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态度大变,一付和蔼可亲的嘴脸,半句毒舌话都没说,很痛快地又给了一千块交通费。但对“计划书”做了点修改,主要是增加了她和高巧云见面的次数。
    李晓蔓乖巧接受——这个条件比乔若茜交待的底线还强些。
    原本她想借机练练讨价还价的本领,末了没敢,“计划书”并不是她的手笔,如果因讨价还价露了底,得不偿失。
    会晤不到一小时便结束,李晓蔓和以前一样先离开。
    普通酒楼欠缺旁道,只能从大厅穿过。她行至半途,突然一个姑娘尖叫着冲到她面前,时髦的云遮月发型都因这一冲弄得凌乱不堪。
    姑娘约摸二十出头,两爪捉住她的肩乱摇:“阿珍?林珍?我在电视上看过你!高姨告诉我的,我是岳明的大家姐BLaBLa……”
    李晓蔓眼冒金星,看电视剧时她就觉得这种穷摇式的摇肩法很可怕,蛮担心自己要演,不料没在拍片时消受,现实生活中来了一下。
    她不由暗叫苦,发梦也没想到会撞上林珍的小伙伴。无论乔若茜还是卢生给的资料,对此都没有提及。林珍死时才七岁,小孩子忘性大,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家人,还会有谁记得一个夭折的女孩?而且高巧云早就搬了家,这些年城市扩展多快,连记在高巧云名下的房,也是当年的林家房拆迁后补偿的,纪家现在这套房更是为纪清飞就近上高中买的,应该不存在认识林珍的临居才对……
    想到这儿她蓦地睁大眼——傻了!以前的临居未必不能是现在的临居,纪泽、高巧云即是中学同学也是邻居,他们能在这儿买新房,当年的同学就不能买?下一代的年纪差不多,孩子都要上高中。就算不是这样,当年的邻居之间有往来也很正常,别说都在一个城市,便是隔市隔省,关系好也会保持联系。不过,高巧云亲自告诉这位大家姐什么没可能,某姐十成十听爹妈讲的。
    她会这么认为,是岳大家姐一看便辣眼,长辈不会见待这种小辈——所谓的“云遮月”发型是流海遮住一只眼,将自己人为弄成独眼凤。某姐还涂着青色唇膏、身穿露脐装,露出毫无美感的粗蛮腰,脖子上挂着骷髅项链,脚蹬人字拖,牛仔短裤洞洞凌乱,左腚一个儿拳大的破洞,露出贴身穿的黑丝裤头……简直是脑门贴标签的大姐头。
    面对大姐头,李晓蔓可耻地失去抗争的勇气、错,她没这么胆小,是无力抗争,挣不脱大姐头的钳制,这丫显然是街头斗殴高手。可怜她从小到大安分守己,空有一把力气,没真正打过架。
    她恨不能高声呼救,又拉不下脸面,卢生还在某间包房坐着,如果认为她经不起事,说不定扣她的劳务费,难道劳动茜姐去讨要?
    无可奈何,她只能扯着嘴角干笑。大姐头可不管她的感受,三两下将她强拉到某桌。
    这一桌坐的都是时髦分子,打扮一个比一个夸张,有长发及腰花衣花裤的伪娘,有削成光头戴独眼罩的女汉子,有一身乞丐装顶着火红鸡冠头的西皮士。谈吐倒不算吓人,仅仅七嘴八舌询问娱乐圈八卦、拜托她弄红星签名,还有人讨要某歌星粉丝见面会门票。
    李小艺员和任何明星都没交情,签名也罢门票也好一概搞不到,也不打算为这点事麻烦卢生,惟有胡乱应付。
    岳大家姐替她解了围,怒声喝斥损友们,霸占“林珍”倾诉前尘往事。
    李晓蔓按失忆梗含混其词,众友连声惊叹,说这辈子头回见到失忆的真人,今天这桌茶点吃的太值了!
    从某姐的呱呱中,李晓蔓获知她芳名岳聪,二弟岳明是林珍的同班同学。
    十二年前,那伙跑去祖江玩耍的皮猴子中有林珍有岳明,他们是疍民【注】后代,当年靠江住,经常去祖江戏水。林珍胆小害羞,向来不肯和大家一块下水。似她这种性子原本会没朋友,但80年代初人们穷,大人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孩子穿的更是用大人衣服改的,穿着衣服下水嘶啦一下就坏了,回家必挨揍。故此都是脱~光光游泳,小毛孩不在乎羞不羞。而衣服放在岸上,要防对头使坏撕破或偷走,有个林珍也就再好不过,由她呆在江边看守衣衫。
    那天一帮孩子上岸后不见林珍,以为她被别的小伙伴喊走了,反正衣服一件不少,谁也没往心里去。晚上高巧云嚷嚷女儿没回家,皮猴们也没一个吭声,因为每年江里都会淹死人,家长不许小孩去戏水,发现了挨板子!还是岳聪察觉二弟不对劲,逮住逼问,才问出这事。因林珍不会玩水,大家估她是跑别处玩,跑太远迷了路,于是到处寻找,找不着后报了案。
    当时是九月初,广南的天气仍很热,小孩都打赤脚,惟林家宠女,林珍穿着漂亮的小凉鞋。警察在江边发现了林珍的凉鞋,端端正正朝江摆,怀疑小姑娘以为游戏很容易、跑去小伙伴们看不到地头钻水里玩,从而出了意外。有件事很明显,如果林珍上了岸,不会拉下心爱的凉鞋。
    李晓蔓心道难怪高巧云坚持女儿是“走失”,但真的走失了,不会独独拉下凉鞋。被拐卖的可能性同样为零,拐子哪会将小孩的凉鞋扒下来摆在江边?漂亮小凉鞋卖掉还能换几个钱呢。惟一的可能是害羞的小姑娘穿着衣服下水玩、将鞋子留在岸上。七龄童入江失踪,能还活着?高巧云只要脑子没病,就该知道她不会是林珍。
    说着话不觉时间过,有服务员前来,说下午茶已经结束,到晚餐时间了,请他们先将账单结了。
    时髦分子们立即环顾左右,有人突感尿急奔去上厕所,有人惊呼自己是翘班过来的,必须赶紧回去。某大姐头愤愤,掏出钱夹拍桌上,仍阻止不住损友们开溜的脚步。
    李晓蔓大致估到会发生什么情况,果然岳聪钱夹中的钱“不够”。她只好自认倒霉地添了一张大钞,要求服务员开发~票。她认为卢生应该报销,这是卢生的错,谁让他约她跑来这么个地头,如果是高档餐厅,这帮衣衫不整的主儿根本不能进。
    买单行动一举获得大姐头的深情厚谊,将“阿珍妹子”引为铁杆姐妹,呵呼倍至地陪着她站在路边等的士。
    李晓蔓浑身难受,一怕某姐变着花样掏她的腰包,二嫌某姐太吸引视线:一拖两拖的已经过了下班时间,这边有菜场,万一被顺路买菜的高巧云看到了,肯定担心“女儿”,害她不得不费许多口舌解释。无奈何,她只好委婉表示这个时间段的士难打,要去坐公交车。
    岳聪忙问她坐几路,李晓蔓照老例声称要去电视台。岳聪立即说附近就有个公交总路,如数家珍地报出坐几路到某站转某路便行,并坚持送好妹子去公交站。
    李晓蔓担心好姐姐送上车、再缠去电视台,声称难得相逢,必须进献好姐姐一点簿礼,边说边往能开票据的超市走。
    自己才应该给好妹子买水果、水果养肤演员必食等等,但不肯去超市,硬拉好妹子去她熟悉的路边摊,声称那些水果“又便宜又靓”……
    两个风格迥异的姑娘拉拉扯扯,形成一道闪亮的街头风景。
    不幸中的幸运,此地距纪家约两站,高巧云是骑自行车上下班,日常买菜不会跑来这边,即不走这条路。而纪清飞的学校靠着家,更不会撞见。但幸运不全,纪泽习惯上下班坐公交车,到总站后走路回家,这边的总站只有一个,于是赶巧看到了。
    只一眼,纪主任心里咯噔一下——岳聪,警察!
    以他的年龄,原本不可能认出当年邻居家的小妹崽,女大十八变,大小岳聪天差地别。事缘今年过年那会打黄扫非,某天他在酒店陪客人,倒霉被一块请去局子里喝茶。岳聪认出了纪叔,讽刺挖苦一大通,却还是帮忙将他开释,他又没嫖,事情在两可间。
    回到家,他立即将街头见闻告诉老婆,说娱乐圈混乱,警察盯上的人肯定有问题。
    高巧云不当个事,声称自己逛街时偶遇岳聪,讲了女儿归来。其实世上没这么多偶遇,她是查疑似女儿的小艺员时找了岳聪帮忙,今天岳聪可能是得闲堵人,也可能真是巧遇。但这事不便告诉老公,纪泽不见待老邻居们,江畔那片房子拆迁后居民星散,而这些年老公随着地位提升,多次说过不要再跟那些人往来,她只好悄悄和交好的老邻居保持联系。
    幸亏她会做人,不然岳聪当年小孩一个,哪会记得纪泽?打黄扫非时撞风头上,肯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陪客”也是要负连带责任的。
    。。。。。。。。。
    转过一天,李晓蔓给高巧云电话,说自己弄到两张“五一”前有效的祖江游轮赠券,而自己最近的空档是下周一上午,不知她能不能调班。
    高巧云自是一叠声说没问题,单位同事都知道她家那点事,别说请半天假,调休几天都没问题。
    于是“母女”俩约好二十五号九点在沿江路渡口会合……
    作者有话要说:  疍民:又称蛋人、蜑人、蜓人,是一个以舟为室,视水为陆,浮生江海的族群。起源众说纷纭,其一是古越族的后代,飘蓬江海。其二本是陆上汉人,在秦朝时被官军所迫,逃入江河和海上居住,以捕鱼为生,此后世代传承。其三元朝末年战乱不断,许多蒙古族士兵被迫南下,流浪到沿海地区,不为当地人所接纳,便有人做了海盗,有人做了渔民。
    。
    ☆、第12章、小助理神经欠结实
    在约高巧云的当天,李晓蔓收到纪泽的传呼。
    对此乔若茜在写“计划书”时就有预见,说纪泽迟早单独找她,如果脾气暴躁,她上门的第二天就会找来;如果心机深沉,会花些时间查她的底。但纪泽普通人一个不具备极端性格,又节俭,还在犹豫要不要花钱找人查一下某北妹,结果凑巧在街头瞄到“闪亮街景”,自认为抓住了大把柄,不料老婆没当回事,他斟酌一番决定亲自上阵赶走北妹。
    李晓蔓不清楚这事,她昨天只顾对付岳聪,没看到纪泽。
    在乔若茜嘴里,应付纪泽小菜一碟,可怜阿蔓妹子太嫩,收到传呼后一颗心照旧扑嗵瞎跳。
    怕纪泽通过座机号码查到住处,她特地往街头收费电话回复,正好拖些时间做足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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