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风暴,已经迫近。
    不过这一切,都同她没有关系了。
    几日之后,与荣安县主暴病而死一同传出来的,便是诚郡王与朝中几位重臣下狱的消息。
    荣安县主既死,谢朗的婚事自然是黄了。
    说起来也叫人无奈,谢家年青一代里边,只有谢华琅与谢梁的婚事还顺遂些,其余那些人,从谢允到谢莹再到谢朗,就没一个顺顺当当的。
    谢朗已经被点了状元,只是还没有被授官,他原本是打算往地方上去任职的,只是中途有了与荣安县主的婚事,方才暂且留下,打算等婚事结束之后,再同新妇一道离京,不想竟遇上这等事。
    顾景阳知道她同这位堂兄亲近,便召他入宫,略微说了几句之后,又叫谢华琅去同他说话。
    荣安县主美貌聪慧,提起谢朗时,也是一副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模样,谢华琅原还担心谢朗陷入情海,为此伤心。
    这日见他在顾景阳面前一本正经,神情委顿,她颇觉忧心,哪知等顾景阳走了,谢朗便暴露本性,腰杆顺势一歪,重新恢复成早先的吊儿郎当。
    “你没事啊?”谢华琅气道。
    “我能有什么事?”谢朗斜她一眼,道:“你以为我为情所困,肝肠寸断?这又不是写话本儿,顶破天相处了一个月,哪来什么海誓山盟,非君不娶。”
    谢华琅闷闷道:“可我见你瘦了……”
    “我自己饿的,你别担心。”
    谢朗见她神情忧虑,目光柔和起来,笑道:“这其实是好事。陛下将荣安县主的死推到诚郡王头上了,说她是因为发现了兄长的野心而被灭口。我做出为情所伤的样子,家里总不忍心再催我成婚,四弟越过我去娶妻,别人也不会有所议论了,以后说起我,可就不是谢家那个不正经的三郎了,而是有情有义的好郎君……”
    谢华琅听着,只觉得自己一番忧心都喂了狗,怔楞半晌,不爽道:“你是不是一开始打算好了?”
    谢朗摆摆手,做出了苍白无力的解释:“你这么说,我成什么人了……”
    “谢朗你个王八蛋!”谢华琅怒道:“枉我还担心你!”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嘛。”谢朗笑道:“你担心我出事,为此惴惴不安,现下见我无恙,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反倒生气了呢,女人可真是善变。”
    他这话刚说完,迎面就砸过来一个茶杯,谢华琅一声怒喝:“谢朗!”
    “好啦好啦,枝枝别气,都是我不好,”谢朗见她真生气了,连忙哄人:“你要做母亲了,心平气和些,仔细我的小外甥……”
    谢华琅没出嫁前,也常同他斗嘴,倒不生疏,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有孕之后,她的泪腺便格外发达起来,瞪他一眼,眼泪就掉出来了。
    这下子谢朗可真慌了,忙近前几步,低声告饶:“小姑奶奶,你快别哭了,叫陛下知道,得扒我的皮,咱们可是同一个爷爷的亲戚……”
    第112章 双胎
    谢华琅被他这贫嘴给逗笑了:“你走开!”
    “好了啊, 可不能再哭了。”
    谢朗见她终于收了眼泪,松一口气, 坐回原地去,正色道:“婚事既然作罢, 家里一时间也没有再安排的意思, 那我只怕不会在长安留太久, 很快便要走了。”
    谢华琅虽然早就听他提过,说有外放到地方上的意思, 但现下再度听闻,仍是一怔:“这么急?到哪儿去?”
    “到山南道的荆州去,那里距离京师有些远,但并不荒凉, 地杰人灵,是个好去处。”
    谢朗显然早有打算, 侃侃而谈:“前朝覆灭, 固然有几次倾尽国力攻打高句丽的缘故, 但兴修运河,耗费人力,也是其一,虽然惹得百姓非议,民不聊生, 但从长远来看, 的确是功在千秋。现下国势渐稳, 陛下也动了这年头, 我先往山南道等地去为官,倒也是好事……”
    “我不懂这些,你也不要提了,”谢华琅听得头大,摆摆手道:“我只问你,荆州与京师相距甚远,年关可能赶得回来吗?”
    “能的,顶多便是路上耗费时间多些,”谢朗微微一笑,道:“现在是五月,等年关时候回京,我的小外甥怕是已经出生了。”
    谢华琅前不久才送别了元娘,现下谢朗又要离京,心中总有些酸涩的感伤。
    谢朗见状,赶忙道:“喂喂喂,你不会又要哭吧?枝枝,你从前没这么多愁善感啊!”
    谢华琅那汪眼泪还没憋出来,就被他堵回去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谢朗,你怎么还不走?”
    谢朗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辞别时,神情郑重起来:“枝枝,珍重,照顾好自己。”
    “还不快滚,”谢华琅骂他一句,见他笑着出门,又忍不住加了句:“你也是,此去路途遥远,别叫我们担心。”
    谢朗头也没回,抬手挥了挥,算是道别:“知道啦。”
    ……
    正如谢朗先前所说,荣安县主的死因并未公诸于世,而是推到了诚郡王头上,说她是因为发觉胞兄有不臣之心,才被杀人灭口的,如此一来,谢朗这桩婚事即便黄了,也没人能牵扯到谢家去。
    刘氏唉声叹气的为儿子收拢行囊,要带的衣衫器物堆了几个箱子,仍旧觉得不够,收拾到一半儿,忽然间停住,红了眼眶。
    “阿娘,哥哥有志气,这是好事,你该为他高兴,”谢莹知道谢家近来事多,特意归宁回去探望,见状劝道:“快别哭了,叫他瞧着,心里也该难受了。”
    谢家是正经的勋贵门楣,按制是可以恩荫子弟的,只是这样出头的人,到死都别指望坐到三台八座的位置上去,但凡有点野望的世家子弟,都会下场科举,博一个正经出身。
    谢朗若想要如同伯父谢偃那般,最终做到宰辅,真正的主持国政,进士出身的基础,出任地方,监察军务,修渠治水之类的功勋,一个都不能少,现下这样的外放,对他而言,既是锻炼,也是机会。
    刘氏当然也明白这道理,只是天下母亲,总是不忍心叫孩子吃苦的,她取了帕子拭泪,低声道:“你的婚事便不顺,到你哥哥,也是……唉,兴许家里边儿是冲撞到什么了,改日该去拜一拜菩萨才好。”
    “阿娘,底下还有五郎六郎呢,原本没什么事,你这么一说,兴许就惹出事来了,”谢莹哭笑不得,劝道:“枝枝的姻缘不就很好吗?阿梁哥哥的婚事也不坏,四郎的亲事也还顺遂,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刘氏又叹口气,倒没有再提此事,而是转口道:“你哥哥原本就不想娶妻,只是不愿我与你阿爹难做,所以才点头,哪知从余家娘子到荣安县主,接连两桩婚事都没成,你看他整日愁眉苦脸的,心里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谢莹听得莞尔:“阿爹阿娘既没有戳穿,想来也是愿意成全哥哥的。”
    “儿行千里母担忧,”刘氏摇头道:“他到了荆州,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着实不安心,可他若真在那儿相中了人,我又怕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了台面……”
    “好了,”谢莹失笑道:“哥哥又不是小孩子,他有分寸的,阿娘,你只管放开手,叫他自己去走吧。”
    “也只能这样了,”刘氏轻叹口气,想到另一处,便低声问女儿:“有没有消息?”
    谢莹心知她说的是什么,并不羞怯,落落大方道:“儿女都是天定,哪里是能催出来的。”
    “也是,阿娘生你哥哥,也是在成婚一年之后,”刘氏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劝慰道:“你还年轻,不要太过心急,更别信那些什么偏方与江湖大夫的胡话,随便用药,可是会伤身的。”
    见女儿含笑点头,她又问了句:“贤和没说什么吧?”
    谢莹听得微怔,旋即摇头:“他对我很好,也劝我不要着急,徐徐图之。”
    刘氏安心下来:“那就好。”
    ……
    诚郡王之事事发后,不免牵连出几家宗室,顾景阳并未留情,该杀的杀,该夺爵的夺爵,至于魏王,更以教子不肖为由,削去了亲王爵,降成了郡王。
    诚郡王这些事,赵王府是不知道的,毕竟当初请赵王妃入宫说媒的人是魏王,而魏王又是一贯的老实人,谨小慎微了一辈子。
    荣安县主死了,虽然有那么一层遮羞布在,但宗室中眼明目亮的人不在少数,当然看得出其中另有蹊跷,赵王也不例外,事发之后的第二日,他便带着世子入宫请罪,言辞恳切,极为诚恳。
    顾景阳有意清理宗室,一来是因为的确有人不老实,二来却是为谢华琅腹中的孩子考虑。
    深爱子女者,必为之计深远。
    他毕竟年长枝枝许多,往坏处想,甚至不一定能眼见自己的骨肉长大成人,如此一来,事先剪除掉可能有的威胁,便十分之有必要了。
    这一层考虑顾景阳并没有对旁人提过,即便是谢华琅也不知晓,赵王府没有参与其中,更不涉及权党,他不会为难,唤赵王与世子入宫,略微劝慰几句,便打发他们走了。
    至于后来与辽东郡王一道入宫请罪的温宁县主,当然也是相同的待遇。
    前后两件事情,谢华琅都是知道的,只是顾景阳怕她烦心,没有在她面前提及,她便只做不知,一句也没有问。
    时光如溪水东流,永不停歇,长安城内的风云变幻,永远也碍不到太极殿,谢华琅便在这隐约燥热的气息中,迎来了这一年的六月。
    她有孕已经四个月,按理说腹部应该能瞧出隆起了,谢华琅还记得月前发觉自己小腹微凸时的欢喜,更记得母亲问自己是不是胖了时候的扎心,因这变故,便不甚注意这些了。
    顾景阳今年三十有七,旁人在这个年纪,兴许都有孙儿了,故而谢华琅这一胎,说是老来得子也没什么不恰当。
    这孩子来的晚了,他也格外珍重,除去早先那小妖精胡来,主动跑过去撩拨人的那一回,再没有沾过她身子,故而有些异样,竟也没有察觉。
    这日晚间,谢华琅沐浴出来,长发披散,对镜自顾,顾景阳便坐在不远处,神情柔和的望着她。
    夏日里衣衫单薄,谢华琅只穿了单衣,轻薄如同蝉翼,将她婀娜的身形展露无遗,隐约都能瞧见内里的雪腻肌肤。
    顾景阳静静看着,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腹部,忽然就顿住了,神情惊疑不定。
    他看了半晌,终于站起身,走了过去。
    谢华琅从镜子里瞧见他过来,却没回身,只笑道:“道长,你怎么啦?”
    顾景阳却没言语,微微蹙着眉,手掌温柔的落在她腹上,隔着那层单衣,在上边勾勒出柔缓的凸起坡度。
    “枝枝,”他声音有些低哑,带着初为人父的恍惚与淡淡喜意:“什么时候鼓起来的?我竟没有察觉。”
    “有吗?”谢华琅对着镜子瞅了半天,有且有些犹疑:“我不会是又胖了吧?”
    “怎么会,”顾景阳摇头失笑,温柔道:“哪有只胖肚子的道理?傻枝枝。”
    “也是,”谢华琅回过神来,欣然道:“四个月了呢,那就是孩子开始长了,阿娘也说,四个月的时候便显怀了。”
    顾景阳虽然精通医理,知道女子有孕四月显怀,可他毕竟是男子,究竟显成什么样子是不知道的。
    妻子有孕,肚子凸起是正常的,只是他隐约觉得这速度似乎有点快了,上个月还平坦着,这个月便明显隆起,好像有点不太对。
    谢华琅这一胎,往小了说是他们夫妻二人的情意结晶,往大了说便是偌大天下的指望,顾景阳略经犹疑,还是叫人去请经验丰富的岳母卢氏进宫,假做探望,实则帮忙探看。
    事情还没确定,他当然不会同谢华琅讲,卢氏听去传信的内侍讲女儿腹中胎儿似乎有异,一颗心险些跳出喉咙,深吸口气,定了心绪,方才随同进宫。
    谢华琅见母亲到了,倒没有多想,只絮叨着说了会儿话,又吩咐人去备膳,今日午间留宴。
    卢氏前后生过四个孩子,较之顾景阳要有经验的多,仔细瞧过女儿的肚子之后,趁她午睡时,迟疑着向顾景阳问道:“陛下,枝枝有孕,的确是四个月吗?”
    顾景阳道:“自然。”
    “那便有些奇怪了,臣妇当年有孕,四个月时肚子远没有这么明显,”卢氏先是怔楞,旋即一喜,试探着道:“枝枝腹中,是否有双生胎?”
    顾景阳听罢,神情中同样闪过一抹讶异,随即转为惊喜:“是了,朕只担心她身子,竟没往此处想。”
    他性情淡漠,情绪少有这样剧烈起伏的时候,现下却是笑意难掩,站起身来,喜不自胜道:“现下才四个月,诊脉也诊不出,等五个月的时候,应当便有端倪了……”
    卢氏进宫时满心担忧,现下知晓这结果,着实惊喜,顿了顿,又道:“既然是双胎,怕是很难足月生产,陛下务必早做准备。”
    “这是自然,”顾景阳欣然道:“朕自有分寸。”
    ……
    谢华琅午觉睡得不算短,懒洋洋的睁开眼时,便见郎君与母亲都在身边守着自己,神情专注,隐约含笑,心下微奇:“怎么了?都看着我笑。”
    顾景阳喂她喝了口水,这才轻轻道:“枝枝,你要做母亲了。”
    谢华琅道:“我知道呀。”
    “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顾景阳的语气愈发柔和,难掩欢喜:“枝枝,你腹中怀的是双生胎。”
    “啊?”谢华琅怔了一下,眼睫困惑的眨了眨,道:“那我肚子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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