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门吏问:“是有东西要呈吗?高尚书与侍郎都交代过了, 您要有东西送来,尽管给我即可。”
    方拭非讷讷地站在原地,对方热情地伸出了手。方御史试探性地将东西递过去。
    门吏通报结束后,回到门口, 见方拭非还傻站着,遂问道:“方御史,您还有事吗?”
    方拭非:“嗯……我给的东西,你是亲自呈给尚书了吗?”
    门吏:“是的方御史,您的文章,礼部尚书已经看过了。”
    方拭非:“那他怎么反应?”
    “他很高兴。”
    “高兴?”
    “是的。尚书笑得很大声,转告我说已经知道了。”
    “他这就知道了?”方拭非懵道,“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门吏笑道:“高尚书是聪明人, 您想说的话,他已经明白了,请您不用担心。”
    方拭非:“……”
    她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礼部尚书, 一个又一个礼部尚书对着她含笑点头。
    是她脑子忙出了问题,还是礼部尚书脑子忙出了问题?
    没毛病吧?
    这科举漏题一事,方拭非直接将题目分开送到礼部来了。
    如果礼部尚书与此事有关, 那看见题目自然会知道她的意思。如果与此事无关,也应该觉得一御史台官员多管闲事,还搞这一出吓人,实在过分。
    无论哪种情况,都该生气才对,叫她不用担心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会到了什么意?
    门吏将手握在身前,带着一丝殷勤问道:“高尚书还让我转告您,礼部对您很是欢迎,以后可以多来。若是有旧友在此,那便是缘分,您二人可以多叙叙旧。对了,请问方御史的旧友是哪位?”
    方拭非心情跌宕,已完全不知现在的状况。
    她试探着开口道:“一个叫卢戈阳的同窗?我与他在水东县一同求学多年……哦不,这事你不用告诉高尚书!我同他交情不算深,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你可千万别去惊扰了几位长官,也别因我牵连了卢郎。”
    门吏道:“哦,原来是员外郎。何来牵连一说?我部尚书向来宽厚,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随意迁怒。”
    方拭非干笑道:“是吗?”
    对方目光闪闪发亮,方拭非却越听越觉得奇怪,怀疑似乎是礼部被她气疯后定下的阴谋,目的就是要扰乱她的行动。一时不能确定于是匆匆告辞,转身离去。
    门吏在她走后,又快速去找了礼部尚书,将她说的话给说了一遍。
    礼部尚书挥手道:“哈哈哈这孩子,都是自己人,你说还客气什么。”
    卢戈阳虽然过于谦虚,可平日做事还是能碰见的。礼部侍郎道:“员外郎性格的确孤冷了些,既然在京城有朋友,他二人能交流一下也是好事。”
    “你说得对。”礼部尚书吩咐门房道,“下次要是方御史来,我二人又不在,你就让他把东西,递给卢戈阳。”
    门吏:“是。”
    方拭非见了鬼似的,浑浑噩噩回到家。看见林行远,一把将他拽过来。
    她正需要一个正常人来告诉她究竟谁不正常了。
    方拭非说:“林少侠!你给我分析分析。”
    林行远正在吃糕点,闻言立即拍干手上的碎屑,认真又得意道:“你也有这一天?!准了。”
    “我先前不是用御史台的身份,给礼部送了些科考的答案吗?或许现在礼部尚书以为那是我猜的题。”方拭非将手揣进自己的袖子里,“礼部的人,竟然没来打我。何止没来打我,对我还很是客气,看我的眼神,和善又充满慈祥。你说这合理吗?”
    林行远怀疑地看着她,说道:“不会是关怀临死之人的那种眼神吧?”
    “呸!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林行远仔细想了想,随后认真道:“可我想想你做的事,实在想不出好听的话。”
    方拭非跟着反思片刻,最后不得不承认道:“我同意你的想法。”
    礼部的人要是干干脆脆地摆出凶相,将她赶走,她没脸没皮的也就习惯了,不会觉得怎样。可如今对方笑脸相迎,反叫方拭非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莫不是背后藏着什么血淋淋的大刀?
    “难道舞弊一事真的与他有关?”方拭非不住往糟糕的地方想,“或者是他知情?否则何必摆出如此耐人寻味的态度来?”
    “那礼部的人可真是……”林行远说着摇头,“不,或许他是不想跟你见识,与其同你争吵,不如当无事发生,也好显出它礼部的风度来。”
    方拭非走两步品味了下,皱眉道:“礼部的风度……吗?”
    方拭非还没来得及这样说服自己,礼部尚书就亲自给她回了一封信。
    她才刚送了三天答案,私下认为这程度完全不到要撕破脸的地步,可也不能全然保证,毕竟谁都知道礼部尚书最近烦心事多。
    拿到回信后受宠若惊,不敢在御史台查看,专心等着散值,然后便立即回家。如临大敌般地叫林行远帮忙关紧门窗,才缩到椅子后面,颤颤巍巍地拆开信封。
    上边儿倒没说什么,只是非常客套地赞了会儿景,又赞了一下青年才俊,以及朝廷的后起之秀。
    没了。
    方拭非沉沉吐出一口气,心中说不出的郁闷。
    她对着烛火,正正反反照了三遍。
    一无所获。
    这就是一封找不出半句有用的东西。
    方拭非摸着自己的下巴沉思道:“礼部尚书不愧为官多年,他的手段比我想象的高得多啊,我竟完全猜透不了。”
    林行远当真哭笑不得:“你说你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方拭非捏着自己的下巴,还在苦思冥想之中。
    林行远:“你还去送题吗?”
    “送啊!我既答应了大哥,怎能食言?这不过开始,还早着呢。”方拭非拍腿说,“不然……以后我改成两天一送,或者三天一送,你看怎么样?”
    林行远:“……你问我你是要横着送死还是竖着送死,要我怎么回答你?”
    方拭非叉腰挺胸:“事在人为!如今我是御史台的人,御史公想来是不怕礼部尚书的!”
    秋雨阵阵,天气乍寒。
    立冬过后,方拭非在御史台的考核终于到来了。
    御史公出具的题目并不生僻,也未苛责,只是将该考的、要考的,提了出来让方拭非作答。所幸准备到位,并无大错。
    御史公满意点头,允她顺利过试,方拭非便开始随同其余几位侍御史,共同审理御史台案件。
    公务步入正轨,手上又有要忙的事,方拭非在御史台的日子过得可谓充足。
    她不再死磕那些已经定案的案卷,影响台院上下官员的年末监察,就是件大幸之事。同僚及下属见此皆是喜气洋洋,觉得要她去审理案件,没什么难以接受,反而替她高兴。
    果然嘛,事情都是要靠对比的。
    至于方拭非,礼部那边始终没什么回应,她这紧绷的情绪也逐渐放松下来。
    坦荡!
    礼部尚书果然是坦荡之人!以前是她小人之心了!
    她深怀愧疚。
    这份愧疚之情越发浓烈之时,她又收到了来自礼部尚书的书信。
    信上依旧旁征博引的客套了一番,叫方拭非深刻见识到了礼部官员在排头那叫人敬佩的寒暄文采。随后才说起正事。
    礼部尚书说,在明年科考选拔结束之后,礼部想要举办一次宴会。这自然是惯例,只不过这次宴会不同以往,不仅是为招待新晋的天子门生所设,更是为朝中诸多年轻一辈的官员所设。凡三十岁以下、从八品以上的京师官员,皆可参与。
    礼部尚书说,这同样是陛下的意思,想叫新入仕的官员们,不要懈怠了自己的文采,也切莫忘了平日去充实自己。同时也是给那些平时默默无闻的年轻官员们一个露脸的机会。
    他在信末悄悄说,此次宴会,陛下也会当场,最后还会进行奖赏。如果她能在众官之中大放异彩,讨得赏赐的机会,再向陛下提出什么合理请求,陛下肯定会答应的。
    方拭非透过单薄的信纸,看见了礼部尚书那张慈祥的笑脸。她默默收起信奉,将感动得流出来的鼻涕用力吸了回去。
    再次如此坚信:
    坦!荡!
    礼部尚书果然就是坦荡!
    她竟小人之心揣测,实在是惭愧。
    她一定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礼部尚书的一片栽培之心。
    王声远同礼部尚书一同下朝回去。二人哈着热气,年纪大了,都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外走。
    “你近来心情怎么这么好?”王声远道,“前几日立冬的时候,你还在为祭祀的事情头疼叫苦呢,这是遇着了什么好事?”
    礼部尚书自己痴痴地笑了起来,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王声远被这眼神一扫,顿觉自己身上都凉了一分。
    “是不能说?”
    好事总是忍不住要与人分享的。何况王声远平日如此嚣张,总爱与人炫耀,叫他嫉妒。怎么会不能说?
    礼部尚书压低声音道:“那我跟你悄悄说,你切忌不可外传。”
    王声远立即将耳朵凑过去:“诶老弟你快说,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最叫人信得过的就是这一张嘴哇。”
    二人靠着脑袋嘀咕了一阵。
    王声远原本因要听秘密而泛起红光的脸诡异得千变万化起来。
    礼部尚书收声,王声远沉默。
    许久后,他摸着自己的胡子缓缓问:“你说……方拭非是想去你礼部?”
    “嗯。”礼部尚书点头,“怎么了?”
    王声远打量着自己的老友,片刻后放声笑了起来,面带同情,祝福地拍肩。
    礼部尚书与他同排相走,说道:“你就是嫉妒我。”
    王声远点头附和:“是,我嫉妒您。”
    礼部尚书不痛快了:“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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