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偏偏文化人,就是不能与这些粗鄙人士一般计较,否则反失了自己的颜面。
    县令扯了扯衣袍,冷淡问道:“监察御史来县令,莫非是还想管刑狱一事?”
    顾琰一脚翘得老高,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压根不看他,嗤笑道:“管不得?管不得你可要去跟陛下说。”
    监察御史除却观各州财政,权责上来说,的确也可管刑狱冤案,只是一般人都不会过问而已,各地就默认了此事。
    顾琰道:“苏叶人呢?带上来了,我倒要听听,她一弱女子,从哪里盗来的五十两白银。”
    县令眼神一暗,想说哪里轮得到你置喙,县丞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县令闻言点点头,狞笑着道:“将人犯带上来。”
    苏叶基本可以说是被拖上来的。应当是受过杖刑,衣服下摆全是血污,头发散乱,糊在脸上,两腿已经无法站立。
    衙役将人放在公堂正中。若非她手指还会动弹,挣扎着抬起头,眯着眼睛做了个巡视的动作,恐怕都要以为她死了。
    只是她视线估计不清明,目光直接从顾琰等人身上略过,落到县令那个方向,虚声道:“我没偷……我是冤枉的……”
    县令拿起惊堂木随手一敲,苏叶浑身一颤,显然是被吓怕了。
    县令勾起嘴角:“堂下犯人,你可知错。”
    顾琰道:“这是屈打成招。”
    苏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循声看去,僵着动作问道:“使君?方大哥?”
    县令说:“她盗窃白银五十两,人证物证俱在。几位若要徇私枉法,本官怕是难从。”
    顾琰:“人证是什么?”
    县令:“是她原先帮忙做工的两位摊主,见她近日行踪鬼祟,闲赋在家不是生产,行色匆匆,漏洞百般。派人过去一搜,果不其然,这就从暗处搜出了五十两银子。”
    “这果不其然四个字真成了笑话。这世间哪有这种蠢货,轮得到你来抓?”顾琰气急反笑,“她哪里来的技巧哪里来的时间,去偷的这五十两,偷了银子还藏得如此浅显直接叫你们搜出来了,呵,盗贼?我看是德之贼。”
    县令面不改色道:“今日城中流盗作祟,也许她尚有其余同党,本官不是正在审问吗?”
    县令命道:“来人,提水将她泼醒!正好当着杨御史的面,好好审讯审讯,以免叫监察御史误会了本官的清白。”
    衙役闻言,侧身出去提水。
    顾琰肩膀抖动,显然是气急。
    方拭非弯下腰问:“现在是直接打吗?”
    顾琰斜眼一瞪:“不然你还想等我动手?”
    方拭非:“诶。”
    那边衙役跟快就从外边提了桶水回来,方拭非跳过去,说道:“监察御史问你,你们县令审讯过苏叶了还是直接用的刑?”
    她语速太快,衙役一时没听清:“什么?”
    “哦。”方拭非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水桶滚落在地,水渍染湿了外边的石路,对方捂住的脸嗷嗷痛嚎。
    可方拭非明明没用多大力。
    县令站起来道:“大胆!你敢扰乱公堂!”
    方拭非指着他说:“上官问话,他不予回答,不知是何人给他的脸面,我只能出手教训,让他懂懂规矩!”
    县令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他刚才是瞎了还是聋了?用力拍打着惊堂木:“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本官还坐在这里,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
    方拭非岂会怕他:“老爷您老眼昏花,治下不严,下官就代为动手了。”
    县令两手拍桌:“拿下他们!”
    一群衙役堵了过来,挤眉弄眼地互相使脸色。
    方拭非对着一位身形相对瘦弱的家伙出招,可这拳还没到,对方就先大叫着跳开了。
    相当配合。
    倒是两名为首的衙役,神色凶狠地冲了过来,还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方拭非下腰旋身,躲开对方的尖刀,脚尖飞踢,擦过他的脸。这人中看不中用,手上武器不稳,险些还砍伤自己的同僚。
    林行远更加干脆,手肘抵住一人后颈,反剪住对手左手,向下一顿。
    那人尖利大叫,跪倒在地,手多半是废了。
    县令从桌后走下来,指着他们道:“反了反了!给我住手!”
    顾琰一手大力拍在扶手上,喝道:“给我让开!”
    方拭非跟林行远迅速朝两边跳开,给这位大爷空出一跳路来。
    顾琰气势如虹地站起,径直朝着县令迈去。
    县令怒目直视,挺着胸膛,斥责道:“你想做什么?你还想打本官不成?”
    顾琰蓄势用力,照着对方腹部毫不留情地踹了下去。县令“哎哟”一声叫唤,跌了下去。
    顾琰余怒未消,又追过去补踢了几脚。
    公堂上一阵混乱,县丞与衙役站在县令那边,将人围在身后,层层衙差将顾琰几人包围,又不敢上前。
    苏叶已经被某机敏的衙役架到一侧,以防被众人踩伤,两人远远躲开,也是被这壮观的场面震住了。
    公堂如儿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县令眼前一阵发黑,脑袋里的词句滴溜溜地转。
    不对他客气,他要弄死这个监察御史,参死他!一定要参死他!
    方拭非和林行远连忙上前,一人架住他一只胳膊,往外拽了些许,说道:“侍郎息怒!冷静!吸气!”
    把人踢伤没什么,千万别把自己气到了。
    顾琰先笑一声,胸腔剧烈起伏,呼吸不稳道:“我为何不敢打你?啊?你一六品小官也在我面前放肆?我管你是谁?不过区区江陵县令!就算是京畿县令又如何?四品侍郎又如何?我揪着他的胡子他都不敢在我面前皱下眉头!你这样的小人,给我提鞋还嫌不配!打你?我要杀你都有的是名目!”
    县令和县丞都懵了。
    顾琰烦身边两人影响他发挥,耸了下肩膀要他们退开:“你审给我看?在我头上跳脚?与我挑衅?谁给你的胆子?我今日告诉你什么才叫查!我户部上下,就从你祖宗十八代开始查起,把你贪过一分一毫都挖出来,看你能是什么罪!能罚到你祖宗下十八都是贫农,有本事你来试试!”
    县令睁着一双昏暗的老眼,怔怔看着顾琰。喉结滚动,用力吞了口唾沫。耳边嗡嗡地作响。
    户部?
    侍卫见机淡淡道:“王爷切勿动怒,不值得。”
    县令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被县丞掐着人中唤醒过来。
    现在他不能晕了!县令晕了他要拿什么面对?!
    县令深吸几口气,脑袋已经糊了,想半天只冒出一句话:“下官的确是照着物证审讯……”
    顾琰打断他道:“是非对错你我心中自然有数!谁与你在这里辩白?都是混迹官场的人,听你一言那是给你面子,谁拿你的说辞当真?那些瞎话,你去跟阎王说吧,看看他会不会听你的!”
    县令看向县丞,又磕头道:“王爷,下官的确不知情啊!审……好好审……定将人审出来!”
    顾琰:“你是谁?”
    县令:“下官名叫……”
    顾琰:“谁管你这狗东西叫什么名字?!”
    县令嘴角苦涩,怂着一张脸委屈看他。
    是你自己问的啊!
    顾琰气笑道:“来,来,叫人再来打我啊。还要告我?你去啊。看看谁替你申冤。去,我替你呈奏折,要不要?”
    县令捂着肚子,在他面前跪正,涕泗横流道:“不敢。下官不敢。”
    方拭非看着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每一条皱纹每一丝白发,都在落寞地诉说自己的绝望。在顾琰面前头也不敢抬,卑微地祈求着对方的怜悯。
    顾琰……果然是威名远扬啊。
    顾琰别过脸,已经不只是嫌弃了:“把你的眼泪给我收回去!你对我哭什么?你以为自己哭得很好看吗?你哭成这个样子……本王看着杀了你的心都有!”
    方拭非打着扇子对他猛摇,点头道:“说得不错,顾侍郎您说得对极了。”
    林行远掰着她的手斜过来一点,让自己也沾沾风。
    第45章 自杀
    那县令怎么想不通, 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个硬骨头, 看着顾琰的模样说不出的委屈。不敢哭出声, 只能捂住脸, 瑟瑟地往后缩。
    跟顾琰讲理,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两人的身份差距, 他断然没有说话的资格。再论顾琰在陛下面前受宠的程度, 相信纵是此事的主谋,见到顾琰插手,都不敢多加放肆。
    顾登恒完全是拿他当儿子养,甚至对儿子都没有这么好。想想五殿下, 多可怜的一娃。再想想太子,当初说斩就斩了。虽说斩完之后有些后悔,还特地修了个台以作纪念,可人死不能复生,思念又有何用?
    只有顾琰,一直陪在身边,生病了自己照顾,要做哪个官就给哪个官。喜欢什么东西, 千里迢迢也要叫人送到京师。太子忌日,还会叫他过去坐一坐。
    顾琰的身体,多半是个短命鬼, 顾登恒从不吝啬对他的疼爱。
    顾琰挥挥手,示意衙役都让开。掐着县令的衣领站起来,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县令点头, 自己就着这姿势带他往后厅走。
    侍卫守住门口,顾琰坐到中间的椅子上,单刀直入道:“那琳琅布庄背后的人,是谁?”
    县令方才得了点时间好好思考,权衡过利弊。此时低垂着头支支吾吾,眼珠急转,还想推脱。
    顾琰指着他道:“你仔细想清楚,我若要杀你,谁敢保你?”
    县令抬起头,叫苦道:“下官是真不知情啊!下官一区区县令,哪能管得到那么多?我只知道……只知道太守是有份的。”
    纯属废话。
    顾琰沉声道:“好,你如此草包,不知原委,倒可以理解。”
    县令用力点头。
    顾琰继续说:“可琳琅布庄里的货物,都是从哪里来的,我想你肯定知道。马氏商户从各地骗出了多少银子,你肯定也知道。既然由你过手,你从中贪下多少银子,总也该知道。”
    县令头抖了下,惶惶道:“没有,没有多少。”
    顾琰用力拍桌,县令顿时连呼吸都不敢了。
    “你别同我装傻。谁不懂得留后手自保?你身为江陵县令,牵涉其中,你若是连我说的这几个问题都不知道……”顾琰冷笑道,“你这脑袋真没必要留着了,不就是看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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