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先就已调查过,这位荣国公夫人因不喜茶的苦涩便鲜少饮茶,平时也多以牛乳、蜂蜜水代替,可这个女人却在用了一口后就能分辨出茶的种类又岂是不懂茶的人?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也跟着饮用了一口茶后便温声开了口:“母亲先前给我送来的帖子我以瞧过一回了。”
    他说到这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与人说道:“只是对于这城中士族的分级和关系,儿子却还有些不通之处,未免日后见着犯了差错便想问一问母亲。”
    沈唯听他问起这个,心下倒是也没有起疑,日后陆起淮若要与他们相处的确是该早先做好准备。不过城中这些东西且不说是她,就连原身只怕也分不清楚,因此她也只是说道:“过会我会遣管事过来,你若有什么不通的地方便问她。”
    陆起淮闻言便道:“那便多谢母亲了…”
    他原本留下沈唯也不是因为这个,城中这些士族的关系,又有谁会比他更清楚?只不过这个女人素来谨慎,如今只怕也瞧不出什么了。
    沈唯见他没有别的问题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她握着帕子站起身,只是在目光滑过桌上那只锦盒的时候,她才看着陆起淮说道一句:“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赏赐给你的,里面都是些补品药材,你待询问过大夫之后若是无事的话便记得用。”
    她这话一落眼看着陆起淮握着茶盏的手一顿,就连面上的笑意也跟着僵了一瞬。
    只是在等她看过去的时候,他面上的神色便又恢复了如常…沈唯眉目微敛,握着帕子的手却是也跟着收紧了些许,口中却还是如常说道一句:“到底也是天家的一片心意,咱们也不能平白糟蹋了。”
    “儿子知道了…”陆起淮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待朝沈唯拱手一礼后,他是又跟着说道:“儿子身体不便,便不送母亲了。”
    沈唯闻言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她转身往外走去,只是临来打起帘子的时候,她却还是止住了步子朝身后看去一眼,陆起淮仍旧站立在那处,身子微微半偏,日子打在他的身上,那面上的神色其实有些看不清楚,唯有那双眼中…
    沈唯看出了几许遮掩不住的厌恶和淡漠。
    到底陆起淮和皇宫有什么关系?为何她每每提及皇宫的时候,他都好似有些不对劲?沈唯心下疑窦未解,只是唯恐人发现,她便收敛了目光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而就在沈唯离去后不久——
    屋中便又出现了一道黑影,他是先看了一眼桌上的礼盒,而后是又看了一眼陆起淮的面容,眼看着人眼中的漠然和厌恶,他忙垂下了头,口中轻声跟着一句:“主子,这个如何处置?”
    陆起淮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收敛了眼中的神色。
    他合了合眼,待平了心下的情绪,而后是淡淡发了话:“扔了。”
    …
    日子进入四月。
    这天也越渐温热了起来。
    陆起淮的身体将养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好得差不多了。
    前些日子因为陆起淮还受着伤的缘故,谢老夫人自然也就免了他的请安,如今他的身体已经好全了,这请早安的事自然也就不能耽误了…这会正是辰时时分,大乘斋中却已坐满了人,除了已去上朝的陆步鞅之外,陆家一众人都坐在屋子里。
    只是气氛较起往日却算不得热闹。
    王氏手里头握着茶盏,目光却是不自觉得朝对侧的陆起淮看去,眼看着人好生生得坐在那处,她这颗心就跟被什么揪住了似得难受。当日老爷发了话,不准他们私下做什么动作,还说若是让他发现他们私下做了什么让老太太知晓的话,以后便不必在家中待着了。
    这话不就是说倘若她敢做什么便休了她?
    如今她都多大的年纪了,倘若真得被休弃,哪还有什么脸面?何况她的姨娘本就不受宠,如今王家当家做主的虽然是她的嫡兄,可他们自幼关系就不算好,若是她回到王家只怕也是被他们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
    因此即便她再是生气再是嫉恨,却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可私下的事做不了,面上的好,她却实在装不下去…说到底她也是长辈,难道还有长辈腆着脸去讨小辈的好吗?王氏想到这,看着陆起淮的目光便又忍不住淬了几分厌恶,倘若当初是她的儿子救了陛下,那么如今陆起淮所拥有的一切也该是她儿子的。
    谢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的手中握着佛珠,这会便如旧日那样拨弄着。她自然也察觉到了屋中的气氛,尤其是王氏面上的嫉恨…
    她想到这便又不自觉得朝王氏那处看去一眼,眼瞧着她面上这幅遮掩不住的妒忌和不甘,心下便是忍不住一叹…当初也是看老二喜欢又觉到底是王家的孩子,这才允了老二把人娶进门。
    早些年的时候,王氏虽然行事小气了些,可总归也没什么差错,哪里想到,如今这人却是越老越回去了。
    好在老二是个明事理的,若不然她还真怕他们生出什么大错来。
    谢老夫人思及此便也跟着敛了目光,而后是朝另一侧的陆起淮看去,坐在座位上的那个男人丰神俊逸、英气勃发…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出现在那些人的面前。
    而这只是第一步。
    这个男人将会把当初所失去的,统统夺回来。
    这其中不知会有怎样的艰辛和困难,也不知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她甚至不敢确定,在她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这个男人坐在那个位置上。
    身侧的魏嬷嬷见谢老夫人一直不曾说话便侧头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怔忡,唯恐旁人发现便借着给人倒茶的间隙轻轻唤了人一声:“老夫人。”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道声音倒是也回过了神,她握过茶盏喝了一口热茶,而后是看着底下的陆起淮温声说道:“玄越,你如今的身体可是好全了?”
    陆起淮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与人恭声回道:“回您的话,大夫已经说没事了,只要近些日子不碰□□这些东西便不会再复发。”
    谢老夫人听人这般回答便又点了点头,她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一侧,而后是继续掐着手中的佛珠与人说道:“你既然好全了也该准备准备去上任了…”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一句:“虽说陛下准你彻底修养好了再去赴任,可外头每日不知多少人盯着,若是你迟迟不去上任总归要落人口舌。”
    她这话一落——
    陆起淮自是忙应了一声“是”。
    谢老夫人便又点了点头,而后是同沈唯说道:“如今玄越说到底也担任着朝中要职,除去平日伺候的,也是该添几名护卫和随从了。”
    沈唯闻言便也跟着应了一声,口中温声回道:“儿媳知道了,等回去后,儿媳便让管家去给玄越挑几名护卫。”
    谢老夫人见此便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眼看着坐在左侧的陆起言,她掐着佛珠的手便又是一顿…除了王氏让她放心不下,这家中最让她头疼的便是起言。
    起宣素来聪慧,尚且知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
    可起言这个性子…
    因着出了霍家的那桩事,往日他的那些好友早就断了联系,这段时日起言日日待在家中,她私下常听丫鬟说起“三公子近来时常发火,偶尔还会咒骂大公子…”倘若再任由起言这般下去,以那位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容忍他的。
    谢老夫人想到这便开了口:“起言,你在家中待了也有几个月了,如今你年岁不小了也是该出去历练一回了。”
    陆起言先前一直盯着陆起淮,倒是未曾想到祖母会突然提到他的名字,如今听人说起,他便拧头朝人看去,还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得祖母继续说道:“咱们家中的生意虽然比不得别家的,可到底也遍布了几个省,前些日子我听外头的柳掌柜提起要去江西开几个铺子,你既然在家中无事便一道过去看看,也好跟着几个老掌柜学习一番。”
    这便是要让陆起言经商了。
    她这话一落,陆起言还不曾说话,王氏却先开了口:“母亲,言儿怎么能去江西那样的破落地方?”
    且不说江西路途遥远,何况开铺子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前前后后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言儿素来锦衣玉食的,怎么能做得了这样的事?她想到这,便越发觉得老太太当真是偏颇极了,对于长房的那个庶子就样样周到,叮嘱着人上任,还怕旁人欺辱要给人撑场面。
    可他的言儿呢…
    且不说让他从商,还让他从最低做起,亏得老爷还如此孝敬她,却不知道他们这位老太太的心里门儿清呢。
    王氏越想便越发觉得不服气,连带着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尖锐:“咱们家中的生意主要是在汴梁,您却偏偏要把言儿放到江西去,您…”
    她这话还未说全,谢老夫人却已重重拍了桌案,冷声斥道:“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姐:羞羞羞,羞啥羞?又不是没看过男人的——
    小淮笑眯眯:嗯?看过什么?
    沈姐:咳,没什么。
    第42章
    这一声“放肆”添着未加掩饰的怒意却是让屋中变得一静。
    原先随侍在一侧的丫鬟、婆子全部跪了下来, 其余几位主子虽然未有什么动作,可面上的神色也跟着微微敛了几分。
    谢老夫人鲜少有在众人面前发过这样的怒气, 可今次她却是半点也未曾遮掩。
    原先说话的王氏此时也已回过神来,她惨白着脸色朝上头看去,眼瞧着谢老夫人面上的淡漠和凛然,心下止不住便是一跳…她先前还当真是被气昏了头了, 竟然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出言顶撞老太太。
    当真是太平日子过得久了, 竟忘记了老太太的厉害。
    王氏想到这也不敢再这样坐着, 即便她的心中再是不愿,却还是忙跪了下来朝人认起错来,她的脸上还是一片惨白之色,声音也因为惶恐而变得有些颤抖起来:“母亲,母亲, 儿媳并非有意惹您生气。”
    谢老夫人耳听着王氏认错, 面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她先前是真的生了怒意,起言是她的孙儿, 难不成她还会不理会他的死活?只是王氏也不想想, 起言什么都不会,若是就这样安在了那位置上, 底下的人怎么会服气?不过她到底经历的事多了,因此也只是气了那一会功夫。
    身侧的魏嬷嬷重新给她置换了茶水。
    而谢老夫人便仍旧端坐在罗汉床上, 重新掐起了手上的佛珠,眼看着王氏跪在那处,她也只是淡淡与人说道:“你进我们陆家的大门也有十多年的光景了, 何时听说陆家有过任人唯亲的说法?如今言儿什么都不会,若是在汴梁他又能学到什么?让他受着几个掌事小厮的恭维,还是日日走鸡逗鸟?倘若你真想眼睁睁得看着你的儿子这样下去,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说到底,你这个做母亲的总归是要比我这个做祖母的心疼起言。”
    她这话一落,王氏的脸色却是越发苍白了几分,就连陆起宣两兄弟也跟着一道跪了下去,向谢老夫人致起歉来。
    屋子里一时充满了告罪的声音,若只是王氏也就罢了,可如今看着底下那两个少年,她心下忍不住是又一叹。
    到底是自己的孙儿,谢老夫人也不忍说得太过,
    她等掐了一遍佛珠便稍稍放缓了几分语气与人继续说道:“江西虽然偏远,可有着几个老掌柜的带领,起言又能出什么事?等他扎扎实实一步步做起,日后再让他回来,其余的管事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她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不过这终归也只是我的一己之见,言儿是你的亲儿子,你若是有什么更好的去处自然是要听你这个做母亲的。”
    谢老夫人这话虽然说得平淡,可语气却还是添了几分淡漠。
    王氏的手撑在地上,微微垂下的脸上也止不住冒起了汗,她能有什么好的去处?她的陪嫁铺子本就不多,王家虽然说是她的娘家,可平素也鲜少有往来。可是当真要让言儿去那样的地方,她又怎么能忍得?
    这一去少说也得要个一年半载,要让言儿日日跟着那群下人同吃同住的,还得听他们的吩咐…
    她怎么能够放心呢?
    王氏迟迟不说话,谢老夫人的面色也就变得越发难看起来,到后头还是陆起宣开了口:“祖母给言弟考虑得很是周到,母亲又岂会有不同意的道理?”他这话一落便又拧头朝陆起言看去,口中是压低了声音的一句:“言弟,还不快向祖母道谢?”
    陆起言耳听着这句,朝陆起宣看过去的脸上却有着不敢置信,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竟然会赞同祖母的话让他去那样的地方?
    他堂堂国公府的公子竟然让他去行商,还让他从最低做起,这若是传到外处,那些人还不知该怎么耻笑他呢?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下的品级,倘若他真的应允了,日后他还要不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陆起宣看着他这幅模样,脸上的神色越渐黑沉,连带着声音也越发沉了些许:“言弟,难不成你想要父亲来与你说吗?”
    陆起言耳听着这话,原先脸上的怒气便跟着一消…
    父亲素来最听祖母的话,但凡是祖母说的话,他便没有不听的…若是让父亲知晓他因为此事惹怒了祖母,只怕他的下场会更惨。他想到这,撑在地上的手便又忍不住攥紧,待又过了一会,他终于抬了脸朝谢老夫人看去,口中是道:“孙儿听凭祖母的安排。”
    谢老夫人看着他脸上未加掩饰的愤恨,心下还是止不住一叹。
    她并不期望自己这个孙儿会理解她的苦心,她只希望他能够好好的,这些年汴梁城里的暖玉春水掩盖了他的眼睛,或许出去一趟,看多了世事,他的心胸也就不会再如此的狭窄。
    可不管如何,她还是觉得有些累了。
    谢老夫人一面揉着自己的眉心,一面是道:“都起来…”等说完这话,她是又看着陆起宣说道一句:“你既然应允了,这几日便好生待在家中,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备上,等过几日就和柳掌柜他们一道出发。”
    等到陆起宣应了“是”。
    她便也懒得再说道别的,只是朝底下的人摆了摆手,而后是道:“好了,你们都回去。”
    众人耳听着这话自是齐齐应了一声“是”,眼看着魏嬷嬷扶着谢老夫人往里走去,而其余一众人也都先后往外走去。
    …
    等走出外头。
    沈唯看着陆起淮便淡淡说道:“等过会我会让陆管家领你去一趟回事处,你亲自去挑。”到底是陆起淮用人,她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想法,倒不如由他亲自去挑。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自是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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