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能不为未来考虑。
    将来的一国之君啊,关乎万千民生社稷,怎能不顾虑?
    他们要保着顾泽列,可又害怕顾泽列这样的性格难成明主。历史上无数贤臣都面临过的问题,现在也摆在他们面前,
    “对不起,我实在是帮不上忙。”顾泽长说,“可父亲……父亲是生气的, 应该不会置之不顾吧?”
    林行远摇了摇头。
    人也已经死了,求个不靠谱的应该还有什么用?
    何况谁能保证得了这个应该?他就觉得这个应该玄得要命。
    国之大事面前,强咬着牙, 也要学会妥协。谁让顾登恒年轻的人时候没多生几个成器的儿子?
    “唉……”方拭非说,“五殿下,来都来了,读会儿书再走吧。”
    “陛下——!”
    内侍冒死拦住顾登恒,“陛下您喜怒,万万不可啊!”
    顾泽列跪在下面一动不动,额头上被硬物砸伤,已经见了血。
    地上还散落着各种奏折,以及砚台与镇纸。
    顾登恒要狠起来,那是真狠。年纪上去了之后开始收敛,逐渐沉稳。因为太子之鉴在前,让他对孩子心怀愧疚,越发疼爱宽容起来。就是宫人们也许久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倒让人差点忘了他本来的性格。
    顾泽列抖了下,这时候才开始后怕。收起了他假意惺惺的表情。
    “你威胁朕,你大可继续威胁朕,你看看是你比较能耐,还是朕比较能耐!”顾登恒说,“你以为朕真不敢动你?朕自登基以来,就没怕过谁!朕是对你太客气,才让你如此放肆!”
    顾泽列忙说:“父亲,儿子不敢。是见父亲您有心军饷一事,才托人……”
    “你住嘴!你以为凭这种说辞能骗得了朕?真当朕耳目昏聩是非不分?”顾登恒瞋目切齿,听他在面前推脱已是怒极:“朕,朕为帝数十载,这种口是心非之言每日都在听。朕以前信你,是为什么?是在纵容你包庇你!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朕拿你当储君!”
    顾泽列膝行上前,用力一磕,血沾在手背上,大哭道:“父亲,儿子真的没有异心,您一定要相信我!”
    “你知道杜望予是什么人?你知道杜陵是什么人?”
    “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道错了!”
    “朕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他走了,这太傅之位朕还给他留了二十多年,你不知道吗?”
    “父亲!”
    “你却逼死了他的儿子——!”
    “咳咳——”
    顾登恒剧烈咳嗽,挥开过来搀扶的内侍,指着下面的人道:“你比之你大哥,差了何止千倍百倍远!他去世之时,朕没留情。连他朕都可以杀得,你以为自己能胁迫得了朕?啊?你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吧?因为朕动你的私库叫你不快是不是!你算计得了朕?朕告诉你,不可能!你以为朕要对你妥协?朕也清楚告诉你,不!可!能!”
    顾泽列用力摇头:“父亲。儿子只是想为您分忧!您提大哥就罢,怎能这样辱我?我若有不臣之心,岂会在您还康健之时就如此猖狂?儿子也是受了奸人唬骗才犯下错事,您听我解释,儿子真的知道错了,万万不会再犯!陛下,父亲!”
    顾登恒摇头:“是朕错了,朕是太纵容你,才让你得寸进尺,一步步踏入歧途。朕……咳……”
    他眼前发花,喘不过气,捂着胸口向后一个趔趄,就要摔道。
    内侍匆忙扑过去抬住了他。
    “陛下!”
    “去,叫太医!”
    “……”
    顾登恒几日称病不见,将大臣全部退居在外。
    杜修远的案子,却是要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第一堂,没出什么结果。
    案情真相,众人心中都有数。是时候要站队的。
    刑部尚书是偏向顾泽列的人。御史公论交情,该偏向杜修远,可在处事上,却不得不袖手旁观。大理寺卿至今立场不明。
    在陛下未出明确示意之前,看着杜修远,他们虽然同情,只能无可奈何。
    拖着,暂时先拖一阵。
    顾登恒嘴上说得狠绝,可要真做起来,却犹豫了。
    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当初痛不欲生。如今行将就木,难道还要再杀一个吗?
    几人能做得出来啊?他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身为帝王,手上从来有着莫大的权力,他可以偏帮任何一个他想偏帮的人,这等诱惑常人能禁受得住?
    他自认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帝,活得半生痛苦,已经无愧祖先了。
    他就剩四个儿子,犯了错,他想原谅。作为一个父亲,他真的犹豫。
    何况,大秦今后难道要无主吗?
    “是报应……”顾登恒看着头顶哽咽道,“我儿,这是你给的报应吗?”
    婢女走进来道:
    “陛下,王尚书与御史公求见。”
    顾登恒挥手,轻声道:“不见。”
    顾登恒上次连日罢朝,已经是太子离世时候的事情了。
    王声远与几位大臣面面相觑,默默叹气,商讨几句过后,走回自己官署。
    要说这几日等消息里最急的人,大概就是方拭非了。
    她已经很耐着性子,很顾全大局了。可是第一次三司会审开审毫无进展,她就觉得不妙。加之三殿下至今安然留在家中,更让她心生忧虑。
    她不知道宫中发生过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顾登恒是个什么态度,自然要往最悲观的地方揣测。
    便一直等着王声远从宫里求见回来。
    方拭非大步追上去问:“可有回音?”
    王声远看她一眼,说不出的烦闷:“没有。”
    “陛下身体如何?”
    “太医说,已如性命之忧,但仍需静养。”
    方拭非:“那杜家的事呢?”
    王声远:“此事尚在调查。”
    方拭非停在原地,用力拽住了王声远的袖子。
    “那就查呀!查贪腐,不需要户部的人去吗?人呢?谁去?动静呢?怎么安排?您给我机会,我一定能把扬州上下都翻出来。”
    王声远:“你想怎么查?”
    “那他们怎么查?”
    “物证都在还何需查?”
    “物证是谁的难道不该查?”方拭非说,“这事情里面究竟要不要查难道他们不知道?”
    “你住嘴!”王声远大声一喝,盯着她的眼睛,沉沉吐气道:“方拭非啊方拭非,你凭什么来这样质疑本官?是本官做错了吗?是本官的错吗?”
    方拭非咬着唇角,胸膛剧烈起伏。
    王声远指着她道:“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莫非人命就如此卑贱?”方拭非问,“莫非真相就如此微下?莫非公正就如此廉价?”
    王声远:“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方拭非拍着胸口道,“你们怎么想,他们怎么想,陛下怎么想,我都知道。可你们是错的呀,你们分明是错的,还要我去信吗?要我信什么?信这世间毫无公道?”
    这周围还有人再看,王声远沉着脸,指向门口说:“方拭非,如此口不择言,我看你需要反省反省。你今日先回去吧,没有冷静,就别来户部!”
    方拭非退了两步,径直转身,冷声道:“下官告辞。”
    叶书良从里面走出来,见此担忧望着门口。
    王声远:“他这什么脾气他这!比我年轻时还要命!”
    叶书良小声问:“当真没有转圜余地?”
    “叶郎中,你就别来逼我了。”王声远叫苦道,“若有转圜余地,你当我不乐意见吗?”
    叶书良沉思片刻,低下头,叹道:“说到底,你我都顾虑太多,画地为牢了吧。”
    林行远快步追了过去,喊道:“方拭非,你去哪里?”
    “若是师父还在,何人敢这样欺负他们?”方拭非握拳,咬牙气愤道:“可惜他不在了。他因为我带累杜家,我真是——”
    “你真是什么!”林行远生气推她,骂道:“这事本与你无关,你还上赶着要替顾泽列担责?你是觉得闲得慌吧?”
    方拭非改了后半句的话,说道:“真是气疯了脑子都要坏了。”
    二人一路到了大理寺。
    她借着自己身份,倒是进了大理寺,随后去向关押囚犯的监牢。
    方拭非道:“王尚书让我来看看罪臣杜修远,有事要问。”
    那狱卒一口回绝:“没有公文批示,我等不好放行。他如今是朝廷重犯,尚在待审,抱歉了。”
    方拭非没有离开,只是继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入口。
    狱卒为难说:“您就算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用的。”
    叶枫路过,见有一人立在那里,还有些眼熟。觉得心烦,想当没有看见。走出老远,还是对手下人道:“让人放他进去。”
    “是。”
    方拭非在狱卒看守下,一起走进牢房。
    杜修远侧躺在床榻上,看情况并未在大理寺内受刑。
    “杜公子。”方拭非出声喊道,“我来看你。”
    杜修远坐起来,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方拭非顿了下说,“杜太傅曾经教导过我一些时日,我始终感念他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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