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开始逐渐转暖,可这靠近早晨的时候还是有股阴寒。
    空旷的街道, 冷风穿梭。
    方拭非就见一道黑影直挺挺站立在前面,又很快晃过街角。
    卢戈阳擦着鼻子,并未看见这一幕。
    “北狂?”
    方拭非已快速跟了上去。
    “谁?”卢戈阳茫然,下意识地起身追赶。可追到一半,发现方拭非的速度他完全跟不上,不出一条街,二人已拉出一半的距离。
    方拭非足尖点地,轻巧似燕, 不见她怎样跨步,可人就是远远飞了出去。
    卢戈阳不敢大喊扰民,只能中途停下, 看着她身形融入黑暗。
    落寞站着。
    片刻后,前方一队金吾卫走过来,确认是他, 回报道:“未有发现。”
    卢戈阳才注意到他们,想要开口,偏偏欲言又止,唇角发涩,皱着眉头不坑一声。
    方拭非追着黑影一路赶去。
    前面那人起初怕她跟丢,还停下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方拭非轻功的确不错,便加快了速度。
    二人避开巡夜的街使,与正在执勤的金吾卫,沉默而默契地在街道中飞奔。
    夜间传来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待来到一处隐蔽的院落后,黑影就不见了踪迹。
    前面左右各是一户人家。
    看门面与地处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比下有余。在京城这样的地方,的确是不易引人注目。
    方拭非将长刀贴近上身,谨慎在门口观察了片刻,随后绕到侧面,攀到墙上,往里观察。
    院中都无人看守。
    也是,若还命侍卫在院中留守,未免太过嚣张。摆明了就是告诉金吾卫此屋不寻常。遇到硬脾气的人,指不定就要将自己给坑了。
    方拭非先选了一家跳进去,在院中仔细看了一圈,觉得这家是正常,又跳出来,跑去搜另外一户。
    第二户人家的后院,显然比门面看着要散乱一点。
    杂草不曾处理,后院的东西也胡乱摆设,可见平时没什么人会在这里多留。
    后院几间仆人房子全都空着,无人打理,亦无人居住。
    她从走廊绕过去,到了该是主人住的寝具。
    哪怕现在时间尴尬,屋里头依旧亮着烛火。门窗上倒映着晃动的黑影,里面应该站了不下三个人。
    方拭非屏住呼吸,从侧面靠近。蹲下身,躲到墙后。
    里面的人正在说话。
    一人说:“父亲真要抓我?那方拭非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还将千牛卫都借调给他?那可是千牛卫!御刀宿卫!你看看里面哪个不是贵胄良家的出色儿郎?方拭非算什么东西?父亲是疯了吗?!”
    另外一人道:“凭他的确难以服众,几名将士都不是真心听他役使,现在正在街上随意走动消磨时间,发现不了我等踪迹。”
    “此事关键根本不在千牛卫。从我第一眼见到方拭非起,就觉得他是个祸害!仔细想想他做的事情,就好似与我有深仇大恨?他是……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才处处针对我?你说是为什么?若非他屡次坏我好事,我怎会落到今日?他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何来清清白白?我不信!”那人语气危险问,“我叫你们去查他的身份,结果呢?为何到现在半点消息都没有!要我怎么信任你们?”
    几人一时语塞。
    “公子……”
    墙后方拭非也反思了一遍。
    她觉得自己没有针对。这完全是污蔑。
    不过是刚上任时,处理荆州一事,断了顾泽列的财路,还要他赔了十万两白银。之后让他手下官员被贬,又叫他被夺转运使一职,随后被顾登恒派去扬州自省。再就是这次自己检举他往日罪行,全城搜捕……而已。
    她也好奇,为什么什么案子都跟他有关?顾泽列怎么就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犯错?
    所谓因果相报,他不是该是什么?
    都不是自己先动的手!
    方拭非继续旁听。
    “为何他连死人的事都能查出来,你们却连他的来历都翻不出?!嗯?”里面的人暴怒道,“他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吗?还是你们的脑子想给埋进土里?我给了你们多少时间?浪费了多少人力?竟都还比不过一个柔弱书生!枉你那些所谓江湖名号,何来的脸面?”
    “公子。那方拭非的确心机深重,想必陛下也是一时不查,受他蒙骗。此人步步为营,手段谋略委实恐怖。身在局中,根本防不胜防。”
    一人情真意切道:“江南道已不同往昔。先是方拭非一封检举信,致使江南道所有官员皆被牵连。人心惶惶,官员被绑住了手脚,不敢出格放肆。然而这并未结束,几年来,御史台与户部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弹劾官员,就连吏部跟着惹事,背地里早借着各种名义将那些人调离原职。”
    当初他们高高兴兴地一起赚钱,其乐融融。后来出事,虽说没有被一窝端,却是被一个蛋一个蛋地掏干净了。
    “再者,自何山县节度使被歹徒所杀,贪腐鱼肉一事暴露,陛下更是加大动作。江南东西两道的主事官员几乎全部被更换。如今,先不说一州长史为王长东,是王声远那老贼的侄子,这京城调派去的新节度使,与御史公等人关系也是密切。面上说是毫无关系,左右都是一伙儿人。加上运河对民的口子一开,河道上全是顾琰的人,管理运河的又多半是户部的人。方拭非凶名在外,这江南道的官员草木皆兵,自然不敢听从我等指令,动作若是大了,怕被对方警觉,告知京官。多般顾忌,我等实在难以施展拳脚。”
    这时第三人开口道:“或许原本,他就是王声远的人。照情形来看,几人是想将江南道划归自己所有。实在是用心险恶,叫人胆寒呐。”
    听他们这样一说,越听越像那么回事。方拭非也不由点头。
    南方一带曾经是顾泽列的地盘,毕竟顾泽列任京畿转运使,因职务相关,时常要去往南面与各官员应酬。身为皇子,还可监督检举各地粮仓。
    江南水乡,最是富庶。贪墨成风,决疣溃痈,尽是蠹虫。
    可今非昔比啊,如今他也没落了。
    “都是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都是一群狗东西!”
    里面传来清脆的陶瓷碎裂声。
    “等着吧,看看今后是谁家天下,等我得势,岂能放过他们?!”
    方拭非握紧刀柄。
    你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一人说:“公子请先冷静,不要为这等事动怒。现在街上金吾卫与千牛卫不停走动,可见陛下还是动了心。虽然他口说只有一晚,可毕竟不知会不会改变心意,我等还是谨慎为上,天亮之后,找准时机离开京城。”
    “怎么?你以为他真要杀我?他真会对我下死手?方拭非真能蛊惑得他是非不分?!”里面人显然不愿听他劝告,“他是我爹!他是我父亲!他能将我逼上死路吗?”
    “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您何必在这里较劲儿?”
    “你说我为何回京?”对方坚定否决,“此时离开京城变故重重,岂非叫我先前努力尽数作废?不行!绝对不行!”
    方拭非没有继续偷听,而是悄悄撤走。
    等她回到城中,散出去的侍卫与士兵大多也已回来。众人聚在树下,等她前来。
    一人抱拳,带着不明意味道:“方御史,已是卯时。”
    方拭非说:“那走吧。”
    “宫门在那边。大理寺在那边。”千牛卫指了两个方向道,“你是想先去复命,还是先去请罪?”
    方拭非指着自己前面道:“三殿下在那边。我想先去捉人。”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不敢置信。
    “什么?”
    “我当千牛卫为南衙十六卫,大多出身贵胄,是将来的朝廷重臣,近身护卫陛下。见多识广,家学深厚。自是与普通将士官兵不同。结果……”方拭非也嘲讽了下,“不过还好,我方拭非向来不指望比自己无能的人。”
    “你是何意!”
    “尔等巡街时是什么态度,心中应该清楚。于你们来说这不过是一夜执勤,可对我来说却是性命攸关。”方拭非冷声道,“先前我不求你们,现在自然也毋须给你们面子!”
    多耽搁时间,闹出动静,可能又会出现变故。
    方拭非不欲多说,直接抓过旁边街使的坐骑,翻身上去,夹紧马腹。
    “驾!”
    第132章 清白
    马不多, 只有少数金吾卫牵了几匹。那几人迅速上马, 起身追赶。其余人迈开两腿, 艰难跟上。
    好在卯时街上已有不少摊贩出来叫卖, 可会策马奔驰长街的却没有。一路过去,遇到岔口便询问路人, 倒不至于跟丢。但人却是已经消失在视线中。
    几名金吾卫没想到方拭非一个文官, 驾马技术却很是高超,在街市中依旧游刃有余。怕失去了踪迹,步步紧跟,很是出了一把冷汗。
    等方拭非奔到屋子前的时候, 里面的人似乎是听到了马蹄声,已经有所行动。
    大门是开着的,而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离开。
    方拭非跳下来。大步冲到院里。
    其余金吾卫快速反应,当即喊道:“包围这个房子!各个侧门开始排查。附近百姓一律盘问,不可错漏!”
    里面的人果然还没走。方拭非看见主卧的一扇木门还在晃动。
    她继续往里走去,又一黑影从前方窜过,快速闪进看不见的小路,逃向后院。
    这一出出的空城计。
    方拭非抽出长刀, 径直上前。
    走进屋内,视线四面一转。
    里面一人头上围着一块黑巾,正要跳窗而逃。对方一只脚跨在窗台上, 方拭非也举起手中长刀就要飞去。
    她出手的那一刻,心底闪过一丝犹豫。
    只要偏差一点,恩怨就此两消。
    这个人, 他真是该死。
    “方拭非!”后面追上的千牛卫吓得魂飞魄散,伸出手喊道:“勿要伤人!”
    那把刀紧贴着顾泽列的头部飞了出去。
    顾泽列头上黑布掉落,缓缓顺着方才在耳边呼啸的风声望去,最后焦点落在地上的长刀上。与死亡近身擦过的恐慌,让他愣在当场。
    等后面的金吾卫也赶了进来,才指着她大喊道:“你大胆!你明知本王是谁,你竟敢谋害于我!”
    方拭非冷漠挥手:“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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