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赵盱面上的神色却未曾有什么变化,他仍旧是原先那副温润模样,就连声音也很是温和:“倘若只有我与二弟自然无所谓,可如今父皇在此,父皇身为天下之主绝不可有半点纰漏,谨慎些总是好的。”
    赵睁闻他所言还想再开口…
    只是还不等他出声,赵准便已淡淡发了话:“好了。”
    他声调平淡,语气也没什么异样,可即便如此却还是让两人都止了声。
    赵准见他们未再多言才朝不远处的深山看去,猛禽的声音仍旧不曾间断,而他的面容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牵着缰绳目视着前方。大抵是想到什么,他便拧头朝身后看去,眼瞧着身后不远处的那位玄衣少年郎,他眼中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浮现几分少见的波澜。
    好在他素来擅长伪装…
    不过这须臾功夫,他便已收敛起了那幅神色同人笑道:“你的骑射比之你父亲倒也不差,很好。”
    他这话一落——
    赵盱、赵睁两兄弟便也循声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陆起淮身侧侍从拖曳着的两袋子,赵盱的面容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赵睁眼中却止不住泛出几分冷色…他知晓荣国公有位长子却从来不曾把他放在眼中,却是未曾想到眼前这人年岁虽然不大骑射倒是不错,只怕今日场上众人也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他。
    再看父皇对他的态度,看来这位陆起淮日后的前程不小,倘若当真如此的话,这人…倒是值得一交。
    陆起淮耳听着赵准之言也只是朝人拱手说道:“陛下谬赞了,比起父亲,草民的骑射不值一提。”
    赵准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就是太过拘束,少了你父亲的几分洒脱…”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前面就是深山,危险不定,你可愿随朕同去?”他说道这话的时候,目光却还是放在陆起淮的脸上,像是要窥探出什么似得。
    陆起淮闻言倒是抬了头。
    他仍旧拱着手待朝人一礼后便开了口:“但听君令。”
    “好!”赵准大笑一声。
    他重新牵着缰绳转过身子,而后是夹紧了马肚策马往前奔去,其余一众人见他这般自是忙紧随其后…深山之处的野禽较起外头更加机敏也更加难射,只是在场之人都是极擅骑射之人,一时之间,这处除了野禽的嘶吼和悲鸣声,便是鲜血的味道。
    无论是地上,还是树木上头都弥漫着鲜血。
    而就在这些声音之中,却突然传出了一声猛虎的嘶吼声。
    众人耳听着这道声音,脸上的神色却止不住一变…虎是山中王,即便是平日那些被豢养的老虎也凶猛得可怕,更不论说这深山之处的猛虎了,它的战斗力可不容小觑。赵盱闻言,素来温润的面容此时也变得有些严肃,他手牵着缰绳,压低了嗓音同赵准说道:“父皇,还是让侍卫长他们过来护着您。”
    这回,赵睁也未曾说道什么。
    他的脊背挺直,牵着缰绳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连看向远处的目光也有些微微收敛。
    赵准却未曾说话,他只是朝前头看去,眼瞧着一只皮毛为棕黄的猛虎慢慢出现在小道上,它的身上布满着黑色横纹,中间有一道白班,四肢健壮有力,行走起来昂首阔步,又见它双目圆如铜铃,额头上还有一个“王”字形的白斑,远远瞧着当真算得上威风凛凛。
    场上众人还是头一次在这围场上看见这样的猛虎,一时之间自是传出不少碎碎细语之声。
    而那猛虎站在一块石阶上头居高临下得望着他们,眼中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群蝼蚁,有风拂过,它的喉间传出一声嘶吼,那些马匹听到这道声音全都变得不安起来。
    赵准自从登基之后就再未看见过这样的神色,如今眼瞧着那猛虎目中的鄙夷,面上的神色也有些微微收敛。他不顾身侧人的劝阻,只从身后的箭筒之中取出箭羽,而后对着那只猛虎连着射出三支箭羽。
    猛虎见箭羽袭来自是忙躲了开去,而它眼中原先的鄙夷也开始变得凶狠,它一面躲着这一支支箭羽,一面是朝赵准这一行队伍过来,喉间还时不时发出嘶吼的声音。
    身侧的赵睁等人瞧着这幅模样纷纷取出箭羽,只是还不等他们动手便听得赵准冷声说道:“全都住手。”
    这只猛虎是它的猎物,只能由他来射杀。
    帝王的尊严绝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即便是这所谓的山中王也不行!
    赵准擅骑射,当年还曾越过千军万马斩杀过番邦将士的头颅,而如今这只猛虎彻底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自从登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而此时,他却无法遮掩心中的激动,杀了这只猛虎,那么这世间将只有他这个王者。
    猛虎靠得越来越近,而赵准手中的箭羽也如雨下朝它那处射去,起先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身子,那猛虎吃痛僵直了身子,紧跟着又是两支箭羽,一支射中了猛虎的眼睛,一支射中了猛虎的脖子。
    接连三支箭羽,各个皆中要害。
    那猛虎的速度开始逐渐缓慢下来,就连先前嘶吼的声音也因为痛苦而变得微弱。
    赵准眼看着它这般,眼中的神色越发变得疯狂起来,他手中的箭羽仍旧不曾落下,等到那几支箭羽也射中了猛虎的要脉,那猛虎也终于受不住痛倒了下去。身侧的众人眼瞧着猛虎倒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人上去查探猛虎,而后是屈膝拱手朝赵准说道:“陛下,死了。”
    他这话一落——
    这场中众人自是开始恭维起赵准,一时之间,这深山之处弥漫着“吾皇万岁”的话语。
    而赵准高坐在马上,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遮掩,他如今已快四十了,在这个位置也有十一年了,这些恭维声他早已听厌了,可此时的这一声却令他心生激动,好似回到了当年刚刚登基,他独自一人走过九十九阶玉梯,居高临下得俯视群臣的时候。
    场上的恭维声仍旧未曾停下,而赵准高持□□高笑道:“今日在场之人,统统有赏。”
    众人闻言自是又好一番道谢。
    而就在这时…
    原先倒地的猛虎却突然起了身,还不等众人反应过里啊,它直接朝赵准扑了过去…赵准素来谨慎,可先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此时眼瞧着猛虎扑来也有一瞬的怔忡,等他反应过来想重新拿箭羽却已经来不及。
    身侧的晋王和太子也未能反应过来。
    伴随着老虎的嘶吼声,众人只能看见它朝赵准飞扑而去,而就在他们的怔忡中,身后的陆起淮却大喝一声:“陛下,小心!”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拿起手上的箭羽朝猛虎飞扑而去,箭羽直入猛虎另一只还完好无损的眼睛。
    猛虎吃痛自是转变了攻击的对象,这会其余众人也已回过神来,侍卫长领人护在了赵准等人的身前,另有人去一道砍杀猛虎…直到猛虎终于被砍杀,而原先倒在地上与猛虎厮杀的陆起淮也一并晕了过去。
    赵准高坐在马上,他的脸上已不复先前的仓惶。
    此时眼瞧着底下躺着的陆起淮,见他半只手臂都布满了鲜血,目光却是忍不住微敛了些许…直到有人来禀陆起淮的伤势,他才开了口:“立刻把他带回营帐,再找张太医诊治…”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冷声一句:“让他们好生诊治,倘若荣国公的长子有半点事,朕要他们提着脑袋来见朕!”
    他这话一落,周遭众人自是心下一凛。
    而有些老道的老臣便朝那个昏迷着的陆起淮看去,这位荣国公的长子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救下陛下,陛下自是会记得他的恩情…又有他这一层身份在,只怕今日之后,前途一片坦荡啊。
    …
    营帐内。
    沈唯手里握着一本书册,正在替谢老夫人念着上头的内容,将将念道“西湖光景”的时候,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走进来的是陆步侯,他素来温润沉稳的面容此时却带着几分急切,就连那双眉也拧得厉害。
    谢老夫人见他进来,便咦了一声,又见他这幅模样便问道:“老三,出了什么事?”
    陆步侯闻言是先朝谢老夫人和沈唯拱手一礼,而后是压低了嗓音说道:“母亲,大嫂,玄越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猪蹄子受伤了哎,沈沈姐又要探病and操心了。
    ps:今天太蠢了,出门看电影还买错电影票,想看无双哭唧唧,只能等下次出门再看了。不过吃了好吃的甜品,还买了一桶炸鸡,还是很开心哒~你们也要天天开心哦~啾~
    第35章
    沈唯虽然早就知晓陆起淮今日会受伤, 可耳听着这话却还是不自觉得皱起了眉。
    她把手上的书册置于一侧的桌案上,而后便拧头朝身侧的谢老夫人看去,她心中委实担心谢老夫人的身子骨, 老太太今儿个本就身子不爽利,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只怕更加受不住。
    可是——
    沈唯看着谢老夫人的面容,却是未曾从那上头瞧见半分担忧。她心中不是不奇怪的, 按照谢老夫人近日来对陆起淮的关心,此时她必然会十分紧张和担忧才是, 可她的面容却很是清平,好似早就知晓会发生这样的事一般。
    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不仅沈唯瞧见了, 就连陆步侯也察觉到了。
    他素来聪慧又擅察言观色, 此时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下也有所疑惑…只是也不过这一瞬的功夫, 两人再看过去时,谢老夫人的面上却已经挂上了担忧,好似先前那一抹清平不过是他们看花了眼。
    谢老夫人手撑在扶手上, 向来慈和的面容此时却呈现出几分苍白和仓惶, 她拧头朝陆步侯看去,撑在紫檀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得收紧, 就连声音也有些发紧:“玄越他,出了什么事?”
    陆步侯看着她这幅模样,虽然心中疑虑未消,不过话却还是同人如常说道:“御前传来了话, 道是玄越为救陛下被猛虎所袭,如今陛下已吩咐随行的太医去玄越的营帐了…这会估摸着玄越也应该被抬进去了。”
    他这话一落——
    谢老夫人便再也坐不住,她支撑着身子下了榻,神色慌张、语气紧迫:“走,我们快过去看看。”
    她起来得急,身子便有些不稳,好在沈唯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沈唯手扶着谢老夫人的胳膊,口中是跟着一句:“母亲小心…”她说道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是不自觉得朝谢老夫人的脸上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皆是遮掩不住的担忧,那双修缮得极好的远山眉便微微垂下恰好掩下了眼中的疑虑。
    她笃定先前谢老夫人面上的清平不是她的错觉…
    或许陆起淮受伤的这件事,谢老夫人本就知悉,若不然她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山中猛虎本就难猎,陆起淮心智之深,倘若他想在围猎上头做些手脚,这并非不可能。只是一个素来疼爱孙儿的老太太却能放任自己的孙子去做这样的事,还露出那样的神色,这原本就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或许…
    她是该好好理一理头绪了。
    谢老夫人却是未曾察觉到沈唯此时在想什么,她手搀在沈唯的胳膊上,等站稳了身子才又说道一句:“我没事,先去看玄越。”她既然发了话,沈唯和陆步侯自然也不会说道什么…一行人便迈步朝外头走去。
    …
    而此时,陆起淮的营帐中却已围满了人。
    王氏母子早先时候就已到了,韦氏也已赶到了,另有一众太医里里外外忙碌着,早先陛下发了话,他们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这会正在全心替陆起淮诊治。而赵纨和霍飞光也在营帐中,今日皇后娘娘和庄妃都不在春猎的名单上,这里能主事的除了赵准之外,自然也就只有赵纨的身份最高了。
    王氏和韦氏等人见谢老夫人一行人进来,忙迎了过来。
    待朝人打过礼,王氏便上前几步扶着了谢老夫人的另一只胳膊,跟着是开了口:“母亲,您可来了,您都没瞧见,玄越被抬进来的时候面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那半只手臂被那猛虎咬得,鲜血都快溢满了整身衣裳。”
    她这话说完,眼瞧着谢老夫人和沈唯面上的神色皆有些不好,便又握着帕子装模作样得抹了一回眼角,紧跟着是又哀叹一句:“可怜见的,咱们玄越才多大的年纪,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沈唯耳听着王氏这般说道,心下便有些不舒坦。
    她又岂会不知王氏心中的想法?只怕她最希望陆起淮就此死去,那么这陆家也就没人能够阻拦她儿子的道路了…这样的无知蠢妇竟是出自王氏这样的百年士族大家,也当真是桩稀罕事。
    “二弟妹慎言,如今陛下亲自下了旨让今次随行的太医诊治,玄越自是不会有事。”
    沈唯这话虽然说得轻飘飘,可掷地却恍如有声一般,尤其是朝王氏看过去的目光,冷冰冰得像是藏着两把利剑一般倒是让王氏生出了心虚偏过了头,不敢细看。
    王氏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脸上显露出几分难堪,心下也跟着啐了一回自己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给唬住了。不过也就这一会功夫,她的面上便又把原先的神色敛了干净,紧跟着是又一句:“大嫂说的是,倒是我关心则乱了。”
    “玄越吉人有天象,自然不会有事的。”
    沈唯也懒得再理会王氏,她眼瞧着坐在一侧的赵纨母女便又同谢老夫人说道:“母亲,长公主也在。”
    谢老夫人耳听这话便也循声看去,她点了点头,而后是由沈唯扶着朝赵纨走去…她身份高即便见着天家公主也不必行礼,不过还是按着臣下的规矩朝人点了点头,口中也跟着一句:“劳您亲自过来主持大局了。”
    赵纨闻言自是忙道:“老夫人不必同我客气,陆大公子今日是为救皇兄才会受伤,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来看看。”
    她这话说完便拧头朝里头看去,脸上的担忧没有半点遮掩。
    沈唯此时也顾不得再看她们的神色,她手扶着谢老夫人的胳膊一道往里头看去,营帐本就不大,此时那六扇屏风后头的软榻那处,陆起淮脸色苍白得躺在上头…如今他衣裳半解,那只受伤的胳膊便再没有遮掩得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沈唯眼瞧着那胳膊上头的伤口,心下还是不自觉得一颤,就连面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
    她紧抿着唇,素来清平的面容此时也有些绷紧,虽然早就知道陆起淮今次会受伤,书中也曾描绘过伤势的严重性,可那些不过是言语词字,哪里比得过亲自瞧见来得震撼?这人为了上位,当真是拼尽了性命。
    他也不怕一个不小心就被那猛虎咬住了要脉。
    真是…
    营帐之中无人说话,唯有随侍的丫鬟来来回回,却是过了许久,先前一直在榻前忙活的张太医才起了身。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而后是从屏风那处转了出去,眼瞧着众人看来,他是先朝谢老夫人和赵纨各自打了一礼,而后便在他们的注视下恭声说道:“要是今日那畜生再用上几分力,只怕如今陆大公子的这条胳膊是难保了。”
    这话便是如今胳膊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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