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中的装饰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色,可但凡是懂行的便能知晓这里头的一桩一件都是极为金贵的,其实她的心中是有几分疑虑的,且不说这屋中的装饰,就说这宅子,外头瞧着普通,可里头却好似有乾坤一般。
    再说——
    无论是先前领她进来的管家也好,还是这院子里的婆子、丫鬟,瞧着都好似有武功一样。倘若是只会些拳脚功夫倒是不足稀奇,但凡大门大户的,出行总归是想身边有些可用之人,可问题是,这些人的武功看起来都不简单。
    霍飞光想到这便又轻轻皱了一双眉尖,虽然她从来不曾过问过沈唯的事,可能把这么一群人集合在一道可不是简单的事…难不成她的身后还有什么人不成?她这心中的思绪还没转个明白,外头便有人轻声说道:“您回来了。”
    “嗯。”
    这道声音虽然极轻,可还是能听出是个男声。
    霍飞光握着酒盏的手收紧,而原先紧皱的眉却是又跟着收拢了几分。
    她耳听着外头候着的水碧继续恭声说道:“今儿个昌平郡主来府里了,正在里头坐着…夫人这会还在厨房。”许是因为这句话的缘故,原先一直未曾停下的脚步声这会却停了下来。
    只是也未过多久,那脚步声便又重新响了起来。
    而后那暗红色的锦缎布帘被人掀起,霍飞光透过屋中的烛火往那处看去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外头款步进来…男人身长八尺,穿着一身绯红色的官袍,头戴乌纱,神色淡漠,眼看着她看去,脸上神色未改,就连那双眼睛也没什么情绪。
    陆起淮?
    他怎么会在这?
    霍飞光想着先前外头水碧的那种熟稔而又恭敬的语气,可见陆起淮并不是头一次来这,只是如今沈唯早已脱离了荣国公府,这位陆大公子如今在此又是什么意思?她想到这便又细细打量了一回陆起淮。
    这不是她头一回见到陆起淮,只是记忆中的陆起淮一直都是温和有礼的。
    可如今眼前的这个男人,淡漠而又冷静,就这般站在那处都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气势,哪里还有以往的那副模样?霍飞光也不知怎得,心下竟生出一个想法,难不成沈唯身后的那个人竟是陆起淮不成?
    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诡异。
    可也不知怎得,霍飞光竟觉得颇为合理。
    关于这个陆起淮,她虽然交涉不多,可心中总觉得他有些不简单。
    屋中无人说话,霍飞光只觉得手中握着的那盏暖酒都有些冷却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看着陆起淮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陆起淮的身上,等到前话一落,她神色未变,只是声音却又沉了几分:“可你若是敢伤害她,我必然是不会放过你的。”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倒是挑了挑眉,还不等他说话,外头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沈唯走了进来,她眼看着屋中的两人却是一怔。
    沈唯倒是未曾想到陆起淮今日会这么早回来。
    原本她还想同霍飞光先说道一回,可如今这幅模样,倒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此她也只是笑道:“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在屋中响起。
    沈唯看着他们这幅模样,心中却是还有些狐疑,她先前进来的时候明明察觉到屋中剑拔弩张的气势,不过既然他们都说了没什么,她自然也就不会多问。她只是看着两人笑说道:“好了,该吃饭了。”
    两人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只是起身往外走去。
    晚膳就摆在外厅的堂间里头,五、六道家常小菜,其中自然也有沈唯的功劳,另外还有两壶青梅酒。屋子里没人伺候,三个人坐在一道用着菜,只是陆起淮惯来是个淡漠的性子,霍飞光也是个少言寡语的,瞧着难免有些冷清。
    沈唯瞧着他们这幅模样,心中难免觉得有些好笑,到后头还是她说起了话,屋子里的气氛才缓和了许多。
    等到一餐饭用完,也已经到了戌时了。
    陆起淮因为还有些公务要忙,等用完晚膳就去了忙了,沈唯便陪着霍飞光往外头走去。
    抄手长廊上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打晃,而沈唯一边陪着霍飞光往外走去,一边是看了一回霍飞光的脸色,灯火之下,她的容颜看起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沈唯想起先前在屋子里,她和陆起淮的关系,只要是心神清明的都能瞧出来。
    她瞒了霍飞光太多的事,可这一桩,她却不愿意瞒她,若不然,沈唯也不会把住宅的地址告知于她,还留她一道用膳。
    只是不瞒是一回事,如何解释却又是另一回事。
    陆起淮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说得,她想到这便又轻轻拧了回眉心,不知过了多久,沈唯刚想开口便听到霍飞光先开了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霍飞光边走边说,目光却是落在沈唯的身上:“我心中的确有几分疑虑,可我知道,你总归是有理由的。”
    她说话时的目光柔和,连带着语气也要比先前温和许多,等到前话一落,霍飞光便止了步子,她把手撑在沈唯的肩上,眉眼微垂,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我不会过问你,只是有一句话,我却不得不说。”
    “那人并不简单,你要小心。”
    那个男人身上的气势太过强烈,她心中总归还是有些担心沈唯会受伤,其实还有些别的情绪…她总觉得陆起淮给她一种特殊的感觉,倒像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只是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是微微抬了眼看着霍飞光脸上的神色,眼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和面上掩不住的担忧,便把手放在霍飞光的手背上轻轻握了一回她的手…其实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可大多都是些以往说过的,如今再提起也未免有些矫情了。
    因此沈唯也只是握着霍飞光的手,过了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你别担心。”
    霍飞光见此也就未再多言,如今夜色已深,她也该回去了,所以她也只是握了握沈唯的手收回了手,而后是与她说了一句:“外头天寒,你先进去,我也该回去了。”等这话说完,她也不等沈唯再说道什么,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是由丫鬟领着往外走去。
    而沈唯眼看着霍飞光离去的身影却是过了许久才收回了眼往屋中走去。
    …
    屋中。
    陆起淮还在看着文书,眼瞧着沈唯进来倒是说了一句:“她走了?”
    沈唯闻言便点了点头。
    陆起淮看着她这幅模样自然能察觉出她现下的心情其实并不算好,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而后是起身朝沈唯走去,等替人解下了外头的斗篷,他才握着沈唯的手说道:“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飞光…”
    朋友相交贵于诚,可她们两人相交至今,她瞒她的实在太多了,沈唯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不管是飞光还是谢老夫人,我总觉得上天实在是太过厚待我了,才会让我有幸遇上她们。”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伸手揽人入怀,他的手轻轻抚着沈唯的后背,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与上天无关,她们待你好,只不过是因为你值得,因为你值得她们如此相待。”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沈唯的脸上,等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眼,他是又跟了一句:“所以不要多想,也不必觉得有所愧疚。”
    沈唯听着萦绕在耳边的这句话,一时却有些未能回过神来。
    等回过神后——
    她才看着陆起淮说道:“我见飞光好似对你的身份有所起疑,她会不会认出…”
    陆起淮闻言,脸上也未有多余的神色,只是眼看着沈唯眼中的担忧,他才笑说道:“不必担心,纵然认出也没什么。”他原本隐藏身份也只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对于霍飞光,就算她认出只怕也不会说道什么。
    他想起先前在这屋子里,霍飞光与他说起那话时的模样,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陆起淮想到这便又垂了眼帘,等把指腹轻轻磨过沈唯的眉眼才又跟着一句:“她待你的确不错…”却是把先前霍飞光与他说得那番话同沈唯也说了一遍。
    沈唯倒是不知道原先霍飞光还说了这样的话,一时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动。
    …
    等又过了几日,也就步入二月了。
    沈唯在家里休养了几日身子骨也好得也差不多了,眼看着今日天朗气清,她便打算去外头走走,顺带也好去置办些东西。马车停在东街的一间绸缎铺子前,她这厢由水碧扶着走下马车刚刚走进里头还未曾挑选个一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不是荣国公夫人吗?”
    这道声音语调颇高,听着便觉得有些刺耳。
    还不等她回头,便又听得那个妇人说道一句:“哎,瞧我这记性,如今咱们这汴梁城哪里还有什么荣国公夫人?”
    沈唯原本也懒得理会,不过耳听着身后的细细碎语声越来越多,又见原先在铺子里挑选布匹的那些人也都循眼看来,索性是挑了挑眉转身看去,就在她不远处的地方站着三、四个妇人,这些妇人打扮得倒是不错,不过瞧着这幅衣饰也不算华贵,想来也不是出自士族。
    她虽说是承了原身的记忆,可哪里能把这些人都记得清?因此这会看着她们,沈唯倒是的的确确细细思索了一回。
    领头说话的那位妇人眼瞧着沈唯这幅模样,却是早把她忘了个干净的样子,她心中有气,连带着脸上原先挂着的讥嘲也化作几许不忿。当初沈唯身为荣国公夫人,自然不会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中,可如今?
    如今,她算什么东西?
    那妇人想到这,脸上便又扯了几分讥嘲,口中也是颇为嘲讽的一句:“这也实在是让我们为难,若喊你一声夫人呢,你如今到底也是被陆家给休弃了,可若喊你一声姑娘,这也实在是不合规矩…不如,你来说一说,我们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水碧眼瞧着她们这幅模样,早已俏眉倒竖。
    这群不知道打什么地方来的妇人竟敢这样同夫人说话?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她刚想发作,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头却有人打了帘子走了进来,来人一身水蓝色长衫,身形笔挺、容色如玉,只是此时脸上的神色却有些黑沉。
    他边走边道:“什么时候起,本侯的妹妹也容得你们来教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赛高!
    ps:感谢 拿了礼金一米八的头头x10、愛讀書的豆腐@深坑x2、胖胖的桃子x2、奈何莫x10、十方不再x6、小胖纸x2、温媛、懵小鱼儿 的营养液
    感谢 拿了礼金一米八的头头、春衫薄、奈何莫 的地雷
    第123章
    这道声音刚落, 原先在铺子里的一众人便都循声看去。
    长兴侯沈西风, 这汴梁城中又有多少人是不识得?何况纵然有不认识的,就先前沈西风说得那句话也能够从中知晓他的身份。原先咄咄逼人的四个妇人在瞧见沈西风的时候就已惨白了脸色, 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沈西风。
    只要是在这汴梁城里的人都知道, 长兴侯沈西风对他这个宝贝妹妹是出了名的爱护有加。
    她们先前敢如此也是因为这一回沈唯被荣国公府休弃的事, 沈西风不仅未曾出面,连句话也不曾多说,更有人传言,沈唯自打从荣国公府出来后便未回沈家,外头的人都在说道只怕沈西风是觉得这个宝贝妹妹丢了沈家的脸, 这才对她不管不顾。
    可如今看来,沈西风哪里是不理会沈唯?也是她们太过糊涂了些,其实只要细细一想便能够知道,纵然这世上什么情感都能断, 可这血缘却是牵扯不掉的。
    她们…
    这回还真是踢在铁板上了。
    几个妇人想到这,脸色更是越发苍白了些。
    沈西风耳听着这话也未曾说话, 他只是没什么情绪得朝领头的那位妇人看去一眼,眼瞧着她脸色苍白、双腿颤颤, 口中是跟着淡淡一句:“刘御史为人公正,本侯向来很欣赏他,未曾想到今日本侯倒是开了眼界。”
    领头的刘夫人听着这一句,身子便是一个轻晃,倘若不是身侧正有丫鬟搀扶着,只怕这会就该摔倒了。
    如今老爷正是要晋升的时候, 沈西风又是吏部尚书,掌管调任之责,倘若,倘若因为此事而耽误了老爷的晋升,那她,那她就是刘家的罪人…婆母本来就看她不顺眼,若是借题发挥,只怕她也要同沈唯一样被赶出家中。
    刘夫人想到这,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她战战兢兢地抬了头,发白的唇畔轻抖着,口中是一句:“侯,侯爷,小妇人先前只是同沈姑娘开个玩笑,实在没什么恶意,您,您大人有大量,切莫和我们这些女人家计较。”
    她这话说完,身后的三个人也忙跟着一句,却是让人“高抬贵手”的意思。
    刘夫人身后这三个妇人此时也免不得在心中责怪起刘夫人,她们这些人中若论起地位最高的便是刘夫人了,何况她们又听说刘御史快要升迁了,自是对她多有奉承。因此先前在外头,刘夫人在瞧见沈唯的时候说要好生教训她一顿,她们这才跟着她一道过来了。
    其实拜高踩低,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一样的。
    以往沈唯身为荣国公夫人享着一品的荣耀,她们这些人别说与她说句话了,只怕能见到就是极不容易的事了,那个时候她们心中对她又敬又怕,可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如今沈唯落了难,纵然她们这些以前与她没个关系的也忍不住想来踩上一脚。
    好似这样就能让自己得到什么满足似得。
    沈西风闻言倒是止了步子,他就站在离沈唯一步距离的样子,而后是朝几人看去,口中仍是很淡的语气:“你们这话不该与我说。”
    他这话意思分明,因此几人在一瞬的错愕之后便忙同沈唯告起罪来:“沈姑娘,先前是我们犯了浑,您大人有大量就饶恕我们这一回…”她们先前有多么趾高气扬,这会便有多么卑微,倘若不是碍于面子,刘夫人这会都想直接给沈唯磕头,求她高抬贵手。
    她不是沈唯,纵然没了荣国公府也还有个有权有势的哥哥帮衬着。
    倘若这次她真得坏了夫君的事,别说婆母了,就怕她的夫君也不会再护着她…刘夫人想到这,那原本苍白的脸色却是又多了些真情实切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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