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妈妈的脸色立马就变了,良好的教养让她保持着询问时微微倾身的仪态,嘴唇却抿住,不置一词。
    “谁也不想这样。”舒羽说。
    傅妈妈直起身子,声音也僵硬严肃起来,说了声:“是。”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家和发生在自己家是完全不一样的,”舒羽摩挲着杯沿,“我们那儿还有另一户这样的人家,就叫儿子娶了媳妇。不太能接受,他妈妈用菜刀架着逼的。”
    傅妈妈明显不太愿意聊这个,她也不是会拿菜刀架脖去逼儿子的人,只随口问:“然后呢?”
    “他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现在他家媳妇怀了小孩,哪有个什么然后,”舒羽说,“现在听说是准备出去打工了吧,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回来。”
    “肯定会的,”傅妈妈说,“老人孩子都在家,还能不回去吗?”
    里间房门响了声,傅瑶跟着她妈妈走出来,眼睛通红通红的,想来已经是哭过了。
    舒羽看了她一眼,轻声说:“有时候大人的看法未必就正确,那是权衡利弊,不是对错善恶。”
    傅妈妈脸色微沉:“你没有成家,不懂得这些。一旦有了孩子,孩子就会成为你今后生活的寄托。这不一样。”
    “您说得有理。”舒羽也不反驳,朝她微一点头,语气并不敷衍,但显然也不认同,起身拍拍傅瑶的小脑袋,和傅知礼夫妻两个打了招呼,进书房教她功课去了。
    舒羽前脚刚出房门,后脚傅妈妈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起身对儿子低声怒道:“你们现在倒是好,连手合伙来欺负我了是吧?出息了都,一个个的都有想法!你们可真是好!”
    傅知礼抿嘴没说话,傅妈妈起身就要出门,被儿媳妇拦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推脱说要回去弄饭,气鼓鼓地走了。
    傅知礼和妻子轮番说了好话,见还是留她不住,也没了办法。
    等傅妈妈这边走了,关上了房门,妻子看着略有疲惫的丈夫也是心疼,他们之间明面上的话少,她伸手拍了拍丈夫的手:“你们在外面似乎是说了不少事情?”
    傅知礼微一点头,捏了捏眉心:“小非和我说了,他朋友那边估计也和舒羽说了,之前妈说的那个本来就不对,可我们当晚辈的,怎么能直接说‘你是错的’?这样说妈更不会听。瑶瑶也是……什么都讲。”
    他妻子安抚地拍了拍他:“从前不直接说妈是错的,也不见妈会听。”
    “你这话说得像是对妈妈有意见?”傅知礼瞥了妻子一眼。
    傅瑶妈妈淡笑了一下:“也说不上来有意见吧,将心比心,如果是瑶瑶说她喜欢的是女孩儿,我也会接受不了,但结婚又是另外一回事,不仅仅我们家的事,还有别人家的事。”
    “有些东西只是我们替孩子权衡之后的结果,能省去许多的艰难,好像是走了一条捷径。可实际上成长的路左右都是那么长,艰难不在表面上,就会在心里。”
    “小非和妈妈僵持了这么多年,妈妈又不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过就是恨,不想让他好过,这又算什么呢?”
    傅知礼闻言一叹:“当年姥姥是很喜欢政委家那姑娘的,可小非也没做错,唯一做错了的,就是没敢和姥姥说他的真实想法。妈妈这么多年气的就是他没有完成姥姥最后的心愿,觉得他不孝顺,觉得姥姥走了之后有怨念,不安稳。”
    “可谁又不难过呢?他憋着,也没个人敢讲,直到姥姥走了才敢说出口,时机选得又不对,气得妈妈住院的事情你也不是不晓得。可就是因为他没错,咱妈当时也没错,谁也不给谁低头,一时心病养成了沉珂旧疾,现在剜都剜不掉了。”
    人死为大,长者为尊,遗愿高如圣旨。傅妈妈心里绑了个结,母亲离世,她无法理解小儿子的行为,在傅知非姥姥过世的那天哭恨,明明都谈好了的婚姻大事,明明都要成家了,能了却老人家最后的心愿,放下所有执念往极乐而去。
    傅妈妈大概也知道小儿子不愿这么早结婚,但根本就没往别的地方想,也根本想不到。
    她只说等儿子结婚了,有了家庭、妻子孩子,一个男人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成家立业,成家还在立业的前头。
    她只当以前儿子还小,年轻人不喜欢拘束。
    他姥姥心脏不太好,在医院里日渐消瘦,哪个家人又不心疼难过呢?没什么比眼睁睁看见生命流逝更让人难过和害怕的了。
    他姥姥就这么一个心愿,看过了大外孙早早结婚生女,也想看看她执拗又倔强的小外孙能过得好。
    明明、明明当时提出来的时候,傅知非只是皱着眉头说他要想一想,后来又答应了“好”,她才和傅爸爸一起去商量这事,给他找了相亲对象的。
    只差买房结婚,九十九步只差了这一步。
    傅知非崩溃了。
    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告诉有心脏病的外婆这个事实,也没办法昧着良心去做骗婚的事。
    他试过,他做不到。
    最后这一步踏出去就是回不去的深渊,要成全这场孝道,他就要活着死。
    他不敢说,只能违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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