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状似不经意地一抬头,目光在众人面上冷冷扫过,在宋清漪脸上一顿,很快挪开。她站在人群之后,头微垂,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神情看不真切,气场有几分阴翳,却也不知何故。
    但宋清欢可以肯定的是,宋清漪对于此事的态度,大抵同自己一样,不过作壁上观罢了。
    她与宋琰自临都回来之后便一直不和,哪怕宋琰多次示好,宋清欢却始终过不去自己心底的坎。更何况,宋清漪自命清高,对于魏家这种打着皇后名义耀武扬威的做法一直很不屑,与魏家的关系不过平平。更何况,她与魏芊语的接触几乎为零,此时她突然中毒身亡,宋清漪也不可能有多大反应。
    气氛愈发凝滞之际,忽闻“噗通”一声在耳边响起,格外清晰。宋清欢一转头,顺着声响瞧去,只见魏嵘突然朝着聿帝跪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不住颤抖,脸上一片灰败,嚎啕着开口,“请皇上给微臣做主啊!”
    魏嵘之子魏旭光也紧跟着跪下,亦是悲痛得不能自已的模样,“求皇上做主!求皇上做主!”魏芊语若死了,他不见得有多悲伤,但是,他却对魏家的兴亡有着重大责任,因此此时必须拿出个姿态来。
    魏芊语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中毒,那么,势必有人暗中下了毒手。
    然,魏芊语刚回建安没多久,若说她中毒的原因,是与谁有私怨,却是不大可能的事。她唯一可能引起嫉恨的原因,便是她魏家女的身份,以及,未来太子妃的身份。
    也就是说,不管幕后黑手是谁,其针对的,并非魏芊语个人,而是她背后的整个魏家,也难怪魏嵘和魏旭光皆如此极其败坏。
    要知道,如今朝中风云涌动,局势瞬息万变。上一刻或许还如日中天,下一刻,也许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魏芊语若出了事,这太子妃之位还轮不轮得到魏家,可就不好说了。
    太子大喜之日,无数双眼睛盯着,下毒之人却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魏芊语中毒,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这次是魏芊语,那下次呢?会不会是自己?又或者,是皇后娘娘?!
    魏嵘越想越心惊,面上神情愈加悲愤,一时间老泪纵横,“皇上,芊语性情柔顺温婉,待人和气,绝不可能与人结怨,不管是谁下的毒,他一定是冲着整个魏家而来,求皇上给老臣做主!”说着,弯腰朝聿帝磕了个响头。
    魏旭光也跟着磕头。
    聿帝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魏芊语中毒一事还没有做任何调查,魏嵘便如此斩钉截铁肯定幕后之人是冲魏家而来,分明是怕他将此事大化小小化了,所以才赶在他说话前抬出整个魏家。
    事情若上升到这个层面,那便是整个朝中派系间的斗争,说不定,朝中局势会因此事再度洗牌。他本对魏家颇为忌惮,此次将魏芊语赐婚给太子,也不过是为了平衡多方力量。
    若魏芊语出局,他便有借口再次削弱魏家力量,所以对他而言,魏芊语中毒,并非一定是坏事。
    而魏嵘这话,却有点堵住他去路的意味了,分明是想逼他给魏家一个交代,这让聿帝如何不恼火?
    可恼火归恼火,这个时候,他自然不能同魏嵘及魏家撕破脸皮,脸色沉了沉,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两位爱卿快起来,你们放心,此事朕一定会派人查个水落石出!”
    虽然他却是想利用此事对魏家做文章,但对他而言,此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么多人面前对魏芊语下毒,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个隐藏的巨大威胁,他又怎会放任?
    “多谢皇上!”魏嵘自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忙恭谨谢过。
    出了此事,太子的大婚自然是没办法再进行下去了,聿帝扫一眼还留在厅内的人,“朕已经派人去请大理寺卿了,大家也在东宫在留一会,等大理寺派人都问完话了,大家再回去吧。”
    几人自然应了,随钟怀派来的人出了大厅。
    宋琰单独被聿帝叫住,没有出来,大抵是聿帝想单独安慰安慰他罢了。
    宋清欢和沈初寒跟在人群后出了大厅,在侍女的引导下到了一处房间,侍女请他们入内稍事休整,说大理寺很快便会派人过来问话。
    踏入宽敞的房中,才发现房间里原本就坐了几人,见有人过来,纷纷转头望去。
    也不知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宁腾跃、宁姝和宁骁竟然也在房中。
    宋清欢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那引路的侍女,虽然那侍女神情如常,但宋清欢却有预感,眼下这局面,分明是父皇派人刻意这般安排。
    她心中冷冷一笑,并不多言,只同沈初寒一道,找了处角落安安静静坐下。
    看到宁腾跃,魏嵘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他虽然现在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宁家,但他并没有证据,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冷哼一声,铁青着脸色也跟着坐下。
    他们不说话,其他人更不敢说,房中气氛愈发诡异和凝滞。
    好在大理寺很快有人过来,来人,是大理寺寺正,恭恭敬敬地问了每个人方才的情况,又仔仔细细做了笔录,方一个一个放了众人出东宫。
    沈初寒是客,自然先被问完话,随引路的侍女出了房间。
    宋清欢很快也结束了问话,带着流月沉星朝府门口走去。
    出了东宫,见门口不远处停着辆马车,驭车的正是慕白。她唯一沉吟,脚下一拐,朝那辆马车走了过去。
    慕白见她过来,佻达一笑,殷勤地挑起了车帘,“殿下请。”
    宋清欢点点头,进了马车。
    沉星和流月没有跟进来,同慕白一道,坐在了驭车的车辕处。
    宋清欢刚一入车厢,便见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自己面前。她将手放进去,被沈初寒轻轻一拉,便带到了怀中。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事。”宋清欢叹一口气,神情有几分凝重。
    她虽然是一个旁观者的心态,但此事幕后黑手不免,难免还是有几分担忧。
    沈初寒倒是神情淡淡,“最近建安的局势愈发不太平,幸好我过来了,否则,让我如何安心放你一人留在此处?”
    宋清欢笑笑,“阿殊不好奇是谁给魏芊语下的毒。”
    沈初寒淡笑不语,“阿绾心中可有猜测?”
    “目前看来,似乎宁家的嫌疑最大一些。毕竟魏芊语出事,魏家的地位很容易受到威胁,这头一号受益的,便是宁家。”
    沈初寒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却没有开口。
    宋清欢眉梢一扬,“怎么,你不这么认为?”
    沈初寒眸光凉凉,点头道,“我确实有不同意见。”
    ☆、第193章 凶手的真正目标(一更)
    宋清欢微微挑了挑眉,模样认真,“怎么说?”
    “阿绾觉得,魏芊语是怎么中毒的?”沈初寒语声淡淡,眸中有几分沉思,手指微微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旁的座椅。
    宋清欢眸光微动。
    这个问题,她方才便想到了。
    那毒发作得那么快,短时间内便能要人命,说明并非事先潜伏在体内的毒素。而魏芊语,是在喝完那杯敬聿帝和皇后的酒后倒下的,也就是说,那毒,十有八九便是下在那杯酒中。
    “酒里有毒。”宋清欢长睫一颤,淡淡开口。
    “嗯。”沈初寒点头应一声,肯定了她的猜测。
    “有谁……能接触到那酒?”宋清欢微垂了眼帘,眸中一对漆黑点墨般的眼瞳,盛满了幽深之色。她似在问沈初寒,又似在自言自语。
    身下车轮滚动声均匀传入耳中,宋清欢靠在沈初寒怀中,身子随着马车的行驶而微微晃动。
    “先撇开下毒之人不谈。”沈初寒温润的眸光落于她面上,薄唇轻启,提出了另外一个案件的角度。
    宋清欢呼吸一重。
    撇开下毒之人不谈,那……沈初寒是想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中毒之人身上?中毒之人是魏芊语,魏芊语代表了魏家日后的利益,魏芊语若死,魏家的地位必受到威胁……
    仿佛看透了宋清欢的想法,沈初寒微微一笑,“阿绾,你将脑海中所有既定的想法先摒除出去,然后,将魏芊语中毒前的情况再回想一遍。”
    宋清欢狐疑看他一眼,见他眸光清澈,仿佛一眼能看透案件的真相。
    沈初寒这么说,就说明自己有什么地方想错了。
    先摒除既定想法,再回想一遍案情——
    她记得,宋琰先喝的那杯酒,然后再是魏芊语。等等,如果凶手是在酒里下的毒,那么,宋琰为何没中毒?这么看来,下毒的地方,应该是酒杯。
    可是……
    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脸色顿时白了白。
    见她这般模样,沈初寒搂住她腰际的手微微一紧,温声问道,“阿绾想到了什么?”
    “那毒,应该是下在杯中对不对?”
    沈初寒不置可否地一笑,示意宋清欢继续往下说。
    宋清欢紧了紧眉头,神情有几分沉郁,“中毒的,只有魏芊语一人,那便说明凶手只在一个杯中下了毒。可是,凶手是怎么保证那下毒的酒杯被宋清欢拿到的?”
    她一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抬起星眸看向沈初寒,“阿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侍女将放有两个酒杯的托盘呈到宋琰面前之后,他端起了离自己近的那杯,然后递给了魏芊语。”
    “对。”沈初寒出声附和。
    宋清欢的语气陡然沉厉起来,“这么说来,凶手的真正目标,不是魏芊语,而是宋琰!”
    正常来说,每个人在端酒杯时,都会倾向于端起离自己近的那杯酒,可偏偏宋琰今日彬彬有礼了一会。他不知道的是,他递给魏芊语的那杯酒中下了毒,间接地害死了她。也就是说,魏芊语其实是替宋琰而死!
    “这正是我的想法。”沈初寒开口。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宋清欢回神过来,掀帘一瞧,见他们如今正处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子中。她在马车上,慕白自不好直接驾车回四方馆,大抵是沈初寒吩咐的,先找了个地方停下来,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说话。
    宋清欢放下车帘,心跳得有些快。
    她本以为这次魏芊语中毒之事,是朝中利益角逐的接过。却没想到,凶手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根本就是不是魏芊语。
    可,什么人会想杀宋琰呢?
    杀人往往讲究动机。若魏芊语是目标,事情反而还解释得通些。可若宋琰才是真正的目标,他死了,根本就没有人会得利。
    难道还是宁家?
    宋懿既死,不甘心魏家独大,索性将魏家最大的筹码给毒死?
    可这招未免也太孤注一掷了些,只要稍微露出点蛛丝马迹,等待宁家的,便是灭门大罪。毕竟,毒死一个魏家的姑娘,和毒死一国太子,这两者的后果,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宁家大概还没有这样的胆子。
    那会是谁?
    想通了凶手真正想要下手的目标,宋清欢却愈发头疼起来,不禁眯了眯暗流汹涌的眸子。
    沈初寒伸出手,替她在太阳穴两侧轻轻按揉着,“好了阿绾,这事你便不要再多想了,我会叫玄影好生关注着,一有消息马上让你知道。现在你最重要的事,便是好好休息,好好准备同我一起回凉国的事宜,五日后我们便出发。”
    “诶?”宋清欢微惊,撩眼望去,“这么快?”
    沈初寒挑一挑眉,反问,“怎的,阿绾不愿?”神情虽是平静,眼中却隐有暗涌流动。
    宋清欢清了清嗓子,一舒眉头,忙笑眯眯道,“不快……不快……”
    “这便是了。”沈初寒眼角眉梢含笑,轻轻捏了捏她一侧的脸颊,眸底光芒闪耀。“这几日最好不要出去,宋清漪那边,定然还没有死心,不要让她有可乘之机。”沈初寒微微敛了笑意,沉声叮嘱。
    宋清欢点了点头。
    宋清欢原本打算在太子婚宴上对自己下手,但突然出了魏芊语中毒这档子事,打断了她的计划,以宋清漪的性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再找机会。沈初寒说得没错,她却是不能掉以轻心了去。
    见她乖巧地应了,沈初寒眸底暗色敛去几分,朝车外的慕白沉声吩咐,“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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