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动气?”
    卢氏抚摸女儿光洁面颊,笑道:“我嫁与你阿爹之前,其实都不曾见过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纳彩问吉之后,便做了谢家妇。”
    “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室,我们彼此敬重,给足对方体面,却不会过分亲近,而世间的很多事情,假使一开始没有期待,那后来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
    “我要的是谢家主母的身份与相应的敬重,他都给了,那就很好,至于那些莺莺燕燕,侍妾家伎,他喜欢怎样便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枝枝,”她笑问道:“你知道你阿爹最喜欢哪副画吗?”
    “秋鸣山居图,”谢华琅不假思索道:“阿爹临摹过好多遍,爱不释手。”
    “是啊,你阿爹对那副画的在意,远胜于那些姬妾,”卢氏笑吟吟道:“倘若书房失火,蒋氏田氏皆在内,你猜,你阿爹会先救哪个?”
    谢华琅顿了顿,方才道:“应该会先去取画吧。”
    “既然连物件都不如,我又何必同她们置气?”卢氏语气舒然,道:“你阿爹身边有人,其实同他喜爱琴棋如出一辙,谁会为丈夫买一个瓷瓶回家,偶然赏玩而大动肝火?”
    谢华琅沉默了。
    谢家四郎谢檀是侍妾田氏所出,今年十八,二娘则是侍妾蒋氏所出,比谢华琅大两个月,也是十六。
    高门规矩森严,侍妾生下孩子之后,便被送到主母身边教养,卢氏有儿有女,娘家强盛,也不必苛待他们。
    府中内宅之事,谢偃是不过问的,全权交与卢氏,这些年来,府中也曾有侍妾动过别的心思,卢氏知晓后并不动气,笑吟吟的叫人将那侍妾发卖,贴身女婢尽数打杀,回头又搜罗了几个美婢回府,算是补偿给谢偃的。
    杀鸡儆猴,从此谢家后宅也就安生了。
    田氏与蒋氏虽生有儿女,但在卢氏这个主母面前,却不敢有分毫放肆,每每行仆婢礼,极尽恭顺。
    这才是高门主母应有的生活。
    操持家事,执掌中馈,生下儿女之后好生栽培,教养他们成才,与丈夫相敬如宾,对侍妾恩威并济,府中内外提及时,口中皆是褒扬。
    若无意外,谢华琅出嫁之后,也会过上这种生活。
    然而此刻,她静默良久,还是道:“阿娘,我不想过这种生活。”
    “说我小气也好,说我天性悍妒也好,我喜欢的人,心里只能有我,至于别人,哪怕只是一道影子也不行。”
    “阿娘明白你的心思,但还是要劝你。”卢氏语重心长道:“世间女儿家,哪有不想同丈夫心心相印,情意绵长的?然而就如同我先前所说,倘若你一心一意爱他,一颗心都给了他,将来若有不如意,会吃很多苦的。”
    “阿娘其实也很怯懦,也会忧惧,也怕伤心,所以从头到尾,我对你阿爹都只是敬重,而没有男女情爱,”她温和道:“就女人而言,只要你不先动心,谁都没有办法伤到你。”
    “阿娘,我还是想试一试,”谢华琅低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也好。”卢氏温柔抱住了女儿,道:“你比阿娘有勇气。想来,也会比阿娘有福气。”
    ……
    第二日,谢华琅出门往道观中去,到后堂时,少见的没有先行开口,落座之后,也是默然。
    衡嘉奉了茶过去,见她如此,有些奇怪,只是这二人相处时,周遭惯来不会留人,是以他向谢华琅恭敬一笑,便带着满腹疑惑离去了。
    顾景阳却没有动面前茶盏,而是轻轻唤了声“枝枝”。
    谢华琅心中门儿清,面上却不显,丧着脸,转目去看他。
    顾景阳关切道:“怎么了?”
    谢华琅垂下眼,心中忍笑,却端起手侧茶盏饮了一口,闷闷道:“没什么。”
    顾景阳清冷面上闪过一抹担忧,起身到她近前去,伸手探她额头,眉头微蹙:“是不舒服吗?”
    谢华琅道:“没事儿。”语气却有些消沉。
    顾景阳见状,却愈加忧心,犹疑几瞬,自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搭在她腕上,伸手为她把脉。
    谢华琅心下惊奇:“道长,你还懂医理吗?”
    顾景阳道:“不要乱动。”
    谢华琅真不适合装深沉,这么一会儿,便有些忍不住了,将那方帕子掀了,低笑道:“亲都亲了,抱也抱了,就搭个脉而已,道长你假正经的劲儿又犯了。”
    顾景阳瞥她一眼,往书案前坐下,提笔道:“肝火扰心,夜不能寐,我开个方子,你记得吃。”
    谢华琅跟过去,笑道:“道长,你真的懂医理呀?”
    顾景阳道:“嗯。”
    谢华琅道:“那你能不能看出来,我为什么肝火扰心?”
    顾景阳已经停笔,将药方折起递与她,道:“为什么?”
    “因为想你呀,”谢华琅笑盈盈道:“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顾景阳眼底生出笑意来,口中却道:“油嘴滑舌。”
    “不只是夜不能寐,还有别的,”谢华琅也不在意他这话,只叫苦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总觉得这儿疼。”
    说着,她点了点自己左侧下颌。
    顾景阳信以为真,心中担忧,顾不得别的,弯腰去查看。
    谢华琅见他凑得这么近,因为低头的缘故,神情更见恬淡,或许是因为喜欢这个人,连他低垂的眼睫都觉得迷人。
    她心里痒痒的,就跟被什么东西挠了一样,非得纾解出来才好,想也不想,便捧住他面颊,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
    顾景阳先是怔然,旋即回过神来,知晓她说自己下颌疼是在糊弄人,羞恼交加:“枝枝,你又胡闹!”
    “道长,”谢华琅笑道:“你今日才认识我吗?”
    顾景阳气道:“不知羞耻!”
    “九哥哥,你有完没完?这话你没说烦,我都听烦啦!”谢华琅满不在乎,口中笑道:“再说,这儿又没有别人,亲一下怎么了?”
    顾景阳寡言少语,自是争辩不过,转身便走,谢华琅亦步亦趋,跟上去追问道:“九哥哥,九郎,之前还有别人亲过你吗?”
    顾景阳道:“又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谢华琅怔了一下:“真的有吗?”
    顾景阳尚未回答,她便淡了语气,道:“若真的有,那我以后就不亲了。”
    说完,也不看他反应,转身欲走。
    顾景阳心中一滞,下意识伸手拉住她衣袖,不许她走,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
    事实上,这等动作于他而言,已经很是难得了。
    谢华琅知晓他性情,既不紧逼,也不回头,只耐着性子等。
    顾景阳脸皮薄,既克于礼制,又束于规度,结识谢华琅之后所说的那些话,若换了从前那个他,怕早就羞愤而死。
    即便是今日,两心相许,现下也是静默良久,方才低声道:“没有。”
    他握住她手掌,眼睫有些赧然的颤了颤:“就枝枝一个。”
    谢华琅回过身去,面上哪有恼意,分明全是欣然:“道长,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被逼到墙角,半个字也不肯讲。”
    顾景阳道:“你又糊弄我。”
    “没办法呀,”谢华琅笑道:“谁叫你就吃这一套?”
    顾景阳垂眼看她,谢华琅毫不避讳的回视,不知过了多久,他却忽然笑了。
    谢华琅奇道:“有什么好笑的?”
    “真是时也命也。”他却轻叹口气,伸手过去,轻轻勾了勾她鼻梁:“偏偏遇上你这冤家。”
    ……
    直到傍晚时分,谢华琅方才动身离去,顾景阳嘱咐她记得按时用药,亲自送出了门。
    “衡嘉,昨日出什么事了?”目视她身影远去,他眼底柔意方才敛去,声音低沉道:“枝枝虽不肯说,但神情却不太对。”
    早在清晨时候,衡嘉便觉奇怪,故而刻意吩咐人去打探,闻言答道:“奴婢听闻,周王殿下往谢家送了一份厚礼。”
    顾景阳神情淡漠,道:“他想做什么?”
    “说是庆贺谢家二郎婚事在即,可除此之外,”衡嘉微妙的顿了顿,垂首道:“他还给三娘送了份厚礼。”
    顾景阳道:“谢家收下了?”
    “没有,”衡嘉恭声道:“谢夫人令人退回去了,只留了前一份。”
    顾景阳淡淡道:“章献太子的忌辰快到了,打发周王出京,前去祭奠。”
    “……”衡嘉一滞,愈加小意的道:“陛下,距离章献太子的忌辰,还有大半年呢。”
    “不用管,”顾景阳道:“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叫他走的越远越好。”
    衡嘉在心里为周王点了三炷香,口中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
    谢粱要娶的是沈国公的幼女,沈家祖籍扬州,成婚之前需得回乡祭祖,沈夫人便打算偕同儿女回乡,既是祭祖,也是游玩,又打发人去谢家相问,看谢家人有没有想一道前去的。
    沈家往扬州去的人,除去世子之外,便皆是女眷,男女有别,谢家郎君们自然不好同往。
    至于女眷之中,谢莹已经在准备婚事,自然不好出门,谢徽是庶女,贸然凑过去,未免有些轻狂,唯一会去的,便是谢华琅了。
    她惯来是爱凑热闹的,可卢氏也知她近来同心上人走的近,对于她是否愿意出远门,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专程打发人去问。
    “去啊,扬州繁华富丽,为什么不去?”谢华琅笑吟吟道:“去回复阿娘,再帮我收拾行囊。”
    “此去扬州,起码也要半个月,”采青有些讶异:“女郎不打算……去见那位了吗?”
    “你是傻了么?”谢华琅失笑道:“我要去扬州,怎么能见得到?”
    “那,那,”采素也有些怔:“女郎可要遣人去说一声?”
    “不说,”谢华琅对镜梳妆,气定神闲:“我几时说过每日都会去找他?既然未曾约定,不再前去,就不算是失约。”
    “可是,”采青犹疑道:“那位会不会等急了?”
    “让他急吧。他若真是有心,便知道该怎么做,若是无意,强求也没意思。”
    谢华琅将那碧玉钗簪入发间,对着镜中人盈盈一笑,真如花树堆雪,风神秀彻:“我若太过殷勤,总是上赶着去,反倒不值钱了。”
    第9章 情思
    到了四月,天气也愈见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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