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摇摇头,“公子客气了,属下这条命都是公子给的,不敢居功。”说完,似有些踌躇,抬眼看一眼宋清欢,忽的掀袍跪倒在地,“方才情况紧急,对少夫人多有得罪,请公子和少夫人责罚。”
    沈初寒默然不语,凉淡的目光落在他头上。
    宋清欢看一眼沈初寒,笑笑,清泠开口道,“你先起来吧。”
    朱明抬了头,却仍没起身。
    “起来说话。”
    见沈初寒没有反对,朱明这才恭谨地站起了身。
    “当时你也是情势所逼,如果你没有要挟我当人质,以李绪狡诈的性子,势必不会那么轻易地便将后背露在面前。我没有受伤,他也被你刺伤,这便是皆大欢喜的结果,此事便过去了罢。日后也无需再提。”宋清欢眸光平静,淡淡开口。
    朱明眼中浮现一抹诧异。
    在此之前,他并未见过宋清欢,只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只言片语。之前抓住宋清欢为人质时他便心生慨叹,如今处变不惊的风范,不愧是公子看上的人。现下见宋清欢又这般大度明理,一时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诧。
    只是,沈初寒不开口,他仍有些惴惴。
    都言舞阳帝姬是公子的逆鳞,当时的事,他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公子最不喜的,就是找借口开脱,所以,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既然阿绾发了话,此事便过去了。但你要记住,日后,不管什么情况下,阿绾的安危,永远摆在第一位。”须臾,沈初寒终于沉凉开口。
    “属下明白。”朱明抱拳应下,神情微舒。
    又看向宋清欢,“多谢少夫人。”
    “我和阿绾过几日便要启程回临都,玄影会同我们一起回去,此处的事,便全权交由你负责处理。”沈初寒开口吩咐。
    “是公子。”朱明忙不迭应了。
    “嗯,没事的话你便先下去吧,要做些什么,玄影都会同你仔细交代清楚。”
    “属下告辞。”朱明行了礼,匆匆退了下去。
    宋清欢若有所思地转了转眸,端起桌上茶盏小啜一口,“阿殊,我们回去之后,昭帝那边怎么交代?”
    “如今聿国局势动荡,我们大可以此为借口。放心吧,我都已经打点妥当,昭帝那边查不到什么的。”
    宋清欢舒一口气,“那就好。现在只希望师父和子舒早日康复才好。”
    *
    在杏花村住了几天。
    沈初寒和宋清欢没法在此久待,只得留了叶问和季流云在此修养,叶落也跟着在此照顾,又吩咐朱明派人好生照看他们,这才启程回了临都。
    离别总是伤感的。
    走的那日,子舒仍在昏迷之中不曾醒过来,叶落和叶问出来送他们。
    叶落看着他们哭得泪眼婆娑,十分不舍,最后也只得挥手惜别,目送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村口。
    宋清欢也有些伤感,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道路颠簸,身下马车一晃一晃,晃得宋清欢越发焦躁,秀眉微蹙,神情清冷。
    “阿绾……”沈初寒低低开口。
    宋清欢抬眸看向他。
    “别伤心了,很快又会再见面了。”沈初寒温声道。
    宋清欢“嗯”一声,有些疲累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瓮声道,“我知道,只是心里总有些闷闷的难受。”
    沈初寒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难受了,马上要回京见到忧忧了,你不开心么?”
    听到自家女儿的名字,宋清欢的眉眼才舒展些许,舒一口气道,“也不知忧忧这两个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长大?万一不认识我们了怎么办?”
    沈初寒笑,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琼鼻,“放心吧,临都的事我一直派人密切注视着,忧忧和府里都好。有沉星流月还有慕白护着,就不用担心了。”
    被沈初寒这么一宽慰,宋清欢这才觉得心中的不踏实感减轻少许。
    长长吐尽心中浊气,眼神也变得通透起来。只是——
    想到一事,眼神又暗沉下来。
    “阿绾?”
    敏感地感到她情绪的变化,沈初寒耐心地再次开口。
    “阿殊,我总有些不安心。”宋清欢握住他的手臂,语声带着些许颤意,直直忘进他的眼眸中。
    沈初寒一怔,很快明白过来,长睫一垂,“阿绾,这件事,你也别多虑了。许是师父的药起了作用也说不定。”
    宋清欢担心的,是他体内的蛊毒。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按照惯例,他体内的蛊毒该在十月十五日前后发作才是。
    十月十五日,正好是他们清缴完无痕宫没多久。
    宋清欢担心他体内的蛊毒会在路上发作,所以执意在杏花村逗留的几日。
    可与上两次提前发作不同,这一次已到了十月下旬,他体内的蛊毒仍迟迟没有发作的迹象。
    沈初寒不想再等下去了,便说服宋清欢上了路。
    他们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若再不回去,难免引起昭帝怀疑,宋清欢也没有办法,只得遂了沈初寒的决定。
    沈初寒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先前叶问得知沈初寒中了生死蛊之后,寻遍古籍替他配出了一方良药,可以抑制体内蛊毒的发作,这几个月也的确成效显著,沈初寒能感到体内的蛊毒发动平息不少。
    可宋清欢总些隐隐的不安。
    若是被压制得狠了,事后爆发得更猛烈该如何是好?
    忐忑不安中上了路,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头疼,狠狠皱了眉头。
    沈初寒抬手替她揉着太阳穴,温声宽慰,“阿绾,我们现在想再多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待回了京后,我们再细做打算。”
    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宋清欢只能无奈地抿了抿唇,暂且按捺下此事不提。
    在流淌的沉默气氛中,马车缓缓驶离太行山脚下,一行人朝着临都方向行去。
    宋清欢惦记着京中的女儿,再加上担心沈初寒的身体,因此回程的速度并未比去程慢多少。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回了临都。
    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府见她的亲亲宝贝女儿了。
    府里的人早就得了消息他们今日会回来,因此早早就在府门口候着。
    宋清欢被沈初寒牵着下了车,一眼便看到了立在门口的流月沉星,还有一旁乳母手中抱着的小郡主。
    原本略显疲累的脸上立即漾开一朵花儿。
    “见过殿下,见过王爷。”流月沉星等人忙朝她和沈初寒行礼。
    宋清欢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快步上前寒暄了几句,便向小郡主伸出手,“来忧忧,给母妃抱抱。”
    小郡主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眼神中似有几分陌生。
    宋清欢眉眼一落,眨了眨眼看向她,故意带着伤心的情绪,“小忧忧,你不认识娘亲了吗?”
    小郡主又睁着大眼睛看了一会,忽的小手一摆,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身子像她倾斜,似乎认出了她。
    乳母忙将小郡主交到了她手中。
    宋清欢一把抱过,脸色欣喜,看向乳母问,“忧忧会说话了?”
    “已经会一些简单的音节了。”乳母笑吟吟道。
    “殿下,小郡主可聪明了,一见到您的画像就乐开了花,咿咿呀呀叫唤着。”流月上前来凑趣道。
    “我的画像?”
    宋清欢抱着小郡主轻轻晃动着,不解地看向流月。
    “是啊。”流月笑意盈盈,眸光绵软地瞧着她,“奴婢们怕殿下这次离开太久,小郡主再见到殿下时会感到陌生,所以寻了幅殿下之前的自画像,每日都给小郡主看呢。”
    宋清欢这才恍然。
    难怪自家女儿初见到自己时面露疑惑之色,后面却又笑逐颜开起来,大概是画像与人总有几分区别,一开始有些对不上,后来便认出自己来了。
    瞧见她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一脸聪慧的模样,宋清欢忍不住在她脸上“吧唧”一口,“我的小乖乖,娘亲可真没白疼你。”
    小郡主被她这么一亲,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初寒在一旁瞧着,素来冷淡的脸色渐渐和缓,眼中带了笑意,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清欢和小郡主。
    感受到他的注视,宋清欢偏头瞧着他,长睫扑闪扑闪。她逆光而站,肌肤显得晶莹通透,眼中还带着丝少女的娇俏,像一个汁水饱满的水蜜桃儿。
    宋清欢性子偏冷,少有这般少女般澄澈透明的神态,看得沈初寒一晃神,喉结不自觉动了动。
    “阿殊,你要抱抱忧忧么?”她又眨了眨小刷子似的长睫,蝴蝶翩跹似的,勾得沈初寒心中有些发痒。
    他挪开目光,压下心底的悸动,“好。”
    说着,朝小郡主伸出了手。
    小郡主低了头,瞧着他伸过来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又带了些微微暴露的青筋,充满了成熟男人的味道。
    当然,这是宋清欢的角度看到的。
    在小郡主眼中——
    她小手一挥,打开了沈初寒的手,眼底有傲娇之色。
    沈初寒一愣。
    宋清欢俱是一愣。
    沈初寒的笑意僵了僵,眼底竟有一丝手足无措的慌张,只抿着好看的薄唇看着小郡主。
    小郡主也毫不示弱,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瞧他二人这模样,宋清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握住小郡主藕节般的手腕晃了晃,柔声道,“忧忧,这是爹爹啊,你不认识他了么?”
    小郡主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墨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初寒,似有疑惑。
    很显然,流月和沉星并没有将沈初寒的画像给小郡主看,所以,一个多月不见,小郡主自然对沈初寒感到有些陌生。
    宋清欢抬头睨一眼沈初寒,笑眯眯打趣道,“阿殊,怎么办,你女儿不认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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