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不搭这茬儿,手指勾住他腰带,将人往自己身边一带,笑吟吟道:“道长,现在我还小吗?”
    窗外有树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吵的人心都乱了,顾景阳有些为难的顿了顿,终于还是道:“不小了。”
    ……
    自从到了秋天,日子便过得飞快。
    北境战局胶着,尚未分出胜负,永仪侯世子的事情便悬在半空中,没个结果,谢家就在这焦躁与忐忑之中,迎来了家中次子与沈国公之女的婚事。
    谢华琅许久未曾归家,倒有些近乡情怯,九月十六这日,早早便起身,梳洗妆扮过后,一时却走不得,便倚在壁炉上打起哈欠来。
    顾景阳见状道:“枝枝若是累了,不妨再去睡会儿。”
    “还是算了,”谢华琅抚了抚耳畔的石榴红坠子,道:“妆都画了,衣裙也穿好了,再去折腾,反倒麻烦。”
    “也是。”顾景阳道:“罢了,再等等吧。”
    卢氏近来事多,人也瘦削几分,谢家下一辈儿里,成婚的只有谢允一人,而且还是两次,一次比一次隆重,作为谢家主母,她对这一套早就轻车熟路,但也架不住一桩接一桩的变故。
    女儿遇刺受伤,二房又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淑嘉县主还有一月便要临盆,柳氏却是这几日了,她如何能松一口气。
    谢华琅既是同顾景阳一道归府,免不得要众人去迎,只是后者不爱热闹,便不曾叫兴师动众,进了前厅之后,便留下同谢偃、谢令兄弟二人说话,不曾见其余人。
    男人们说话,谢华琅从不掺和,离家多日,她也着实挂念母亲,去见了之后,着实有些心疼:“阿娘瘦了。”
    女儿受伤之后,卢氏也曾进宫见过一次,然而骨肉至亲,只见一面,终究不能安心,这会儿仔细打量几眼,才没好气道:“娘娘珠圆玉润,想是日子舒服,气色也好。”
    谢华琅嘿嘿傻笑,听得外间仆妇走动声不绝,知道母亲今日事忙,也不多说,只问:“可有什么我能做的?阿娘只管吩咐。”
    “什么都没有,”卢氏将她按到椅子上,叹道:“你老老实实的坐着,别磕了碰了,惹得陛下不悦,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谢华琅还想搂着母亲撒娇,刚把脑袋凑过去,就被卢氏毫不客气的推开了:“满脸脂粉,仔细沾了我的衣裙。
    你若是闲着,便往后边去见见家眷,你阿莹姐姐在家,嘴上不说,心里怕也苦闷得很,你便去同她说说话,只是要仔细分寸。你外祖母与舅母们也在,这会儿正忙,待会儿记得去打声招呼。”
    她一连说了几件事,谢华琅都老老实实的听了,应声之后,便同女婢们一道往二房去寻谢莹说话。
    谢粱成婚,原是极大的喜事,然而中间还有谢莹这么一桩事横亘其中,这欢喜之中似乎也掺了砂砾,不再是那么纯粹了。
    谢华琅想到此处,心里便有些难过,低头轻叹口气,便要往前走,冷不丁听见不远处另一条路上传来隐约的争执声,下意识蹙起眉来。
    此处是谢家内苑,若非亲眷,自然是进不来,可既然都是姻亲,怎么就吵起来了?
    她身份不同,不太好贸然掺和这些,正待差人回禀卢氏,却见有仆婢匆匆过来,见了她,面上露出几分庆幸来,行礼之后,为难道:“娘娘,那边有人吵起来了。”
    “我听得见,”谢华琅道:“是哪两家?”
    那仆婢更为难了,小心打量一眼她神情,声如蚊呐:“隋家的女郎与县主……在那儿碰上了。”
    这下子,谢华琅也为难起来了。
    别的人在这儿争执,她说句话,怎么也能给压下去,但这两方碰上,她是真有点头大。
    先嫂嫂温柔贤惠,待底下弟妹也好,谢华琅作为小姑,是挑不出毛病的,其余人也一样。
    后来郑后降旨和离,淑嘉县主嫁入谢家,做了谢允的妻室,谢家憋屈,隋家委屈,但也只能忍下来。
    郑后掌权之后,铲除政敌,清理宗室,从未有过手软的时候,抄家流放的并不在少数。
    先帝的舅父也曾权倾朝野,不也是说扳倒就扳倒,旋即流放,中途赐死了?
    局势如此,有几个家族能为叫一对夫妻不劳燕分飞,置全家安危于不顾?
    后来隋氏的死,却是谁都没想到的。
    隋家伤心,谢家也是感伤,谢华琅那时候年纪还不大,许多事都想不明白,只知道一切都因淑嘉县主而起,与叔父家的小弟弟谢庄一道,很是给了淑嘉县主些难堪。
    那时候淑嘉县主刚嫁进谢家,满目都是敌人,唯一的区别就是有没有表现在明面上罢了,谢华琅与谢庄那么做后,不管是为了顾及长兄谢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都忍了下来,也没有同临安长公主提及。
    隋氏这个媳妇是卢氏挑的,她年纪轻轻便去了,卢氏心中伤怀未必会比她少,却还是勉力忍下,叫谢华琅以后不许再那么胡闹,谢华琅还为此生了一场闷气,后来才知道,阿娘那样讲,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谢家人待淑嘉县主便是不咸不淡,她毕竟理亏,不曾有过怨言,论及言行举止,也都十分得当,每每见了谢华琅,神情都十分和煦,似乎全然不记得她曾经挤兑过自己的事情,时日久了,谢华琅也就不好再冷脸对人了。
    后来隋家外放,离了长安,谢允与淑嘉县主相处的久了,也从最开始的冷淡,略生了几分情意,有了些夫妻的意味。
    思绪回转,谢华琅不禁暗叹一声,摇头道:“罢了,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隋家未嫁的女郎,又能出现在谢家的后院,自然只会是云娘了。
    谢华琅同几个仆婢一道过去,拂开花木旁逸的枝叶,便见一身湖蓝色衣裙的云娘带了几个仆婢,面上隐有怒色:“县主倒是占得好姻缘,万事圆满,只是不知你又能圆满多久!”
    淑嘉县主有孕八个月,肚子已经很大了,因这缘故,衣裙也宽松,加之面容丰润,气度恬静,更是平添几分娇柔之气,闻言不过一笑,道:“这只有天知道了。”
    她这样云淡风轻,云娘便越觉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思及自己早逝的胞姐,心中哀恸,神色之中也愈见恼怒:“人在做,天在看,县主别丢了自己的良心,叫苍天都看不过眼才好!”
    淑嘉县主但笑不语,并不还击,她身侧仆婢则讥诮道:“县主屡有退避,隋家娘子你也不要咄咄逼人——无论县主圆满多久,总比那一位久些便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云娘面色骤沉,看那对面主仆一眼,忽然冷笑道:“归根结底,我姐姐终究是元配,阿澜也是嫡长,正经的世孙,却不知你们在得意些什么。”
    先前回话的仆婢为之一滞,正待开口,却见谢华琅几人来了,忙屈膝见礼,淑嘉县主与云娘也是一般。
    就时机而言,今日是谢粱大喜,谢华琅当然不愿平白搅和了,叫兄长颜面无光,沈国公府为之不快。
    就两下里的人而言,云娘是阿澜的姨母,她儿时的密友,情理上又站得住,谢华琅是偏向她的。
    但淑嘉县主有孕八月,倘若有个万一,真没那么好交代,左右权衡,她尽管为难,却也只得做个和事佬,勉强先将此事按下,来日再表。
    然而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另外派遣了救星来,谢华琅瞥见仆从引路,带着长兄谢允前来时,真不知是该为自己松口气,还是该为他叹口气。
    她能看得见,那两人自然也看得见,淑嘉县主扶着女婢的手,沉静不语,云娘则上前一步,脆生生的唤了声:“姐夫。”
    谢允自然是识得云娘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过,闪过一抹感怀,又应声道:“阿澜前几日便盼着你来,今早起身之后,便张罗着要寻昨日写的字与你看,现下正找你呢,怎么在这儿停下了?”
    “姐夫不必糊弄我,”云娘却笑道:“阿澜是随他祖母住的,你如何知道他今早起身之后如何?”
    谢允温和道:“我每日清早都会去同他说话,自然知道。”
    云娘听得微怔,神情柔和下来:“姐夫有心了。”
    “姐姐过世之前,曾经提笔写信,只是那时候诸事不易,家中不欲再生风波,便被阿娘收起来了。”她自袖中取出一封信来,递过去道:“但我想着,姐姐既然写了,便是想给人看的,最适合拆这封信的人,还是姐夫你。”
    谢华琅不意先嫂嫂竟留有遗信,自是一怔,谢允也是神情恍惚,面露感伤,将那封信接过,只看了眼信封上的题字,便不忍再看,轻轻合上了眼。
    淑嘉县主不语,她身后的嬷嬷适时的咳嗽一声,道:“既然被隋夫人收起来了,怎么又到了女郎手里,今日还被送到了郎君手里?”
    “阿娘一直不许别人动,是我偷出来的。”云娘坦然道:“我姐姐何罪之有,连死前的一封遗书,都不能给别人看吗?”
    那嬷嬷为之语滞,不能再说,谢华琅与谢允也是缄默,淑嘉县主轻抚肚腹,轻轻道:“既然是故人留书,夫君自然是要看的,只是今日二郎大喜,倒不好旁生枝节,不妨留到明日再看。”
    “阿澜不是还在等着吗?”她扶着女婢的手,略微往一侧让开了些,温和道:“夫君还是早些带隋家女郎过去吧。”
    这无疑就是肯退避了。
    谢允自怔楞之中回过神来,有些歉然的看她一眼,向云娘道:“我们走吧,阿澜该等不及了。”
    云娘瞥了淑嘉县主一眼,有些得意的弯起嘴唇,借着行礼的时候,向谢华琅眨一下眼,随谢允一道走了。
    ……
    谢华琅原就打算去探望谢莹,现下谢允与云娘都走了,自然不会留下同淑嘉县主多说,打声招呼,往二房那儿去了。
    她却到的不巧,过去问了一声,才知道谢莹与刘氏一道往后院帮忙了,同她也就是前后脚的关系,只得再折返回去,却被卢氏撵走了,叫老老实实的做个闲人。
    今日是谢粱成婚,谢偃这个父亲自然有的忙,顾景阳并不曾将人扣住,略说了几句,便打发他与谢令走了。
    谢华琅进了内室,就见他正端坐椅上品茶,神情恬淡,气度雍容,真跟个仙儿一样,欣赏之余,又觉得有些闷,到他身边去坐下,将脑袋搭在他肩上,不开心道:“我被阿娘赶到这儿来了。”
    顾景阳扶住她肩,叫坐的直些,一针见血道:“她是怕你给她添乱。”
    谢华琅更郁闷了,重新将脑袋耷拉回去,活像是熟透了的稻穗:“郎君,你一人坐在这儿,不觉得闷吗?”
    顾景阳又一次将她脑袋扶回去,道:“不觉得。”
    “怎么会不觉得呢?”谢华琅对此难以理解,勉强将身体坐直了,道:“我可不行,要是没人跟我说话,同我玩闹,非得活生生闷死不可。”
    顾景阳却笑了,轻声道:“我坐在这儿,听见外边的声音,心里很喜欢。”
    谢华琅竖着耳朵听了会儿,道:“人声嘈杂,虽然刻意压低了,但还是有些吵。”
    “因为在办喜事,”顾景阳转目看她,眼底似乎有一汪柔和的湖水:“我听见之后便想,等我与枝枝成婚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只消这样一想,心里便很欢喜。”
    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郎君?
    谢华琅不意他会这样讲,听罢一颗心霎时间就软了,凑过身去在他脸上亲了又亲,道:“九郎,你怎么这样得我喜欢呢。”
    顾景阳一本正经道:“我也不知道。”
    谢华琅听得忍俊不禁,目光在茶盏上一扫而过,忽然想起另一事来,坐在椅上,就着这姿势环住他腰身,戏谑道:“郎君,有件事在我心里忍了好久,我早就想问你了。”
    顾景阳扶住她肩,道:“我不想答。”
    谢华琅眉头一跳,不满道:“为什么?”
    顾景阳道:“因为你又要说些叫人脸红的话了。”
    谢华琅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道:“我就要问!”
    “问吧,”顾景阳摇头失笑,语气轻缓,却隐约带了几分宠溺:“但凡你想做的事,我何曾拦住过?”
    谢华琅被顺了毛,就心满意足了,搂着他腰身,悄悄的道:“你早先给我开的药,说是用来暖宫的,我怎么喝着不太对劲儿?”
    顾景阳都做好那小姑娘胡搅蛮缠的打算了,冷不丁一听这个,倒是怔楞一下,随即变了面色,伸手去摸她的脉搏,关切道:“怎么,枝枝哪里不舒服吗?”
    “不应该的,”他眉头蹙起,自语道:“明明是温补暖宫的方子……”
    略过了一会儿,顾景阳神情更疑惑了:“枝枝,你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我竟没有看出来。”
    “我哪里都很舒服,”谢华琅道:“道长,你怎么不想我点儿好?”
    顾景阳虚惊一场,轻轻瞪她一眼,谢华琅却不在意,笑吟吟的捉住他手腕,带着从腰间上滑,一路到了娇俏山峦之上。
    顾景阳脸一热,想要将手抽回,谢华琅却不许,压住他手腕,问:“你不是问我怎么了吗?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它变大了!”
    顾景阳真要给这小祖宗跪下了,闻言急道:“你低声些!”
    “我就不!”谢华琅将他手松开,道:“别的我不管,这事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这如何能交代?”顾景阳着实困窘,顿了半晌,方才道:“那药原本就是温补养身的,即便、即便有变化,也是寻常事……”
    谢华琅凑过脸去,警惕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
    “真的没有。”顾景阳微红着脸,艰难的反驳道:“我那时只忧心你身子,如何会、会想这些……”
    谢华琅道:“你不心虚,那还结巴什么?”
    顾景阳亏就亏在这张嘴上,听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也只道:“枝枝,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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