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五方山上闲晃几日,幼老爷倒也没误了正事。反正幼清不会花钱,金山银山只有他来挥霍,偶尔再给幼清塞几个难得的小玩意儿就够了,至于管账的赵氏,从不克扣自己,用的脂粉、发簪都是无上上品,甚至连不少诰命夫人的用度都不及她分毫。
    别说是把归元寺翻新一遍,就算要重新寻个山头,再修几座寺庙,幼夫人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说到底,还是钱多烧手。
    幼老爷大鱼大肉惯了,吃了几日归元寺的素斋,实在是难以下咽,心急火燎地与管事的和尚商量完翻新寺庙的若干事宜,就撺掇着赵氏带幼清下山。他的理由还很冠冕堂皇,幼老爷一本正经地说:“清清怀有身孕,怎么受得了这山上的吃食?还是应该多补补身体的。”
    赵氏思忖片刻,倒也是这个理,便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她向来偏心,幼清美滋滋地坐上轿,赵氏只是上前交待轿夫慢一些,幼老爷见状不免心驰神往、跃跃欲试,赵氏斜睨他一眼,“昨日是谁同我说日后要控制自己的体重了?”
    幼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后悔不迭。
    “岳丈、岳母。”
    赵氏尚在数落幼老爷当口儿,薛白缓步走来,“可是要下山?”
    他才同虚云住持下完一局棋,心不静,棋局自然杂乱无章,索性出来走一走,这才碰上即将下山的幼家人。薛白的面上不显分毫,神色淡淡,他侧眸望向幼清的手腕,那里只露出来白生生的一小截儿,却空无一物,薛白又开口问幼清:“怎么没有戴上?”
    幼清眨了眨眼睛,“什么?”
    薛白答道:“铜钱。”
    幼清开始低头扒拉荷包,赵氏客客气气地说:“打算回去了。”
    薛白平静道:“清清向来不爱外出,既然岳丈、岳母来京一趟,不若多出去逛几日,他同本王回府便是。”
    “回府?”
    赵氏皱了皱眉,幼老爷连忙说:“夫人,你歇一歇,让我来!”
    随即幼老爷中气十足道:“清清不回!”
    “这要怎么戴?”幼清好不容易找到释心给自己的三枚铜钱,茫然地问道:“回哪里?”
    幼老爷压根儿不搭理他,又补充道:“清清昨晚说想跟我们待一块儿,你那王府规矩多,他待得不自在。”
    幼清小声地说:“这话我才没说过。”
    幼老爷扭头瞪他一眼,“你说过。”
    幼清鼓起脸,“就是没有!”
    深色的瞳眸里带起几分不太明显的笑意,薛白拿过幼清手里的铜钱,用红绳串在一起,他轻轻地捏住幼清的手腕,给幼清戴上,而后嗓音沉沉道:“岁岁平安。”
    幼清脆生生地说:“不是的。”
    他以为薛白是胡乱编来哄自己的,手指头挨个戳着铜钱,幼清认真地纠正道:“释心说这个是福泽有余、这个是事事顺遂、这个、这个……”
    幼清思索几秒,老老实实地说:“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他想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瞳直直瞟向薛白,幼清眼巴巴地说:“可能是天天都能吃到烤兔腿。”
    薛白闻言低笑。
    “王爷。”幼清失了忆,赵氏与幼老爷看他看得紧,不曾让幼清与薛白单独相处过,但是这两人居然能搭上几句话,赵氏不免心存疑虑。她一门心思把人趁机拐走,于是不动声色地说:“过几日我们要回金陵,打算把清清一同带回去,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去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抢人大战!
    第9章
    薛白的眉头一皱。
    幼清捧着脸说:“那我也有两年没有吃到过阳澄湖的大闸蟹了。”
    “两年没有吃过?”薛白捏住幼清的脸,似笑非笑道:“每年入秋,本王派人从阳澄湖送回来的是什么?”
    幼清眨了眨眼睛,急中生智道:“它们来了京城,就是城里蟹了,才不算阳澄湖的大闸蟹。”
    薛白垂眸望着他,幼老爷连忙开口:“净添乱。”
    幼清有点心虚,扭头就凶巴巴地问薛白:“你看我做什么?”
    薛白揉了揉他的头,低头凑在幼清的耳旁说:“自然是你好看。”
    “我知道呀。”幼清推开薛白,莫名其妙地说:“他们都说我是我们金陵那边最好看的小公子了。”
    忒没心没肺了点。
    幼老爷这厢憋笑憋得实在是辛苦,赵氏指不上他,只能轻咳几声,亲自出马,“王爷,清清怕热,正好金陵那边天气凉快,我们带他回去玩几天,权当是消暑了,过段时日再送他回京。”
    薛白道:“往返舟车劳顿,他应当吃不消。”
    赵氏一笑,“那便再多待些时日。”
    薛白眉梢轻抬,“岳丈、岳母平日商号忙碌,入了秋又有秋蚕结茧,岳丈与岳母需要亲自照看,恐怕更为繁忙,既然顾不上清清,他留在京城,有本王照料即可。”
    “无妨。”赵氏要笑不笑,“有他爹一人看着就可以了。”
    “……不过说起来,年年我们进京来看清清,王爷难有几回是待在王府陪着清清的。”赵氏对此颇有怨言,此时她又刻意提起,笑吟吟地说:“王爷自己似乎也没有太多时间照料清清。与其把他一人丢在王府,还不若让清清回一趟金陵,他在那边,不说自在得多,起码还有别的玩处与玩伴。”
    薛白说:“夏日他不爱动。”
    幼清忍不住咕哝:“金陵也热,谁爱出去谁出去,我才不要……”
    幼老爷瞪着他说:“你别说话。”
    幼清给幼老爷做一个鬼脸,趴回到轿子上,又去够树上的柚子叶。他生怕气不死幼老爷,嘴巴里念念有词道:“回金陵有板鸭和大闸蟹可以吃,留在京城做王妃还有烤兔腿。爹爹,要不然我们把这个王爷一起带回金陵,这样板鸭、大闸蟹和兔腿都有了。”
    幼老爷怒道:“你给我闭嘴。”
    幼清生气,不肯再搭理幼老爷了,回过头盯着薛白和赵氏看。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半句不离幼清,薛白不松口,赵氏又夹枪带棒,最后是薛白淡声道:“再过几日是母妃的忌日,拜祭完母妃,不若让清清自己来决定。”
    让幼清留下来拜祭太妃,的确合情合理,赵氏无法,只得勉强答应。
    薛白这才问幼清:“想不想回王府?”
    幼清的手折着自己才扯下来的柚子叶,乌溜溜的眼瞳偷瞄薛白一眼,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想吃娘亲做的松鼠桂鱼。”
    薛白颔首,“嗯”了一声。
    幼清悄悄松了一口气,薛白盯着他,又开口问道:“不想回王府便不回,害怕什么?”
    幼清不太自在,胡乱搪塞道:“怕你太想我。”
    “该启程了。”赵氏不着痕迹地为幼清解围,“再不走,天色暗了,山路危险。”
    薛白微微点头。
    赵氏给轿夫使了一个眼色,他们抬起幼清,先行离去。
    幼清忍不住回头张望一眼,薛白还站在那里,白衣胜雪,身姿挺拔如鹤。他的眉眼淡漠,有如神衹一般,仿佛不曾将万事万物放进过眼里,而那对深黑的瞳眸无波无澜,平静到了极致,令人琢磨不透。
    幼清歪着头嘀咕:“不知道他还会烤什么。”
    随即幼清自言自语道:“肯定很好吃。”
    堂堂王爷,居然是沾了烤肉手艺的光,才让幼清惦记上的。
    回到住宅处,幼清嫌天太热,又犯起懒来,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不肯多动一下。幼老爷早晨遛鸟,他趴在凉亭枕着胳膊偏头睡,傍晚闲晃消食,幼清又坐在凉亭打瞌睡,幼老爷忧愁不已地问赵氏:“清清到底是怀了个什么玩意儿?怎么见天儿的睡不够?”
    赵氏拿团扇打他,“你出去。”
    幼老爷悻悻离去,扭头就来教自己的八哥说幼清的坏话:“猪,吃了睡、睡了吃,就是一只猪。”
    晚些时候,沈栖鹤登门拜访。
    往日金陵的沈家和幼家就隔着一道围墙,这厮心思活络,嘴儿又甜,哄得人心花怒放,连赵氏都喜欢他喜欢得打紧。幼清是家里有矿,不学无术,沈栖鹤就不一样了,眼看着他整日带着幼清不干正经事儿,最后却成了金陵唯一出来的状元,幼清往日就问过他是不是背着自己悄悄念书,沈栖鹤一口否决,然后当晚又看书到鸡鸣。
    平生以偷摸念书为乐。
    沈栖鹤手拿折扇,身着锦袍,端的倒是翩翩公子,风流无双,只是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他用手肘撞了撞幼清,眉飞色舞地说:“走,出去快活快活。”
    幼清探头看一眼石桌上的木盒子,自己扔进去的几片桑叶还是没有被桑蚕吃完,他摇头说:“不去,好热。”
    沈栖鹤捏出一条白白胖胖的桑蚕,狐疑地问道:“你养的蚕怎么和你一样,连吃东西都不高兴动一下。”
    坐在旁边的赵氏笑道,“还不是物肖其主。”
    幼清不满地说:“我没有。”
    赵氏给幼清摇了几下扇,瞟着沈栖鹤说:“下回你再敢带清清去那花街柳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显然是来秋后算账了。
    “伯母,这可不行。”沈栖鹤嬉皮笑脸道:“你瞧我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脸,若是当真打断我的腿了,这京城待字闺中的姑娘可得哭出一条河来,况且你又不能赔我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儿。”
    赵氏忍笑着问他:“你看我们家清清怎么样?”
    沈栖鹤连忙摆手,“别了,我可是在翰林书院供着职,心没那么野,还敢跟王爷抢媳妇儿。”
    赵氏压根不当回事儿,“抢了就抢了,他一介闲散王爷,还能待你如何?”
    说来幼清自小就跟沈栖鹤不太对付,毕竟老是被沈栖鹤骗。幼老爷也是个拎不清的,幼清的脸一皱,就蹲在墙角等沈栖鹤,打算以大欺小,把人唬一通,结果不想隔壁的沈老爷也是个护短的,沈栖鹤莫名其妙让幼老爷一番说教,回头就给沈老爷告状,这俩人险些隔着围墙打上一架。
    思此及,赵氏无不遗憾道:“当年若不是这王爷横插一脚,本来还打算让你来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
    作者有话要说:  幼清清,一个优秀的情话终结者。
    第10章
    “可别。”
    沈栖鹤心有戚戚焉,“对围墙不好。”
    幼老爷和沈老爷这两个人,年纪加起来都有百来岁了,却隔着一堵墙天天吵,不知羞就算了,又记吃不记打,甭管两位夫人如何拎着他们的耳朵把人扯会家宅,隔日必定又气势汹汹地站在墙后对骂。
    做上门女婿?
    完全没可能,屋顶都得掀翻好几回。
    沈栖鹤“刷拉”一声合上折扇,敲了敲自己的手心,一脸恍然大悟地说:“伯母,难怪你以前见着我就笑,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要我做你干儿子,感情是在这儿等着我,放到眼皮子底下养肥了,就可以做你们家的女婿了。”
    “……咱们这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
    “有仇。”幼清抬起头,气哼哼地说:“你老是使坏,欺负她儿子。”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信。”沈栖鹤怜悯地望一眼幼清,强词夺理道:“你要是不上当,我成日逗你做什么?幼清清,你得自己多反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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