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邵君理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眯起眼睛看风景和过路行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年它的竞争对手放弃中国,人们几乎全都认为,澎湃的好日子来了,从此再也不用愁了。然而事后复盘来看,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它失去了竞争压力和进取心。”
    “哎。”澎湃毕竟是老东家,阮思澄也希望它好。
    阮思澄把《云京日报》一页一页拿到眼前。她看报纸的方法是全展开,两手掐着左右页边,把上半身整个遮住,懒得叠了拆、拆了叠。
    看了几页,她突然间意识到了——邵君理被她挡着了。
    “邵总,”她转头问,“是不是挡着了?”
    邵君理的目光一动,道:“你可以再挡一点。”
    “???”什么玩意儿?
    “过来一点,把两个人全都遮上。”
    接着,不等身边姑娘反应过来,邵君理便伸手接了报纸一边,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叫那报纸正正好好挡住两人。
    “???”阮思澄还定定地看投资爸爸。
    干吗???
    邵君理的唇角微撩,倾身过去,在报纸的遮挡之下,在游客看不到之处,轻轻吻吻她的眉心。不仅吻,还啜,发生一声奇怪的音。
    “……”阮思澄垂下眼睛,一动不动,让对方吻。她觉得痒痒的,眉心痒,眼睛也痒,一路到了自己双腿。
    他们二人面对建筑,两手举起报纸挡着,出来的人无法看到,同时,因身后有一些花枝,后面的人也注意不到。
    几秒以后,两人分开,阮思澄把报纸收起,打死也不想再看了。
    也就在她刚叠好时,一高大的中年男人端着单反走了过来:“二位,下午好。那个,我是一个自由摄影师,刚才拍了二位的剪影,想要个授权。不会进行商业用途,只是单纯自己珍藏。如果参赛或者参展会先征得二位同意。”
    阮思澄说:“我们看看。”
    “行。”
    高大男人调出照片,阮思澄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因为太阳是在身后,他们两人偷偷亲吻的影子被投映到了报纸上面!而且尺寸还不算小!
    是剪影,看不清楚面目五官,然而,女孩子的侧颜精致,长而密的睫毛垂着,鼻尖小巧,有饱满的嘴唇、精致的下巴和纤长的脖子,梳着一个花苞头,而她对面那个男人,正珍惜地吻她眉心,二人身后,有一枝一枝的玫瑰花。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们俩用报纸遮挡,亲吻,kiss,却叫正午灿烂阳光在报纸上留下影子。
    “好漂亮……”阮思澄问,“可以发给我们俩吗?”
    “当然可以。”
    “嗯,我的邮箱是……”
    捡到宝了。
    这第一次真正约会,居然留下这样一张能参赛的漂亮照片。
    …………
    大约坐到一点十五,两人打算去吃饭了。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阮思澄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发现居然是某医院助理医生。
    “阮总,”杨医生说,“就说一声,‘思恒急诊’的患者中,可能产生一例死亡。不过,家属不遵医嘱,与医院和思恒无关。”
    “嗯?”阮思澄的身体坐直。
    “另外,对于这种死亡事件,记录上面要怎么写?”他有点儿拿不大准。思恒医疗按时统计使用情况,其中包括治疗方式还有患者后续回访。杨医生还比较年轻,对于涉及“死亡”的数据,觉得还是问一问好。
    “具体说说。”
    “是这样。”杨医生解释道,“今天有个脑梗死的女性患者,55岁。凌晨开始两只眼睛看不到了,但却根本意识不到看不见了,直到中午才被发现,被女儿给送到急诊。这时患者右腿已经不能走了,右手也是不能动了。她的女儿知道‘思恒’,而且好像十分信任,希望使用ai机器再给她妈看看片子。”
    “然后呢?”
    “结果一样,是脑梗死,对药物的选择也一致。她本来要直接溶栓,再转院到大医院去——她先去的云京一院、p大一院,都没床位,太着急了才来‘仁爱’。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弟弟,也就是患者儿子,一过来、一商量,俩人决定不治疗了!!!”
    阮思澄:“……啊???”
    “怎么劝都没有用处!!!”
    阮思澄则安静听着。
    “那个患者入院以后,脑梗面积又扩大了。这样解释吧,如果不去动脉血栓,其他血管流量加大会导致更严重的梗塞,人说不定就完蛋了。”
    “……”
    “两个孩子都快30岁,爸爸去了很多年了,妈妈拉扯大的,呵呵,”杨医生还比较年轻,控制不好自己情绪,“估计觉得不好复原,可能留下偏瘫等等,就算溶栓,他们妈妈也难自理,需要子女轮番照顾,不愿意吧。这种事也见得多了。”
    阮思澄挺不能接受:“怎么这样?”
    “而且,患者看着是本地人。两个孩子正在婚龄,要是爸妈全都没了遗产可以一半一半,这种事……也见得多了。”就算只有一套房子,卖了,也能拿出一两千万。要知道,云京本地的老房子,起价就是一两千万。
    “……”
    “否则,也没别的解释。”
    “杨医生……”阮思澄说,“对,如实地写在report上,不要担心思恒医疗。”
    “知道了。哎,没办法。”
    放下手机,阮思澄也不太平静。她坐了坐,才说:“走吧,去吃午饭。”
    邵君理并没有起身,凝眸看看,问:“真的要去吃午饭吗。”
    “……”阮思澄又纠结半晌,忽然蹲下,撒娇哀求,“邵总,给我两个小时,先去‘仁爱’看看行吗?”
    “发生什么了。”
    阮思澄把经过讲了,说:“邵总,我想过去看看情况,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家属回心转意。这样,一来,可以治病救人。二来,可以抹掉‘死亡’记录。虽说患者不听医嘱,与思恒并没有关系,可是……毕竟沾上死亡二字,万一有人到网络上歪曲事实不好处理,毕竟数据都在医院以及咱们思恒医疗,没有东西证明清白。而且,刚才杨医生说,患者女儿知道思恒,那说不定劝劝有用……溶栓讲究越快越好,每个小时都是生命。”
    邵君理说:“走吧。”
    “对不起……”
    “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嗯。”
    这头一个“死亡”记录,让阮思澄感到荒诞。
    她并非是医院医生,也不接触患者、家属,虽然知道人情冷暖但却没有亲眼见过。
    一个55岁母亲的儿子和女儿,竟会因为不愿天天伺候老人、还有因为可以继续大笔遗产,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脑梗死亡。
    人能自私到什么程度呢。
    …………
    路上,邵君理给阮思澄买了一大份麦当劳吃。阮思澄不大忍心让邵君理忍饥挨饿,也打开了另个包装,只要遇到红灯黄灯就喂男人吃上几口。直到一个汉堡吃完阮思澄才终于想起,邵君理他明明可以一手开车一手吃饭!
    路上有点堵车。下午两点,两个人才终于到了仁爱医院。
    阮思澄曾亲自对接这家医院的急诊室,认识杨医生,也认识其他医生,并没受到任何刁难便掌握了更多信息。
    与杨医生讲的一样。患者女儿本来想治,然而儿子一顿骚操作,他们决定不治疗了。患者脑梗愈发严重,智力宛如三岁孩童。
    几个医生都挺愤怒,对阮思澄说:“根本不是要命的病!就是可能有后遗症,要人伺候!看看,现在子女都多坏吧!”“这代孩子太自私了!实实在在指望不上!”
    阮思澄并没有搭腔,就只是问:“能到病房看看患者吗?”
    杨医生说:“行。”
    “儿子女儿也都在吗?”
    “在的。”
    “好。”
    由于要跟医生说话,阮思澄并没有同意邵君理也跟在身边,让他一边等着去了。而从办公室再到病房,因为跟着两个医生,阮思澄也不好耽搁,再次没叫邵君理来,自己一个人进病房会家属了。
    出乎意料,脑梗患者一儿一女气质卓然,是知识分子,与预计的粗鄙样子截然不同。
    患者55岁,十分漂亮,此时正靠着床头坐,依然不知自己瞎了。
    阮思澄在来的路上已经查过,很多失明的患者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明了,因为大脑会自动地构建影像,补上缺口,因此,虽然他们走不好路,摸不到东西,也还是不认为自己已经失明了。
    而她的智力,也是如同医生说的,绝不超过三岁孩童。
    只听她的子女在问:“冷霜是谁?”
    患者立即乖乖地道:“是我女儿~~~”
    他们又问:“冷冰是谁?”
    患者又是乖乖地道:“是我儿子~~~”
    “那马晓西呢?”
    “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阮思澄都觉得不忍,亲子女却还咯咯笑:“看看咱妈,傻乎乎的,多好!”
    “……”阮思澄请医生回去,自己单独走进病房。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双儿女不给治病,还对老人取笑逗弄!
    女儿最先察觉有人,“唰”地一下站起身子。
    “你们好你们好!”阮思澄的笑容真诚,“我是思恒的ceo,我们的ai思恒急诊刚给阿姨看过脑梗。”
    “我知道。”那个女儿点头,接茬,“阮思澄,对不对?”
    “是。”阮思澄再次开口,“是这样。杨医生说,阿姨不治……可能死亡。我是希望思恒急诊所有用户都能痊愈,大家健康平安,一个人都不想放弃。”
    “……抱歉。”虽阮思澄说的十分冠冕堂皇,但冷霜、冷冰也猜到了,自己母亲若是死亡肯定影响数据报告。
    阮思澄又试着逼问:“那个,我能知道理由吗?”知道对方这样选择的理由,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了。
    “也没什么,”对方回答,“就是不太想治疗了。”
    “为什么呢。溶栓不难,妈妈可能康复的呀!也许不会有后遗症,根本不用别人陪床!”
    对方二人沉默不语。
    幸好,阮思澄没别的特点,就是特别能泡、能磨,她在这个问题上面车轱辘般转了整整15分钟,最后,女儿冷霜终于开口,破罐破摔一样,又急又快地甩出八个字:“我们不想让她康复。”
    阮思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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