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欲不振?”幼清的嘴巴日日都没有停下来过,薛白闻言轻抬眉稍,若非是幼清和往常一样贪吃不已,又有幼老爷与赵氏这样的反应,他只会以为幼清是怀了身孕,“本王倒未见过清清有食欲不振的时候。”
    裴青书瞥了幼清几眼,鲜少见到怀孕前几月还能吃能喝的人,只好吐出几个字:“……大概是体质各有不同。”
    薛白不置可否,目光沉沉地望向幼清,幼清这会儿正心虚着,底气不太足地问道:“你看什么呀?”
    他几乎可以确定,他的王妃除了先前的失忆,还有别的事情瞒着自己。
    做戏要做全套,裴青书给幼清开了些调理肠胃的药,挣了个盆满钵盈,扬长而去。
    至于赵氏与幼老爷,赵氏走前低头给幼清耳语了几句,便拧着幼老爷的耳朵回了房,幼清乖乖地照办。人一走光,他就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去装睡,连薛白把自己拢入怀中,又亲了亲他的手指头,都努力忍着不把人推开,并且在心里数着日子。
    过完中秋节,他就可以回金陵了!
    “小骗子。”
    夜色很深,薛白嗓音也很沉。
    就这样,幼清装了一些时日的乖,也越发的临近中秋了。
    金桂十里飘香,街旁檐角,处处落满细细小小的桂花,堆积成簇。幼清打从坐上轿起,就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得打,他病恹恹的趴到窗边吃酸梅,这小半个月,幼清的孕吐要比往日频繁得多,至于吃……他的胃口还是好的。
    每逢中秋佳节,当今圣上都会在宫中大办晚宴,先前幼清是不曾去过的,这一回肯出来走动,只是因着薛蔚怜爱幼枝,破格让她将赵氏与幼老爷接入宫内团聚片刻,一家人自然一个也不能少,赵氏便哄着幼清一同入宫。
    只不过幼清作为王妃,得先跟着薛白一道。
    薛白牵着幼清落座,又让人把他面前的酒水撤下去,换了养胃的小米粥。
    “不好喝。”幼清尝了一小口,嫌弃小米粥的味道太清淡,推开不肯再喝了。他没事儿找事儿,挑出几颗有缺口的瓜子,一把塞进薛白的手里,而后托着脸到处东张西望,只想赶紧开溜。
    幼清百无聊赖地说:“我想去找阿姊。”
    薛蔚携着幼枝来此不久,还没有离去的意思,薛白答道:“再等一等”
    他瞥了一眼幼清塞过来的瓜子,以为幼清犯懒,便给他逐一剥出果仁,抬手送到少年的嘴边,幼清下意识就全部吃下肚,等到反应过来了,他瞪圆黑白分明的眼瞳,委屈巴巴地说:“这是我挑来给你吃的!”
    薛白的眉头一动,“给我吃?”
    幼清控诉道:“我把不好看的瓜子全挑出来给你吃,结果你又偷偷喂给我了。”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薛白低笑几声,摸着幼清的头发说:“本王还在想,清清失了忆,竟不再和往日一样护食。”
    幼清晓得薛白在笑话自己,他拿起桌上的软糕,塞进薛白的薄唇里,不许他再讲自己的坏话了。
    “庄姐姐,你在看什么呀?”
    幼清分明是恼羞成怒,看进旁人眼里,却是在同薛白蜜里调油。不远处的庄秋桐收回目光,勉强地笑了笑,摇着头说:“没什么。”
    询问的人不依不挠道:“我瞧着姐姐望着的那处,坐着张大人和李大人呢。”
    唯独不提坐在最右处的薛白。
    说话的人是常太尉家的幺女常玉姝。她与薛剪萝交好,又向来看不惯故作姿态的庄秋桐,是以此番自然是说来刻意刁难庄秋桐的,毕竟京城无人不晓鼎鼎有名的庄大才女爱慕从嘉王已久。
    “呀。”常玉姝惊讶道:“从嘉王妃竟同王爷一起入了宫。”
    说着,她回过头对饮茶的薛剪萝说:“郡主,你说王妃今日怎么来了这中秋宴?以往再怎么盼着,我们可是从来都瞧不到人的。”
    薛剪萝托着腮,笑眯眯地说:”兴许是不乐意再让人惦记着三皇叔了。”
    庄秋桐皱了皱眉,望了一眼没有吭声的陆嫣,淡淡地说:“秋桐身体不适,不想扫了郡主与诸位小姐的雅兴,先行告退。”
    薛剪萝懒得跟她客套,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过来,只是敷衍地说:“那庄小姐自便。”
    “表……”
    陆嫣张了张口,庄秋桐似是没有听见,独自走开。她见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因着不想得罪薛剪萝,没有为庄秋桐说话,此刻只剩下自己尚坐在席间,颇为不自在。
    趁着佳节凑在一处,这群小姐们聊得无非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与京中才子,陆嫣同她们说不到一块儿,也无人理睬自己,不一会儿便如坐针毡。
    稍微想了想,陆嫣寻了个理由,急忙退出去寻庄秋桐。
    常玉姝抬头看了一眼,“我若是庄小姐,这样的表妹,心都得凉半截儿,也不知道这庄大才女硬撑着同她往来有个什么意思。”
    薛剪萝盯着自己蔻丹红的指甲,懒洋洋地说:“又蠢又毒的人,拿捏得容易,日后做替罪羊也正好。”
    说完,她狡黠一笑,“你们等一等,马上我寻个机会,把三皇婶拉过来,同你们见上一面。”
    “他呀,可比那庄小姐有意思多了。”
    薛剪萝这边正打着幼清的主意,妄图从薛白手里把人拉过来,离席的陆嫣一顿好找,终于在莲花池边寻到了庄秋桐。
    陆嫣嗫嚅着说:“表姐。”
    “嫣儿。”庄秋桐颤着声音,似是并未把她方才的冷眼旁观放在心里,“你可知父亲见我痴心一片,亲自向王爷求亲,却让他拒了?”
    “他说、他说……”
    庄秋桐双瞳含泪,楚楚可怜,几近哽咽。
    “表姐,你有心疾,当心犯了病。”陆嫣让她这样吓着了,庄秋桐向来端庄有礼,这般泣不成声的模样,前所未有,她慌忙拿出帕子给庄秋桐擦去眼泪,“这世上又并非只有王爷,何况爱慕表姐的也有许多。”
    “可他们都非从嘉王。”庄秋桐低泣道:“你可知晓我有多想嫁予他?我甚至想要效仿父亲前年纳进门的那个姨娘。那个姨娘买通了下人,又授意他告知父亲,外出的母亲忽而身体不适,结果父亲匆匆赶过去,却只瞧见更衣的姨娘,不得不把她娶了回来。”
    庄秋桐轻轻地问道:“嫣儿,你可能帮我?”
    这番话听得陆嫣心惊胆战,最令她发怵的还是出自于庄秋桐之口。陆嫣回头环顾四周,见此处无人,这才不安地说:“表姐,不行!”
    庄秋桐幽幽地开口道:“不行?”
    她惨淡一笑,偏头望向莲花湖,”有这等不知廉耻的想法,我合该投湖一了百了,省得日后让表妹因我而抬不起头。”
    “……不是的。”
    陆嫣自己冷眼旁观在前,本就对庄秋桐心有愧疚,再加上此刻庄秋桐哭得泣不成声,她咬了咬唇,小声地说:“表姐,你若是真的想,我帮你便是了,你别再哭了。”
    “当真?”
    陆嫣犹豫了一会儿,“可是这样,即使表姐往后进了王府,也会处处被那王妃压着的。”
    庄秋桐抿了抿唇,“我不在乎。”
    “表姐,我帮你。”见她的态度如此坚决,陆嫣不再劝说,只不过她既不想失了庄秋桐这个可以说贴心话的表姐,也想着要保全自己,“若是不成……”
    “我定不会连累嫣儿的。”
    陆嫣放下心来,“表姐可有打算?”
    “有倒是有的。”
    远天的月色清清亮亮,映得莲花湖漾起粼粼波光,池中的风荷早已显出几分枯败的颓唐,“噗通”一声,青蛙跃入水中,溅起的水珠打湿最近的那片荷叶,夜风悠悠然地送来桂花的清香。
    庄秋桐示意陆嫣凑过来,语气轻柔地同她低语几句,随后目光从陆嫣的脸上一扫而过,她自然是瞧得出来这表妹神色里的胆怯与不情愿。
    自己这表妹素来欺软怕硬,只会挑事,却无全身而退的本领。
    停顿了片刻,庄秋桐稍微侧过脸来,泪水打湿的眉眼缓缓浮出几分冷意,她喃喃叹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支开王妃。”
    第45章
    “爱妃。”
    酒宴正酣, 薛蔚的心情大好,向群臣敬完酒, 又重新坐了下来, 兴致盎然地观赏伶人起舞。他一把揽过幼枝, 尽管知晓幼枝心里惦记着幼家人, 却仍旧笑着问道:“再陪朕坐一坐?”
    薛蔚笑骂道:“这些臣子,一年到头, 也就只有今日能让朕清静一些。”
    幼枝轻轻地说:“陛下不走,臣妾自然也是要陪着的。”
    说着, 她瞟了一眼坐不住的幼清。这小东西始终在座上蹭来蹭去, 连摆着的吃食都没能让他老实下来,幼清的嘴里咬着软糕, 他把自己喂得两腮鼓鼓, 都还能眼巴巴地瞄着自己装可怜,那水汪汪的眼神比往日格外软一些。
    幼枝看得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就是清清已经坐不住了。”
    薛蔚望了一眼,特许道:“待会儿常公公回来,朕让他先把人领到你那瑶华宫里。”
    幼枝也不推拒, “多谢陛下。”
    “说起来,爱妃生得如此才貌双全,为何你这亲弟弟竟是半点不同你。”薛蔚打趣道:“朕瞧他一年到头都傻乐着,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来京城前有岳丈和岳母宠着,来了京城后, 朕那弟弟整颗心都扑在他身上,连朕特意赏赐的美人都不要,处处护着他。”
    薛蔚大笑,“你这弟弟人是傻了点,总归命好,投对了胎。”
    幼枝的笑颜淡了几分,饶是她自个儿时常点着幼清的额头唤他小傻子,却从不爱听旁人说幼清不好,“清清只是没什么心眼。”
    薛蔚尚不知晓自己惹了幼枝不悦,他拉过幼枝的手,跟着伶人的乐曲轻拍几下,“枝枝,你来宫里,已经五年了。”
    幼枝抬眼望向夜空里的圆月,神色寂寥,“是呀,已经五年了。”
    “他还不要走。”
    幼清捧着脸,从落座起等到现在,已经不耐烦了,他盯着薛蔚小声地嘀咕:“快点走快点走快点走。”
    结果幼清念叨了半天,薛蔚还是不动如山地坐着,幼清扭头无比沮丧地对薛白说:“他还不走。”
    薛白抬手拭去少年沾在唇边的糖渍,“皇……”
    薄唇才吐出一个字,幼清的胃里又难受起来,他慌忙推开薛白,趴到了桌边,幸好没有吐出什么来,只是整个人又蔫巴了。
    宫人斟了杯清茶给幼清漱口,幼清放下茶杯,先是从自己的荷包里挑出蜜饯咬一口,太甜了,又换了杨梅吃,他想了想有点生气,干脆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蜜饯挑出来,塞进薛白的手里,脆生生地说:“你吃。”
    都怪薛白害得自己怀孕,甜死他算了!
    薛白皱眉问幼清:“怎么又在吐?”
    幼清恹恹地趴到桌上,什么软糕桂花酥都不想再吃了,只慢慢咬掉自己手里的杨梅,他闷闷地回答:“气的。”
    薛白说:“既然进了宫,不若请个太医给你看一看。”
    幼清吓得手里的酸梅都掉了,“不看不看不看!”
    他睁圆眼睛,慢吞吞地补充道:“肯定又会让我吃好多好多好多药。”
    薛白若有所思地盯着幼清看了几眼,少年一心虚,眼神就飘忽不定,他缓缓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本王?”
    幼清才不承认,“什、什么事呀?”
    薛白不答,余光瞥见幼清捂住肚子,便环过他的腰,骨节分明的手贴住少年白嫩的手,轻轻地按下去。薛白垂眼道:“胖了些。”
    幼清如临大敌地说:“你不要胡说,我才没有胖,我只是吃了一点你家的大米。”
    薛白扫了一眼幼清荷包里的零嘴,抬眉问道:“若非你贪嘴,这般嗜睡又爱吐,你可知会是什么?”
    幼清跟他装傻,一脸天真地问道:“是什么?”
    薛白似笑非笑地说:“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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