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讲到这,钟离逸缣便自顾自地欣赏起自己的手来了。
    这件事,从阳春三月开始,每隔两天这尤冀遥便要上奏一次,而齐鲁一地的旱灾,是在去年深秋时发生的事。
    记得当时他还让钟离暮笺亲自去探访了一番,如今正值夏至,齐鲁之地没闹水患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来的旱情严重,民不聊生。
    这尤冀遥的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他些。
    除了再听他啰嗦一遍,钟离逸缣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再将两天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再敷衍着说一遍不就好了。
    而他没想到的是,钟离暮笺却怒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宝贝弟弟在朝堂之上第一次对着一个老臣发怒。
    只见钟离暮笺鹰眼犀利地盯着尤冀遥,“尤大人,这件事皇上早已处理妥当,如果您还有疑问,不如告老还乡,亲自去齐鲁之地走一趟,亲身体验一下当地的状况如何?”
    那尤冀遥虽然记忆力不行,但眼力见却是一般人不能敌的。见钟离暮笺心情不好,他自然也就识相地闭了口,悻悻地折返回去。
    钟离暮笺走到大殿中央,眼神一一扫过那些低垂着一颗头的官员,扬声问道:“还有谁有事要奏的?”
    那些有事要说的官员全都侧着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然都不敢再发声。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告老还乡。
    见没人言语,钟离暮笺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贵公公。”
    “嗻。”贵公公领了命,当即将手中的拂尘一甩,“退朝!”
    钟离暮笺几乎是在他话语刚落的时候,便一马当先地冲在了人群的最前面。
    钟离逸缣见他那一脸急不可耐的神情,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贵公公,我们换衣服跟出去看看。”
    今年的墨宴设在黄浦絮的幸甚酒楼,五层高的酒楼高朋满座,就连大门口和邻街的那一排窗子外都被人流围得水泄不通。
    去年的才子冷若萧坐在大堂中搭起来的高台之上,红色的地毯将高台以及两旁的台阶铺得严严实实,显得庄重异常。
    他一身白衣坐在案前,身后高高地悬挂着几幅他的字画,其中一幅名曰《梧桐深院锁清秋》的画,还是去年墨宴的榜首,价值千金,如今拿了出来,看样子是想要给那些跃跃欲试的文人墨客们施压。
    风漓陌一袭青衣在清一色的曳地长袍中显得尤为抢眼,更何况他有意姗姗来迟,脚刚踏进门槛,就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唏嘘声。
    而今年墨宴的主要负责人,也就是当今状元郎王彦清也可谓是尽忠职守,当即将他拦在了门口。
    “请问这位公子,你可有墨帖?”
    风漓陌抖抖宽大的袖子,漫不经心地答:“曾经有过。”
    那王彦清却一根筋,再三追问:“那如今呢?”
    风漓陌千算万算,但没想到这当今的状元郎会不识得他真人,只能无奈摇头道:“如今,没有。”
    这时,人群中的讥讽声也越渐大了起来。
    坐在二楼的几位有威望的前辈中,一位穿着青灰色长衫的老者高高在上地斜视着他,戏虐道:“哟,这不是风老将军前不久刚认的孙子吗?怎么,这么快就想来充当名门望族了?”
    有他开头,坐在他身旁的另一个老者立马搭腔道:“可不是吗?这风老将军一向为人低调,许多宴会从不参与的,如今却认了个这么高调的孙儿,真是替风将军觉得家门不幸啊!”
    这时,坐在他们对面的有一个人也附和着说:“听说还是曾经靠独孤丞相的名头,做了些下三滥的手段,才得到一个才子的名号。最后被人识破,直接被从墨帖上永久除名的文豪败类啊。”
    最先开口的那位老者,在几位长辈中也算是威望颇高,他喝了口茶,冷哼一声:“可不就是败类吗,这种没有真才实学,靠徇私舞弊而哗众取宠的小人,根本不配踏进这墨宴一步!”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些一直坐在上面几层楼,等着见缝插针,在几位前辈面前哗众取宠的晚辈自然是听得了他话中之意,当即义愤填膺,争相附和。
    “赶出去,把他赶出去!”
    “对,赶出去!”
    “……”
    风漓陌听得他们这些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人在那相互应和,心里不免对他们的谄媚奉承而感到悲哀。
    当初的事情是怎样的,其实像他们这样有点身份和威望的人自然是心知肚明。而本应该以正义为伍的人,如今却睁着眼睛说瞎话。
    当初,他一首《得以从军行》,以一个踌躇满志却又报国无门的将领形象,暗中讽刺了当时意气正盛,想要谋权篡位的独孤敖。
    这首诗才出来便轰动一时,民间对独孤敖的讨伐声,辱骂声如雷贯耳,滔滔不绝,也使得独孤敖一时成为了众矢之的。
    而他,也为此惹得独孤敖大怒。
    独孤敖派人买通了当时远在苏州的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乡绅,又花高价请了几位墨宴中的长老,让他们仿照他的诗,仿了一首神似而形不近的诗,以那乡绅的名义发布出来。
    而且,他们还一口咬定,那首诗是那乡绅在三年前所作。
    还有一大波当地的“证人”为其作证。
    而他也落了个抄袭的罪名,一时间局势扭转,所有骂独孤敖的声音全都转过头来骂他。
    说他不知廉耻,用模仿来的诗词得了个第一才子的位置,简直是贻笑大方。
    而独孤敖也借此作为惩罚的理由,将他禁足于小楼之上,而他的母亲,也被他牵连。
    不仅除去了丞相府掌家主母的位置,还被世人所责骂,许多关于他母亲行为作风不检点,为妇不遵的子虚乌有的事情也像狂风暴雨一样铺天盖地地压过来,最后硬生生让他的母亲背负了无数的不白之冤。
    对于这些人旧事重提,风漓陌也懒得去理会了。
    想当初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也在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说着事情的经过,可没有任何一人相信,反而还说他那是在为自己的过错开脱。
    他站在原地,反正今日他来了,就没想过自己要灰溜溜地离开。
    说白了,他是来报仇的。
    七年了,他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的母亲因为他饱受苦楚,最后连去世了他都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就连悲痛,都无法表露出半分。
    这样的生活他过够了,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慢慢握成拳,这个墨宴,让他进他也要进,不让他进,他也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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