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拾欢跟在贺南征屁股后面,一蹦一蹦的。
    下了楼,贺南征朝苏拾欢伸出一只手,苏拾欢立马过去,手臂伸过去,和他挽在一起。
    “别蹦了,路滑,”贺南征沉声说。
    市场离这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这里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啊,”苏拾欢一边走一边说。
    “熟悉?”
    “小的时候放学不想回家,就在这一片市场里一圈一圈的转。”苏拾欢深吸了一口气,冬天了,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冰冷的。
    贺南征似乎知道了她要说什么,没出声。
    “贺南征,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回家吗?”
    她很少像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
    “因为我一回家,你妈妈就会让我做这做那,嘴里一边说着我有多么浪费钱,一边看着我让我做家务。”苏拾欢看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眼睛微微眯起。
    “有一次我就是在这个市场写的作业,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吗?”苏拾欢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淡,和春节里头热热闹闹的市场格格不入,“因为啊,这儿有路灯,”苏拾欢手指往上指了指,“冬天天黑得早,写作业写的手指头都要冻掉了似的,也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你妈妈。”
    “你想说什么?”
    市场本就不大,今天是大年三十,有不少摊位休息了,还有一些正准备休息,俩人不知不觉就已经从市场的这一头走到了那边,又绕了回来。
    可谁也不曾察觉。
    “你说我想说什么?”苏拾欢抬起头,笑着看着贺南征。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贺南征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苏拾欢。
    “我知道你会处理好,”苏拾欢也停下来,笔直的看着他,因为天气寒冷,苏拾欢的小鼻头冻得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我有我的方式,我有我的战场,有我的敌人。”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那不是你的敌人。”贺南征叹了口气,说道。
    “贺南征!”苏拾欢加大了音量,说,“你从来都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
    “小四,事实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被年少时期叛逆的想法蒙蔽了内心,好不好?”
    “我缺失了十年,是十年!不是十个小时,更不是十个月!”苏拾欢突然失控,朝贺南征大喊,“我凭什么不能现在讨回来?凭什么不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讨回来?”
    “小四……”
    贺南征伸出双臂,似乎想要抱她,可是此时的苏拾欢像是一只竖起了全身的刺的刺猬,根本无法靠近。
    “闭嘴,”苏拾欢冷冷的看着贺南征,“如果是要为了你妈求情的话,就闭上嘴吧。”
    贺南征张开的手臂陡然一松。
    被抽了全身力气似的,痛苦,又深沉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苏拾欢被他的这种眼神看得心脏狠狠一痛。
    她是一个空壳子,外表无比坚硬,掩饰着她内心的柔软脆弱。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那道障碍正在逐渐凸显,两人之间始终横亘着这件事情,不管如何粉饰太平都无法忽视。
    苏拾欢闭上眼睛,心中忽然有一种可怕的念头。
    这时,贺南征张开嘴,声音轻到几乎颤抖,风一吹就会消散一般。
    “所以啊,小四,你和我在一起……”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是为了讨你的债,是吗?”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苏拾欢的心像是被一双冰凉苍白的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疼的她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疼的说不出话来。
    冬天的冷风从两人之间吹过,仿佛吹到了心里, 一路冰冷到四肢百骸。
    “这种想法在你心里多久了?”贺南征继续问着,却并不等苏拾欢回答:“很久了吧?是从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就有了吧?”
    虽然是问句,可是贺南征说出来的, 却是肯定的语气。
    苏拾欢始终没有回答,她不敢回答。
    一张嘴, 眼泪就会流出来。
    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没有资格流泪, 因为贺南征说出的话, 句句属实。
    之前她跟林晓培说春节她还有一场仗要打,她说的不仅仅和刘正芳的, 更是和贺南征的。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谁也没有说明白, 问题就在那里摆着, 如果谁都不说,谁都不碰,这个问题就会越来越严重, 到后来和刘正芳闹翻,势必会伤及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既然是颗毒瘤, 不如加速它恶化,才能摘除的彻底, 康复的完全。
    所以一切都是苏拾欢故意的。
    从一开始到贺南征家里,并不和贺南征保持距离,留下各种把柄让刘正芳怀疑, 最后和贺南征摊牌。
    苏拾欢都做了,只不过最后的一步却是贺南征自己猜出来的。
    得到她实在是太容易了,她必须让贺南征知道她是珍贵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踩在脚下的。
    只有让他失去一次,他才会真正和刘正芳坦白,才会真的知道她并非草木。
    盔甲穿的太久,就连爱情,都要套上枷锁,苏拾欢才会觉得安全。
    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的奔向贺南征,一丁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苏拾欢知道会有一场风暴,却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痛,就像十年前那次一样。
    那种失去一切的感觉卷土重来,让苏拾欢无法呼吸。
    可她仍然坚持着,她在赌,赌贺南征知道她重新追他是另有所图之后,会更加爱她。
    她的墨发被北风吹乱,可她依然固执的一动不动。
    贺南征冷眼看她,也不说话。
    临近中午,市场上的小摊都已经收的差不多了,只有他们二人仍站在那里,谁也不让谁。
    风更大了,苏拾欢忽然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却被贺南征一把拉住,狠狠一旋,力气之大,苏拾欢的围巾被这个动作弄散,掉落下来,苏拾欢脖颈一凉吗,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你还想走?”贺南征恶狠狠地低声在她耳边说,“十年前已经走过一次了?这次还想逃?”
    贺南征的声音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你以为大家都傻,都能被你玩弄于鼓掌?”
    苏拾欢想要挣脱,却被贺南征拉的更紧,手腕疼的几乎断掉了,贺南征把她狠狠一拉,苏拾欢没有站稳,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贺南征另一只手解开扣子,用棉衣将怀里的苏拾欢暖着。
    “你的那点小把戏,能骗得过谁?”贺南征低声说,“不爱你的人,不痛不痒,真正爱你的人,就会被你弄的遍体鳞伤,苏拾欢,十年了,你他妈还没变吗?”
    苏拾欢被这种温暖蒙蔽了内心,忽然有点不想走了,也不想斗了。
    不然,就在这一刻死去吧,在他的怀里,永远的,死去吧。
    “你给我听着。”贺南征再一次狠狠地拉了她一把,没有半点怜香惜玉,强迫苏拾欢面向他,听他说话,“你以为妈妈对你不好,从来都不夸赞你,表扬你,可是你知不知道,那年你考了班级第一,妈妈面上什么都不说,背地里拿着你的奖状一个人笑了好久,我亲眼看到她对着爸爸的照片说,我终于把她养大成人了,终于能出一口气了。”
    苏拾欢缓缓闭上眼睛,不想听。
    贺南征却依然在说,话语一句一句飘进苏拾欢的耳朵,她不得不听。
    “你从来都不知道妈妈的艰辛,爸爸生前赌/球,被人骗了,输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你以为爸爸只是单纯的车祸吗?他是故意的!他是被逼的!后来呢?那些账目怎么办呢?全都是由妈妈来还的。”
    贺南征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当兵?因为靠妈妈一个人,根本就供不起我们两个人上学了,你常常说妈妈强势,可是你他妈告诉我,妈妈如果不强势的话,拿什么供你?”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流到贺南征温暖的毛衣里,不见了。
    “那天妈妈跟我谈了好久,她让我保留学籍入伍,她举手跟我保证,她说等你考完大学,我回来了她一定继续供我读书,她说你是女孩,又是救命恩人的孩子,她不能让你辍学。我实在是舍不得了,没有保留学籍,我不上学了,我不想她那么累了。”
    也许是人冻得麻木了,苏拾欢总觉得,这场北风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可是你呢……”贺南征低下头,靠在她的发顶,声音也低了下来,“没有等到高考,你一个人走了,你没有看到找不到你之后妈妈有多着急,我们报了警,找了电视台,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能用的办法都已经用了,可还是没找到你,上次和妈妈视频,你说妈妈老了不少,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吗?”
    “小四,人老不是一段时间,而是一瞬间,一瞬间就会变老。”
    贺南征的话像刀,句句剜在苏拾欢的心间。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啊?”眼泪流的太多了,说话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
    “你给过我机会吗?”贺南征说,“哪次提到妈妈,你不都是转移话题,不想聊吗?”
    苏拾欢哭的一抽一抽的,贺南征有点心疼了,抱她抱得更紧,“我跟你说过,不要把青春期看到的片面情形当成真相,可是你从来都不听。”
    贺南征还想说什么,可是苏拾欢实在哭的太可怜,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尽,贺南征心疼了,便没有再说。
    苏拾欢小时候生活变动太大,让她变得无比敏感无比多疑,所以才会生出这些看法,是偏见,也是保护自己的另一种方式。
    可是这种方式太过偏激,贺南征本不想直接给她灌输这么多事情,他想一点点教她用一双温暖的眼睛看世界。
    完全没有防备到,苏拾欢会主动出击。
    可是不管怎么样,没有起到反作用就好。
    大千世界,鱼龙混杂,事物总是有两面,一面美好一面肮脏,贺南征只希望苏拾欢能多看到一些美好,也许她就不会生活的那般辛苦,那般患得患失。
    甚至还会想到跟他说那样的话来保卫她的爱情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了。
    贺南征看着远方长舒一口气,胸膛被她的眼泪烧的暖暖的,他也感觉到了,这个冬天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寒冷。
    ……
    他们到家的时候,刘正芳正在踩着凳子去拿柜子顶上的红灯笼。
    这盏红灯笼是贺父还在世的时候买的,买的时候不算贵,没想到质量还挺好,挂了这么些年,依然红彤彤的亮着。
    “我来拿吧。”贺南征换了鞋,一踮脚就帮刘正芳把灯笼拿了下来。
    刘正芳扶着贺南征的肩膀,小心翼翼的从凳子上下来。
    “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刘正芳说,“我还以为你俩要在外面过年了呢。”
    苏拾欢换鞋的动作始终有些僵硬,低着头,把手里的葱递过去。
    “现在葱多少钱一斤了?”刘正芳左右看了看那捆葱,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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