    她在他耳边,一字一顿轻声道:
    “抱我去洗漱间。”
    ......
    夜极深了,窗外有风呼啸的吹过,有雨滴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除此以外,都是静悄悄的。屋内的炭火快燃尽了,炽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一身的薄汗慢慢凉透,疲惫感缓缓的涌了上来。
    梁瑾从身后将萧瑜揽在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到她冷却的薄汗,和微湿的短发,不禁把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又向上拉了拉,唯恐她着凉。
    方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已经耗尽了两人全部的体力,此时此刻只静静相拥,躺在床上,静默无语,可谁也没有睡去。
    今夜发生的一切,似乎突如其来,却也似乎顺理成章。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总要寻个发泄的口子,如同晒干的稻草,零星的火花,一点就着,醉酒不过是个最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无论对他,还是她。
    梁瑾知道的,她心里有他,但也许终其一生,他也不会从她嘴里听到什么的,不过都是些风花雪月言不由衷的戏言,没一句真心。因为她不允许自己软弱,不允许自己坦诚,不允许自己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真情流露,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的婚姻,从没给过她安全感,她不会将自己的任何情绪寄托在旁人的身上。
    可今日今夜,两人在此相拥而卧,已经是她最大的妥协,最大的放纵了。
    她认他了,她留他了。
    梁瑾说过他不求,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一切了。
    他搂着她腰间的手不禁紧了紧,轻笑出声。
    萧瑜清楚的知道身后的人在笑什么,可她只是轻颤眉毛,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出声。
    肉体的欢愉潮水般褪去,脑子里却还是混浆浆的,比方才醉酒时还要迷糊。
    没有听过的快活,却也没有想象的痛苦,没有意料的厌恶,却也没有意外的欢喜。
    只觉得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若世上她能接受一个人与她这般亲密无间,却也只能他了。萧二小姐包养碧云天老板的传闻,如今终于是彻彻底底的坐实了。
    或许她是想确认什么的,她的心,她对他的感情,他们以后要走的路,或者是别的什么。然而从前没有答案的事情,如今仍是没有答案。
    可她大抵是认了,默认的认,认命的认。
    她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前路在哪里,也不知道她自己的前路在哪里,一切她原来自以为尽在掌控的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再次笼罩在混沌之中。希望不是没有,可没有人再敢去用性命赌那一丝微弱的光亮。
    然而无论前方在哪里,她相信梁瑾都会同她一路走下去,那么对未来的犹豫与焦虑,似乎多少也能缓解一些。
    如此,便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1、终于,咳咳!接下来该期待那一对儿了,不过别太着急,要知道阿绣现在才17岁
    2、关于两人为什么能和好:
    当初分手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二小姐不想影响云老板前途,一个是康雅惠反对
    现在云老板已经功成名就,而康雅聆嫁给了校长,以后会成为康家真正做主的人,二小姐不用再顾及康雅惠了。再加上云老板一直痴心不改,二小姐也就半推半就的成全他了
    3.关于四大家族历史对应原型,我在围脖写了一下,大家可以去看一下
    第85章
    南京政府成立以后, 列强之中美国是率先承认其国际地位的,此次旧金山万国博览会, 美国方面特意派遣劝导员到中国, 游说南京政府派代表团参展。南京政府对此也比较重视,专门成立了筹备赛会事务局, 各地区也成立相应的筹备协会,制定章程,在全国范围内征集物品, 霍锦宁是江浙地区筹备赛会出口协会的负责人。
    历时三个多月,陆续共征集参赛品十万多件,至年末入冬,所有参赛品的甄别、分类、编号、打包等工作均已完成。万国博览会定于明年春季开幕,但两国路途遥远, 且所运物品数量庞大, 类别繁复, 参展物品分两批运美,第一批人员物品于十二月二十日乘坐辛德胜号邮轮开往美国,将在海上历程二十二天后抵达旧金山。
    今日的海上难得风平浪静, 正午的阳光明媚得刺眼,舱房落地窗外的阳台上, 阿绣捂着头上被风吹翘起来的太阳帽, 远望着无尽的碧海蓝天,心中雀跃欢快,笑着回头问道:
    “你说中国官方不是第一次参加万国博览会了?”
    “算起来上一次是二十五年前了。”
    身后的霍锦宁坐在一把藤编的躺椅上, 只穿了宽松的白衬衫与休闲长裤,搅了搅手中的咖啡,笑道:
    “太阳大,一会儿要晒伤了。”
    阿绣是第一次坐远途邮轮,亲眼望见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很新奇,也很欢喜。
    闻言她听话的从阳光中回到遮阳板下,坐在另一边的躺椅上。
    “二十五年前?我还没出生呢。”
    霍锦宁失笑,她确实还没出生,那一年连他也只有两岁而已。
    “那年还是光绪年间,西太后掌权,洋人派人来游说清政府参赛,碍于邦交,西太后虽不情愿,还是应许了,草草的选定了人员和展品,前往圣路易斯。而后,在这次关乎国家颜面,国际声誉的展览上,我们展出了烟枪烟灯、刀具刑具、妓/女乞丐和小足妇人等。”
    “为什么会是这样?”
    阿绣十分不解,这样国际展会,可谓“内可维持商务,外可联合邦交”,即便积贫积弱远逊他国,即便朝廷昏庸政府无能,也不该如此荒唐。
    “当时负责此事的官员究竟如何想的已经无法了解了,许是不够重视,许是敷衍了事。不过可以知道的,这次出国经费东拼西凑的五十万两银子,至少有一半都进了这几位代表口袋里,全然不管展览会上中国成了全世界的笑柄。”
    阿绣心里难受,她知晓彼时民众心中只知忠君,不知爱国,并没有民族国家的概念。朝廷被洋人的坚船利炮吓破了胆,一些人崇洋媚外,一些人固守成规,更多人麻木度日,只关心自己的乌纱帽而已。当年李中堂赴日签订《马关条约》,费尽心思,殚精竭力,也不过是被称为他一个人和一个国家的博弈。
    “万国博览会不过一件小事而已,这些年来我们签下的不平等条约,割让的土地,赔出的赔款,丢掉的尊严还少吗?”霍锦宁轻叹口气:“国家没底气,对外又如何硬气起来?”
    这个世界从来弱肉强食,没有人同情弱小,只有国家强盛,中国在国际上才有话语权,才能被人正视。而在国家兴旺以前,外交这一条路注定举步维艰,注定坎坷辛苦,注定要由无数血泪铺就。
    “不过,我们现在不是也在向前迈出一步嘛?”
    霍锦宁摸了摸阿绣的头,终于让她再次笑了起来。
    “去吃饭吧?”
    “好。”阿绣点头,“那我先回去换衣服。”
    两个人并没有住在一起,彼此的房间相邻,但阳台却有一扇门相通。阿绣现在的身份是霍锦宁的助理,可以堂而皇之的跟在他身边,但同进同出,太过亲密总是不好。
    .
    这次赴美的人员极多,光是官方随行人员就有七八十人,加之参赛代表两百余人,还有其余重达两千多吨,件数达四千余件的参赛物品,致使霍家包下了整条邮轮。
    选择辛德胜号,一是因为霍锦宁觉得有“旗开得胜”之意,二是因为它号称是大西洋航线上最豪华的邮轮之一。船上包括五个餐厅,两个酒吧,还有中庭花园、歌剧院、图书室、以及一个精致的船模博物馆,保证了漫漫长路上乘客不至于无聊,而船内随处可见的名家油画和精美艺术品,更是与其他邮轮内千篇一律的装修区分开来。未来一个月的旅程实在让人充满了期待。
    这次在船上阿绣的熟人不多,除了冯历程与谢景澜之外,阿绣意外遇见了有一面之缘的鸿翔服装的老板何鸿翔,他此番也是随行参加博览会的,希望自己精心设计制作的东方礼服能够获得世界时装界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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