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政‘唉’的叹了口气,握住敬德放在他头上的手拉到身边轻轻拍了拍:“前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们。”
    “若没有陛下,也不会有今日顺德将军,更加不会有敬德的今日。”敬德微笑着,十分满足的样子。“当初是陛下留了敬德一命,敬德无论何时都会铭记于心。”
    楚政摇摇头:“那时候我才四岁,不过是看你生的好看才把你留下。你总说是我救了你,实则是顺德救了你呀!我那时虽小,却也还记得你骂我留你为仆是辱你国体,几次自尽都是顺德把你救回来的,又与我何干?”
    敬德道:“若没陛下留我,自然也没有顺德救我,只怕我这亡国的太子早已死了。”
    “罢了,你与顺德过的怎么样?”
    提起顺德,敬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上战场前和人学了句话回来,我学给陛下听听。他同我说,我与你必定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终有一日羡煞旁人。”说到白头偕老这四个字时,敬德的语调越发地温柔起来。
    楚政低下头,握住腰间的佩玉,沉声重复道:“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真好呀。”
    “陛下。”敬德蹲到楚政身边,扶住他的膝盖柔声安慰道:“等平定了天下,您与昭乐太子才是真的羡煞旁人。”
    楚政苦笑一声:“你不必拿好话来哄我,他要的只是这个天下,从来不是我,我要这天下却一直是为了他。他比我大气的多,瞧不上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罢了,敬德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敬德知道这时候再多说也是无益,诺了一声,便退下了。
    桌上的笔被楚政拿起来,提起落下,一滴浓黑的墨汁落到了丝帛上。他叹了口气,拿起丝帛丢到火盆中。
    情之一字,重逾千斤、仿若泰山,谁又能以一己之躯肩负的起?
    暮雪重重,昭乐站在莱芜的城楼上眺望清水郡,他已从齐都来到莱芜五天了,初到之时便已派五百人突袭清水,无果。
    他只能站在莱芜,看清水的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是仲方的失策,却是他的机会。他压抑住自己对百姓的怜悯之心,带着将士们一次次爬上莱芜的城楼,一同眺望与之相邻的清水郡。
    李寄书死后,他的可用之人则少了一个。此战他既亲身上阵,便将伍齐射留在了齐都守卫,只留了身为太史的文知礼和身为郎中的王彩御跟在身边。
    他喊过王彩御:“我让你带人护着城中百姓退到嘉陵之事办得如何?”
    “多数百姓已退入嘉陵。”王彩御沉吟一下。“只有一家不肯退居嘉陵。”
    “嗯?为何?”昭乐皱了皱眉。“你们没有告诉他即将开战么?”
    王彩御道:“已经说了,还将殿下在战后定会弥补百姓们损失的保证再三说了,那家却是怎么也不肯走。”
    昭乐抬头看看天,见天色还早,便道:“你带我去那家看看,若是当真不肯走……”他的眼中泛着冷意。
    那是个很别致的二层木楼,鹤立鸡群一般立在巷子尽头处。小楼四周围着一圈修竹,因时值冬日,虽都枯萎了却仍可想见春夏之时是何等美景。门上悬着个匾额,写着‘寄武’二字,不知是何用意。
    守门的已见熟了王彩御,只过来给他开了门并未引路。王彩御也不理他,引着昭乐走进大厅。
    一名白须老人端坐厅中,见昭乐二人前来,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昭乐同他表明身份后,再次提及要他举家退居嘉陵后,老人和蔼地一笑:“老朽数日不离莱芜,便是等着太子殿下光临寒舍。”
    昭乐一惊,心中闪过一丝惊惧,脸上仍作镇定:“老人家等我做什么?”
    王彩御则是在老人说完这句话后,立即抽出佩刀,全身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之中。
    老人笑着伸出两指,连看都不看王彩御便夹住他砍来的刀:“你这小匹夫倒是心急!”说着两指一拨,竟将王彩御的刀折断了。“老朽还没和殿下说明用意呢,你就急着出手,实在无礼!这一回若非老朽有求于殿下,定然是折断你这只作恶的狗爪子,岂会只折断你的刀这般便宜?”
    昭乐听完的话,朝王彩御使了个眼色令他退下。
    王彩御听这老人言语狂妄,却因自己功夫不济,也是无可奈何,只好依着殿下之令退到一边。
    “老人家方才说及有求于我,不知是何事?”昭乐顿了一顿,“这求字大可不必再提,我身居太子之位,自当为百姓做事。若论起来,可轮不上老人家求我,而该是昭乐求您退居嘉陵!”
    老人家哈哈大笑:“殿下以为老朽听不出您的话外之音么?只要您应允老朽的要求,便是这会儿就要了老朽的命,老朽也绝无二话!”
    昭乐勾勾嘴角,唇边挂上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老人家有话但说无妨!”
    “老朽复姓司徒,单名一个玄字。”老人说完后盯着昭乐和王彩御,见他们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很满意地笑了笑。
    ☆、第十八章 初攻清水,兵临城下 (2328字)
    “司徒玄?”昭乐瞪大了双眼,眼前这个老人竟然是名震天下的剑客司徒玄。这个消息令他感到难以置信。“您不是晋国人么?怎会在莱芜?”
    老人笑着捋动白须:“若老朽说是大王下令,让来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可信?”
    昭乐并不作声,只盯住老人的双眼,希望从其中找到令他满意的答案。
    “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老朽奉命率徒儿效忠殿下。”老人拍了拍手,从门外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腰间悬着剑。“这是老朽女儿,名唤晋女,不过是随老朽学了几手家传的剑法,不足一提。倒是这徒儿宋兰很有些本事,可同时驭七剑,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便是千军之中取人首级也难不住他。老朽的徒儿殿下也见过了,是杀是留,全凭殿下一句话。”
    “既然是外公的心意,昭乐自然不会拒绝。”昭乐笑着站起来,心里面也有了新的打算。
    司徒玄点点头:“既然如此,老朽无憾了!”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柄短剑,直插入自己心口,立时便绝了性命。
    昭乐大惊,跑到司徒玄身边,几次伸出手去,却也不敢碰触。生怕司徒玄按了坏心,会发起突袭。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殿下无需惊讶,这是江湖上的规矩。爹爹是给您发了个效忠的死誓,也是给我和师兄定下了效忠殿下的死约定。”
    昭乐转过身,低声嘱咐了王彩御几句,便默默地离开了。王彩御在他身后招呼晋女和宋兰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昭乐身后回了军中。
    天边的云缓缓地移动着,这是在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景色。昭乐只瞟了一眼,便低下头。他无心欣赏天空的美景,满心想的均是眼前的战事,及至此时,莱芜的百姓均已迁往嘉陵,他此番作战,再无后顾之忧。
    他走在空无百姓的街道上,想起司空玄死前说的话,原来是外公派他来的……
    无奈地笑笑,昭乐摸着腰间的佩刀,不再去想外公,连带着也不想再想起这赠刀之人。个人的心思还来不及理清楚,国家的危难已逼到了眼前。搁在往日里,他许还要矫情思索一番,现今却不用了。
    早在出兵伐鲁之日,他便已经选好了只要姜氏江山、齐国百姓。然而,在他选择与赵军结盟放弃父王后,楚政竟会留下父王一命。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知道,楚政不像当年的楚王,留下父王的命只是一场阴谋;而楚政留下父王的命,不过是怕伤了他的心而已,楚政于他,从没有那样多想法。
    他拿拇指蹭着镶在刀柄尾端的宝石,用力地咬住下唇。他想,自古世事沧桑,天意难测,有几人最终能主沉浮,看到云开雾散后的清明岁月?既然此刻看不到,那么所有爱恨,便就此作罢吧!
    腊月二十四,在这个时近新年、本该合家欢乐的时候,清水郡的百姓再一次遭受到了周军的洗劫,抢走了他们本是留着过年的粮食。与此同时,昭乐正站在城楼上看一队三百人的齐军骑兵马队冲出莱芜城门,数十杆‘齐’字旗迎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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