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的烛火轻轻一晃, 而他的床前也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是一身青衣装扮的施庆俞。此时他站在陆起淮的床前, 往日沉默寡言的脸上现下却带着一抹未曾遮掩的担忧,还有几分责怪。
    陆起淮早在他进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只是在瞧见那一缕青衣的时候却还是皱了皱眉。他敛下了眼中的思量, 而后是看着人问道:“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一如往日平淡,只是因为病后初醒的情况便又添了几分嘶哑。
    施庆俞自是也察觉出了, 他未曾说话却是先取过一侧的茶盏倒下一盏温水,而后是半扶着陆起淮坐起,等人用下半盏温水,他才压低了声恭声与人说道:“顾大夫说您夜里会醒,属下放心不下, 所以便想来看看您。”
    等这话一落,他是又跟着一句:“您现下还觉得好吗?”
    陆起淮先前用了半盏温水,喉间也润得差不多了,此时耳听着这话也只是淡淡说道:“不必担心,没什么大碍。”他话是这般说,只是胸口那股子锥痛的感觉却还存在,只是他惯来是会隐藏的。
    纵然再难受,面上也瞧不出什么。
    施庆俞跟了他这么多年又岂会不知道他的性子?他有心想劝说一回,可临来却还是闭了嘴。
    待把手上的茶盏重新放回到原位,而后他是透过那幽暗的烛火下继续朝床上的年轻男人看去,男人的脸色依旧是惨白的,唯有一双眼睛仍旧保持往日那般清明。他想着早先日子暗一传来的话,等过了好一会功夫却还是抑制不住开口说道:“您可以不救他的。”
    施庆俞说这话的时候,双眉微拧,话语之间也带着几分不认同:“这样好的机会,您明明可以任由赵盱死掉。”
    就如他话中的不认同,施庆俞也实在不明白主子此次所为。这样好的机会,纵然赵盱当场死掉也可以把一概责任尽数推到柳长席的身上,而他们无需动手就可以解决这样大的一个绊脚石,这于他们而言岂不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可主子竟然为了救赵盱而伤了自己,他实在想不通主子在想什么。
    陆起淮耳听着施庆俞这番话也未曾说道什么,他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就连那双眼睛也没有什么波澜…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若是赵盱就此死掉,日后朝中便无人可以压制赵睁。”
    “何况我发现近来赵盱对我有所保留,不知是不是有人与他说道了什么?”
    他说到这的时候,眼中也添着一抹沉吟,紧跟着是又一句:“倘若赵盱就此死掉,只怕我也逃不过一罚。”赵准本就疑心于他,何况当日柳梦闲又看见了他的脸,凭借那两人的性子,倘若赵盱受伤,只怕就算此事与他无关也会想法子摘指他的错误。
    所以,赵盱不能死。
    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是平淡,好似当真如此。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日在救下赵盱的时候,他心中所想的是赵盱幼时唤他“长兄”的画面,他只要想着当年赵盱跟一条小尾巴一样喜欢跟在他的身后,想着他喜欢仰着头唤他“长兄”,便有些不忍心了。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心软。
    陆起淮想到这,眼中的神色突然翻滚起来,像是两道黑色的漩涡一般带着少见的复杂的情绪,好在此时屋中烛火昏沉,也无人能瞧见他眼中的模样。因此他也就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合了一会眼睛,等到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他才重新睁开眼与施庆俞说道:“汴梁事务繁多,如今我既然醒了,你也无需在此久待。”
    他这话一落眼见人张口便又跟着一句:“何况,我也有事要交待给你…”
    他说到这的时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似是在想些什么,却是又过了一会功夫,他才看着人继续说道:“除了旧日与柳长席接触的那些人之外,你再去查下近来赵睁可曾和柳长席有所接触?”
    施庆俞闻言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他才压低了声问道:“您的意思是,此次遇害是赵睁所为?”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道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此事与赵睁究竟有没有关系,可想着当日那些黑衣人的行为还有柳长席的表现,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既如此,多个方向去查查总归是好的。
    施庆俞见他这般便也未再多言。
    他刚想拱手退下,似是想到什么便又说道一句:“还有一件事,赵盱的腿…好像不行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年轻男人的身上,眼瞧着他陡然间睁大的眼睛,心下便是一沉…看来并非如主子先前所言的那般,救下赵盱,只怕是主子还念着旧情。施庆俞想到这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身为属下,他并不希望主子会如此。
    成大事者,就该断情断爱。
    可身为一个自幼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终归还是舍不得主子真得成为那样一个人。
    因此他也只是重新垂下了头,紧跟着是与人说道起来此事的缘故:“当日赵盱摔下马的时候,膝盖正好砸在石头上,他所受的冲击力太大,属下私下问过顾大夫,他说赵盱的腿只怕日后难再行走。”
    “若当真如此的话,只怕庆云国又该起一番动乱了。”毕竟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身形不健全的人坐上那个位置的。
    陆起淮什么话也不曾说,他脸上的情绪也只有在先前有一瞬的波动,此时的他又恢复成往日的淡漠模样,闻言他也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了,退下。”他这话说完,耳听着施庆俞应“是”。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也就没了施庆俞的身影。
    而陆起淮仍旧睁着眼透过昏沉的烛火看着头顶的床帐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
    半个月后的一日。
    沈唯侧躺在软榻上翻着账册,往日这样的账册,她无需瞧上多久,可今日过去快有大半个时辰了,她也未瞧上几页,可见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
    她索性合了手上的账册,半仰着头朝轩窗外头的天色看去。
    如今已近十一月,往日绿意盎然的一片园林如今也渐渐呈颓败之势…有风拂过,那树上的叶子便又落下不少,她就这样看着外头的光景,心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距离陆起淮离家快有两个月了,而距离当日他的伤势传至家中也过去大半个月了…这半个月,她也曾在私下问过水碧,可淮安路远,一来一回又能打探到多少消息?因此她能知道的也只有陆起淮的伤势严重,醒过一会,还在养伤中。
    沈唯想到这便又忍不住皱了眉,她的指尖稍稍蜷起搭落在账册上头,心下也有些责怪起那人,往日这样厉害的一个人做什么都是算无遗策,好似件件桩桩都能掌握于心,可如今却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还有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是都很厉害吗?怎么就眼睁睁得看着他受伤?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是忧心过重,过于谴责了…纵然陆起淮身边能人无数,可当时那样的状况,他们又怎好出现?倘若真得出现,不说赵准,只怕就连赵盱也会有所起疑。
    她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外间秋欢打了帘子进来,她的手里端着一碗冬日润喉的雪梨汤。这些日子夫人挂心大公子的事,夜里睡不好,就连舌头也都起了泡,她们劝过也未见人听,只能在饮食上头多注意着些。
    这会秋欢眼看着夫人紧拧的眉便知她又是在记挂大公子了,她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而后她是半低着头朝人走去,待把手上的汤水置于桌案上,她才敛了心中的思绪同人柔声说道:“夫人,先喝碗汤水。”
    沈唯闻言倒也未曾说道什么,她把手上的书一合,而后是接过秋欢递来的汤水…秋梨汤浓,入口倒是真得滋润了不少,她便这样一口一口慢慢用着,只是还没用几口,外头便有人急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来人走得快,那帘子也用了不少力道。
    如今天气越发凉了,这一番动作自是带进了外头的不少寒风。
    秋欢有些不高兴得拧起了眉,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这么没规矩,明知道夫人近些日子心情不好竟还这般不知轻重,她想到这刚想低斥人一句,只是眼看着进来的是水碧却又是一怔。
    水碧行事素来小心谨慎,尤其是这回她回到夫人身边后,行事却是要比以前还要规矩几分。
    今遭却是怎么了?
    沈唯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番动作,她停下饮用汤水的动作半抬了眼朝人看去,眼见水碧这幅模样也是一怔。她原是想出口问人,不知想到了什么,那颗心竟不自觉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她知道水碧的性子,能让她有这样表现的必定是什么小事,难道…是他回来了?
    水碧眼看着沈唯面上的神色便知晓她心中已经猜到了,她停下了步子,而后是看着人半喘着气笑说道:“夫人,大公子他,他回来了。”
    纵然沈唯先前已猜到几分,可真得听到这一句话,还是忍不住有些怔忡。
    她先前握着汤碗的手一松,好在水碧眼疾手快,早早就接住了那碗汤水才不至于摔落。等到这碗汤水重新被置于桌上,水碧便又看着人说道一句:“如今大公子已经被送回到文渊馆了,老夫人也遣人去唤杜大夫了,这会他们都朝大公子那处去了。”
    沈唯耳听着这话也终于回过神来。
    她平了平自己的心绪,起身说道:“走。”
    水碧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接过秋欢递来的披风替人披上,紧跟着是扶着人往外走去。
    …
    沈唯到文渊馆的时候,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这往日最为清净的一块地此时却围着不少人。当日那个消息被老夫人瞒下了,因此这家中除了上头几个主子之外,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陆起淮受伤的事。
    因此今日看着陆起淮这幅模样自是议论纷纷。
    此时这偌大的院子围着不少婆子、丫鬟,她们正私下说道着陆起淮受伤的事,待瞧见沈唯过来才止了声,而后是恭恭敬敬朝她打了一礼。
    沈唯眼见她们行礼也未曾说道什么,她站在院子里眼瞧着那块锦缎布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停下了步子。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来人正是王氏和陆起宣。
    沈唯转身朝他们看去,待受过他们的礼,脸上的神色倒是也跟着平淡了不少,只是目光在落到陆起宣脸上的时候却是一顿。
    虽然过去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陆起宣脸上却还残留着一道痕迹。
    半个月前,陆起宣在一日夜里醉酒归来的时候,身上便带着不少伤,而最严重的便是脸上的这道伤,他说是和同窗喝酒回来的时候在巷子里遇见歹人,不仅被抢了身上的银子还受了一顿打。
    那个夜里,王氏一边哭一边咒骂着,非要让人去把那几个歹人寻出来好好关进大牢受一顿鞭刑,到后头还是陆起宣说算了,此事才就此作罢。
    沈唯心中却觉得奇怪,这好好的汴梁城若说歹人也不是没有,可陆起宣这个人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他能在外头醉成这样可不是一件寻常事,何况这些歹人既然是为了抢钱把人打晕便是,何故要如此殴打陆起宣?
    不过二房的事,她也懒得理会。
    因此在与他们点头之后便算是受了他们的礼,而后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转过身子迈步往里头走去。
    王氏见她这幅模样,本就不好的脸色自是又沉了几分,不过她到底还记着如今是在外头,因此她也只能敛了面色朝里头走去。
    倒是陆起宣…
    眼看着那道起起伏伏的布帘,眼中神色沉沉,却是过了许久才迈步往里走去。
    …
    屋子里。
    谢老夫人早就在了,就连陆步侯和韦桑柔也早早赶到了,如今眼看着沈唯进来便朝她一礼。
    沈唯自是也朝他们点了点头,等给谢老夫人请过礼后,她才开口问道:“母亲,玄越如何?”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是往里间看去,只是那块布帘遮挡着,她又能瞧见什么?
    谢老夫人知她担心,闻言便道:“你别担心,我已让家中的大夫给玄越在诊治了,等过会杜大夫来了再让他看一遍。”她这话说完眼见先后进来的王氏和陆起宣,便又止了声,只是在等陆起宣行完礼后,谢老夫人看着他脸上的那道青痕才又温声说道:“起宣,你怎么也来了?”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便又温声说道:“我知晓堂兄回来,心下高兴,何况我不过是小伤,没什么大碍…”
    他这话说完便也跟着问了一句:“祖母,堂兄的身子还好吗?”
    “来得时候还昏迷着,如今还在由大夫诊脉…”谢老夫人说到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想起先前瞧见那位的时候,他惨白的脸色却是比当日在围场的时候还要厉害几分,虽说先前太子派来的人说玄越早先已醒过,可她这心里总归还是有几分担心。
    陆起宣听她这般说道,面上神色如初,心下却不知在想什么。
    他眼看着那道紧合的布帘,落在两侧的手稍稍收拢了几分,眼中神色也略微有些阴沉,只是唯恐人瞧见,他便又低垂了眼。
    …
    杜岐山来的时候,原先替陆起淮看诊的两位大夫已经出来了。因着陆步侯的这桩事,如今在家中的这两位大夫每回瞧见杜岐山都格外恭敬,其实两人若论起年岁比杜岐山也小不了多少,可每回在杜岐山面前就跟初出茅庐的学子一般。
    好在杜岐山虽然脾气不好,可但凡有什么问题倒是半点也不藏私。
    这会他摆了摆手免了他们的礼,等听了他们的回答后,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而后也未曾理会谢老夫人等人径直往里头走去。他替人诊治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有人观看,倒也不是怕旁人偷学,只是实在厌烦有人在一侧看着,因此早在他进去的时候,里头便已清理了一通…
    帘起帘落——
    杜岐山眼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倒是难得皱了一回眉。
    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坐在了床前的圆墩上,待替人诊了脉后便松了一口气,而后他是看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真是不怕死,要是这次再偏上几分,就算有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而就在他这话落后,原先沉睡着的陆起淮却睁开了眼,他的眼中是一派清明,可见先前就已经醒过来了。
    这会眼看着杜岐山脸上的不赞同,他也只是笑着说道:“不是还有老先生吗?”
    杜岐山耳听着这一句,一口气也不知是该进还是出,到后头也只能涨红着脸瞪了人一眼,口中是没好气得说道:“混小子,也不知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么一大把年纪还得受你蹉跎。”
    “你母亲素来是个乖巧的,就连你父亲也是个温和的,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个么性子?”杜岐山这话说完眼见陆起淮的容色变得暗沉却是又叹了口气,他收回了落在陆起淮胳膊上的手,而后是与人说道:“这几日你好好歇息,切记再操劳。”
    等这话一落,他便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放于人的枕畔,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我自己制得药,你每日照着服用,等用完后我会再来看你。”
    陆起淮闻言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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