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也换装完毕,看一眼外头天色,见日头已经落山,遂抚了抚衣襟,敛下面上的玩笑之意,牵起宋清欢的手,“走吧,阿绾。”
    乘步撵到了举办宫宴的显阳殿,因时辰尚早,凉国使团还尚未到,只有忙碌的宫人穿梭其间,见他们过来,纷纷行礼。
    两人相携进了大殿,在上首早已备好的席位上坐下。
    没等多久,便听得人来报说凉国使团已经进宫了,不消片刻,殿外有内侍大声唱道——
    “凉国使团到!”
    话音落,殿门口果然出现一大队人的身影,打头的是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伟岸,带了几分战场出来的肃杀之气,应该就是那日周祯口中的尧夙了。
    玄影得到的消息应该不会错,当日以尧夙的名义指挥凉国军队与昭国交战的人,应该就是苏娆。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应该是苏娆放出来的障眼法。
    看来,苏娆到底还是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过,此时的她,究竟是已经进了凉都了,还是另有所谋?
    宋清欢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朝尧夙身后众人望去。
    紧跟在尧夙身后的,便是许久未见的尹卿容了。自从沈初寒叛出凉国,宋清欢便再未见过尹卿容了,此时看来,似乎比那时清减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舟车劳顿的缘故,脸色仍有些苍白,微微低垂着头,没有看宋清欢。
    宋清欢移了目光,往她身后看去。
    尹卿容身后果然跟着四名侍女,容貌皆是清秀,粗粗一扫,看不出什么异样。
    再之后,便是使团的其他成员了,果然都是男子,也并未发现有女扮男装的可疑人物。
    说来奇怪,先前慕容濯中毒,昭国军队不敌凉国军队,隐隐有落败的趋势,可这个时候,凉国非但不乘胜追击,反而鸣金收兵,还主动议和,实在匪夷所思。
    而更匪夷所思的是,身为战争占上风的那方,凉国竟主动提出愿与昭国和亲,和亲的人选,竟是尹湛十分疼爱的宁乐长帝姬,尹卿容。
    要知道,先不说尹湛对沈初寒恨之入骨,为何会主动求和。便说这和亲人选,就算尹卿容对沈初寒有意,但尹湛在明知沈初寒不会娶尹卿容的情况下,为何还会将她选为和亲人选?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件事都处处透着古怪。
    ☆、第539章 被监视
    凉国使团进了大殿,在下首站定。
    打头的尧夙躬身一礼,朗声道,“在下凉国尧夙,率凉国使团在此,参见寒帝,参见皇后娘娘。”
    尹卿容也上得前来,福身一礼,“凉国长帝姬尹卿容参见寒帝,参见皇后娘娘。”
    身后使团众人忙跟着两人行礼。
    沈初寒手一扬,示意众人起身,又让人赐座。
    凉国使团谢了恩,在宫女的引导下一一入席。尧夙居首,尹卿容坐在他下首,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那四名侍女。
    待众人坐定,便有伺候的宫女上前,将各人面前的酒杯都给斟满,复又恭谨地退至身后,全程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显然极为训练有序,尧夙看在眼里,眸光幽深了几分。
    沈初寒举起酒杯,对着尧夙微微一顿,“尧将军和大家舟车劳顿,实在辛苦,这杯酒,朕先敬你们。”
    尧夙忙道“不敢”,举起手中酒杯,身后众人也跟着举杯,在沈初寒之后,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昭国群臣亦举杯作陪。
    同沈初寒寒暄了几句后,尧夙切入正题。
    “想必寒帝也明了,吾皇此次派在下前来,为的是两国议和之事。昭凉两国兵力旗鼓相当,交战起来,伤的只会是边境百姓。”一顿,皮笑肉不笑一下,“吾皇说了,寒帝先前在凉国为相之际,最是体谅百姓疾苦,今虽称帝为王,但应该也不至于全然转了性子才是。”
    沈初寒闻言没有丝毫反应,寒凉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尧夙面上,眼底一片永夜的幽暗,倒教尧夙心中“咯噔”了一下。
    沈初寒在凉国为相时,他还只是一个驻守别州的小将领,并未与他有过接触,但对他这个人却早有耳闻。
    传说中,沈初寒性情凉薄狠厉,深藏不露,智多近乎妖,来之前皇后娘娘也特意叮嘱过,与寒帝交手,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只有吃亏的份。此时看来,传言果然不虚。
    他一个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人,被沈初寒这样的眼神一扫,也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起,仿佛掉入了冰窟中一般。
    尧夙定了定心神,再度朝上首看去。与沈初寒的面无表情不同,一旁的宋清欢倒是笑盈盈的模样,眸光清澈如雪,容颜清艳绝伦。
    尽管宋清欢看上去一脸无害的模样,尧夙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关于这位舞阳帝姬的传言,尧夙自然也听得不少,尤其是从他们那位如今早已失宠的贵妃娘娘口中。
    看一眼沈初寒,宋清欢笑盈盈接口,“尧将军大可不必担心两国议和之事。我想,你们能平安到达临都,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这话时,宋清欢眼眸弯弯,眉心的牡丹花钿艳红似火,一瞬间灼痛了尧夙的眼,让他心中忍不住一“咯噔”。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宋清欢的话外之意。
    如果昭国无意议和的话,早就派人在半路上结果了他们,又何必等到现在?
    拳头一攥,收起心底最后一丝轻视,朝宋清欢讪讪一笑,没有接话。
    宋清欢收回目光,依旧笑得甜美,“好了,今日是专门为尧将军和宁乐长帝姬接风洗尘的宫宴,不谈国事。尧将军,你和长帝姬舟车劳顿了一路,今夜,就先把这些都抛诸脑后,好好享受一番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尹卿容抬起头看向宋清欢,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浅淡笑意,算是回应了她方才那话。
    宋清欢看着她,也回以一笑。
    尹卿容很快垂了头,眼底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宋清欢笑容微敛,留了个心眼。
    被宋清欢这么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尧夙不敢再在口头上逞什么能,举起酒盏喝了一杯,算是赔罪,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沈初寒便让李福传了乐师舞姬进来,一时间,殿内歌舞升平,宾主尽欢。
    昭国众臣事先得了沈初寒授意,纷纷上前向尧夙敬酒,在他人的地盘上,尧夙自然不好不喝,被人左一杯右一杯地灌着,很快醉意上头。只是到底警醒,无论如何还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正酣,宋清欢正捧盏小酌,余光突然瞟见尹卿容起了身,带了名侍女朝殿外走去。
    她眉梢微扬,招手唤了沉星过来,低声吩咐两句。
    沉星会意点头,趁着众人不注意,悄然退出大殿。
    不一会,沉星去而复返,在宋清欢耳边耳语几句。
    宋清欢点头,将手中酒盏放下,微倾了身子,同沈初寒低低交代几句,很快也起身离席,带着沉星从偏殿走了出去。
    一出大殿,一股寒风扑面而来,沉星忙将手中的银狐斗篷给宋清欢系上。
    宋清欢紧了紧斗篷,目光看向东南方向,“那边是吗?”
    沉星点点头,低声回道,“是,方才奴婢出去查探,见宁乐长帝姬带着侍女往御花园方向去了,奴婢已经派了人跟上去查看。”
    宋清欢点头,下了白玉石高阶,带了沉星也往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离显阳殿不算太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冬日的御花园百花凋敝,唯有红梅凌寒绽放,远远地便有一阵暗香袭来。
    这时,一个小宫女从角落走了出来,朝宋清欢一礼,低声道,“娘娘,宁乐长帝姬在那处凉亭里,已经坐了一会了。”
    宋清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不远处凉亭中有隐隐绰绰的身影,正是尹卿容。
    那凉亭建在花木之中,地基较高,另一侧是御花园中人工开凿出来的一方莲池,因着是冬日,池中空无一物,只有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水,微微泛着涟漪。
    宋清欢想了想,挥手叫那宫女退了下去,然后带了沉星,朝凉亭走去。
    走得近了,尹卿容仿佛听到了脚步声,转身望来。
    见是宋清欢,她似乎并不吃惊,也未起身,只微微勾了勾唇角,欠了欠身子,“舞阳……”话音未落,想到什么,自嘲笑笑,“如今……该称你为皇后娘娘了才是。”
    宋清欢不置可否地笑笑,也跟着在亭中坐下,“怎么?殿中歌舞不合你胃口?”
    尹卿容抬眸,直勾勾望了她一瞬,方挪开目光,声音中带了似有若无的讥讽,“若皇后娘娘处在我这样的位置,难道还有闲心观赏歌舞?”
    宋清欢知她说的是什么,长睫一敛,声音微凉,听不出情绪,“凉帝对你疼爱有加,你若不愿,难道他还会逼迫于你不成?”
    尹卿容没有说话,半晌,才闷声开口,“凉国只有我一位适龄帝姬。”
    宋清欢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古往今来和亲之事,若皇家帝姬不愿出嫁,自有宗室女儿可以代替,你这样的身份地位,你若说不愿,凉国自有一大把替代的女子。还是说……”
    她微微一顿,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尹卿容微垂的面容之上,“还是说,你心中仍存着侥幸?”
    从前沈初寒在凉国为相时,尹卿容便对他生出情愫。虽然在夺剑大会时被自己警告了一番,但这么些日子过去,难保她心中那些小幻想不会死灰复燃。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尹卿容千里迢迢跑来昭国的原因。
    果不其然,宋清欢话音刚落,尹卿容瘦弱的肩膀几不可见一抖,再抬头时,面上已是一派镇定,声音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自嘲,“沈……寒帝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我又怎敢自不量力?”
    月光如瀑倾泄而下,照着她清丽的容颜,眸中似笼了一层淡淡薄雾。
    “那么,长帝姬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尹卿容张了张唇,似想说些什么,只是对上宋清欢清冷的眸光,忽又泄了气,撇开眼神,呐呐道一句,“皇后娘娘既然不信,又何必再问?”
    宋清欢眉头一蹙。
    尹卿容分明有什么事瞒着她,只是看现下神情,似乎是不愿说了。
    她沉吟一瞬,“我与长帝姬也算是旧识,长帝姬来临都的原因既然不肯说,我也不强求。不过,长帝姬应该清楚,你如今既已来了临都,你的婚姻大事,就握在我的手里了。”
    不管尹卿容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她来临都是替凉国和亲的,嫁给沈初寒做妃子自是不可能,那么,嫁给谁,自主权不在尹卿容手里,而是由宋清欢和沈初寒说了算。
    如果尹卿容稍微聪明一点,就应该知道,与她作对,并没有什么好处。
    果然,听到这话,尹卿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寒风瑟瑟,她却穿得单薄,本就清减的她,越发显得弱不禁风起来。
    尹卿容不是病美人的类型,也因着尹湛的万般疼爱,从前都是明眸善睐不识人间愁苦的天真模样,为何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她却变得如此容颜清减,满眼愁苦之色?
    略一思忖,脑中突然浮上一个猜想。
    “长帝姬,你此番被选来临都,该不会……与苏娆有关吧?”
    话音刚落,宋清欢便敏感地看到她眼底有异色一闪而过,不由生奇。难道……尹卿容被选中和亲一事,当真与苏娆有关?
    关于苏娆和尹湛的关系,隐卫传来的消息只说,苏娆嫁到凉国之后,俨然成为尹湛的军师,先是替他雷霆手腕镇压了几位曾与沈初寒走得近的大臣,又献计攻打了昭国边境,因用兵诡谲立下战功,如今深得尹湛信任。
    至于帝后关系如何,隐卫并未细说。
    难道说,苏娆不仅与尹湛结成了同盟,还嬴得了尹湛的心?尹湛被苏娆迷惑,才会狠下心将自己的亲生妹妹推出来和亲?
    眸光转了几转,刚要说话,见尹卿容摇摇头,镇定道,“没有,是皇兄的意思。”说话间,却是略带警惕地瞥了身后那侍女一眼。
    宋清欢心中会意,看一眼她身后的侍女,“你们家主子都快冻坏了。沉星,你带她去取件斗篷来给长帝姬。”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沉星。
    沉星会意,看向那侍女,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侍女似有犹疑,不过在宋清欢目光的高压下,不敢说什么,呐呐应了,看一眼尹卿容,跟在沉星身后出了凉亭。
    那侍女一走,尹卿容似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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