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不到在永宁侯刚离京的时候, 率先毫不犹豫对嘉安帝有所动作的会是他的儿子!
    不管韩缜找了什么借口,事实就是皇帝无宫人可用,沦落到和太后共用侍人,甚至削减了很多奢靡的开支,完全不符合一个帝皇应有的待遇!
    如果他们不知道宫内的消息还可以装聋作哑当什么也不发生,问题是韩缜并未特意封锁宫内的消息, 太后的母家嫂子进宫问安后出来一哭诉, 消息灵通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帝皇的威严不可冒犯, 如果他们还掩耳盗铃无所作为, 天下人的唾沫能把他们淹死!所谓的文人风骨, 高风亮节,忠心事君,不管内里如何, 为了自己的脸皮名声着想,哪怕是为了装样子他们也少不得递上一本折子,义正言辞地抨击韩缜的作为。告诉世人自己是如何的不畏强权,忠心不二,他们还是正直可靠的臣子!
    其中也许有真情实意地为帝皇受辱而愤怒的,可是大多数人不过是做个样子,他们不相信这些弹劾会对韩缜造成影响。事实也是如此,那些奏折就犹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丝浪花,而朝堂毫不意外地很快就归于平静!
    这就是强权的好处,人们面对着压倒一切的实力,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因为韩缜显然不好惹,行事比永宁侯还要无所顾忌,这怎么不叫人怕!
    韩缜的行为也很是打击了一帮人,他们原本谋划着趁永宁侯离京,让皇帝光明正大的走到幕前正式参政议政,趁此机会夺回权柄。虽然禁军由永宁侯的儿子接管,但韩缜总不会比永宁侯狠辣狂妄,在他们眼中韩缜终究还稚嫩,他们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
    可是韩缜却向他们展示了冷酷无情的一面,不要说妄想掌政,只要他想帝皇甚至走不出他的宫殿!他们的计划不得不胎死腹中,甚至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韩缜知道了什么,弄这一出是给他们的警告?
    “唉,莫非真是天要亡孟朝!”幽静密封的房间里,一个相貌清癯的老者发出叹息。
    房间里人不多,不过三四个,他们都是坚持以维护孟氏正统为己任,一心想嘉安帝临朝主政的保皇派。能在永宁侯的威势下还能保持自己的立场不变,并安稳的在朝中存活下来的朝臣并不多,他们平时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低调地不为人察觉!
    一个人接话道:“还是再等等吧,如果行事不慎牵连陛下,反而害了陛下,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显然韩缜的出手吓到了他们,没有对帝皇的敬畏之心,他们真的怕对方一言不合地做出什么事来,只怕他们只有以死赎罪了!
    静默半晌后,其中一人疑惑道:“不是说韩缜其人不肖其父那般狂悖无礼不尊礼法吗?怎么我看是有过之无不及,亏他还曾是读书人,真是枉读了圣贤书,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他愤愤地骂道。
    良久,一道老迈的声音像是透着无尽的疲惫,出言道:“散了吧!大家耐心等待时机,不要贸然出头!”
    嘉安帝一事很快就风平浪静,朝臣们也像是遗忘这件事,偶尔碰上嘉安帝上朝,他们都会低下头当作没有看到皇帝愈加阴戾暴怒的眼神,粉饰太平!
    现在朝中的很大一部分权利在甄太师为首的几个文臣手里,甄太师不仅要处理朝事,还要在永宁侯大肆抽调国库税收的情况下,辛苦维持国家的运转!
    他肉眼可见的老了,毕竟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世事催人老!
    这日难得的有了一日休憩的时光,甄太师搬了把椅子放在家里盛开的桃花树下,手边放着一壶浊酒,一盏酒杯,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韩缜就是在这个时候到访的,轻轻地敲开了甄府的大门。
    甄太师对于韩缜的到来是没有好声气的,他根本不想接触韩缜太深,但是耐不住这小子自来熟脸皮厚,无法拒绝。长此以往,也有了几分忘年交的意思!
    韩缜将一壶好酒放在他的面前,甄太师掀了掀眼皮,还是勉为其难的受了!
    韩缜蹭了一张椅子坐,亲自动手为俩人倒满酒!
    甄太师品了品,赞道:“好酒!”
    韩缜挑了下眉,含笑道:“当然了,不是好酒焉敢到太师面前献丑!”
    甄太师啧了啧,然后放下酒杯道:“酒是好酒,不过就是送酒的人不对!”
    韩缜闻言一怔,随即失笑道:“太师何出此言,莫非是嫌弃我了不成!”
    甄太师抬首望天,眼中有着沉痛:“我原以为你是跟你父亲不同的,想不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样的目无君父!”对韩缜的作为他不是不愤怒的,只是他冷眼旁观见丝毫影响不了韩缜,也只能叹息一声隐忍了下来。
    韩缜垂眸,轻声道:“原来太师是为了这事生气,太师是认为我做错了吗?”
    甄太师抬起苍老的眼皮,盯着他道:“难道你认为自己没错吗?身为臣子,以下犯上以臣凌君。”
    甄太师是矛盾的,因为大局而出山掌理朝政,他对嘉安帝是既心怀愧疚,又怒其不争。但是饱受儒家熏陶的忠义观念却不是轻易能改变的,帝皇在士大夫的心里始终保持着一个不可侵犯尊贵无比的超然地位!无论如何,韩缜不该如此折辱嘉安帝,主辱臣死,他又如何还能和韩缜继续往来?
    “所以这就是太师和章学士,林侍郎他们联合的原因吗?想‘拨乱反正’,让嘉安帝参政掌权,真正万万人之上!” 韩缜转着手中的酒杯,像是漫不经心地道。
    甄太师的脸色一变,颤声道:“你知道了!”
    他始终坚持维护皇家正统,即使嘉安帝的心性让人堪忧,但是他安慰自己皇帝年纪还不大,只要费心从旁劝导辅助,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而林侍郎他们都是有一样抱负的人,他们默默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蛰伏,甚至在永宁侯在的时候从不搞事,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拱卫皇帝夺回权柄!
    韩缜没有说话,只是掏出一张纸递给甄太师,上面清楚地写着自嘉安帝登基后死在他手上的人数,还有各种惨不忍睹的死法,效古之暴君不为过!
    也许因为韩缜从来就没有将所谓的皇权规矩看在眼里,皇帝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比普通人特殊一点的凡人,所以从来不认为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的,就可以为所欲为!当他有能力的时候,就出手阻止,而在一帮古代文人眼中就是罪不可恕!
    甄太师一一扫过,手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他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死在皇帝的手上,还有那些残酷惨烈的死法,这根本不像是人干得出来的事,是畜生!
    “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古来往之有几个人得到该有的惩罚,更别提皇帝了。难道仅仅因为有了这么一层身份,就能掩盖掉那些无辜者的鲜血吗?如果律法真的公正严明,如果人间自有正义,那虽百死不得赎其罪,可是他还能活着。这对那些枉死者何其不公,谁来让他们得到该有的公道?他们的冤屈,谁人给报?”韩缜唇角失了微笑,叹息,“就是这样的人,太师依旧坚持让他掌权,这跟往他手里递刀何异,有了更锋利的武器,只会增添他为所欲为的力量,让更多的人流血丧命!”
    他苦笑:“如果这就是太师坚守的大义,那么恕我无法认同,宁愿做个别人眼中欺君罔上的不义之人!”
    甄太师无力地闭了闭眼,他知道嘉安帝多有暴虐之举,但是耳闻没有亲眼见到终究是不同的,和放在眼前真实可怕的记录比,那冲击是很强烈的。这样的帝皇,真的可以改变呢,如果国家交到他手里,会不会是一场灾难!
    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他睁眼看着韩缜,问道:“你既然知晓了,想对老夫等如何呢?”
    依照永宁侯以往酷烈的手段,凡是反对他的人都下场凄惨,韩缜会如何做呢?
    韩缜摇头:“太师自不必说,能力不凡一心为国。就是林侍郎他们也都是实心任事,不可多得的好官。韩缜没有他想,只是真的希望太师等不要将心思耗费在别的地方,国事繁重举步维艰,实不必再雪上加霜!”
    永宁侯大军在外,底下暗潮汹涌,还有江南等地因强制征税而局势不平。在这个节骨眼上韩缜真的不想甄太师节外生枝,令局面变的更复杂。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缘由,与其将精力花费在嘉安帝身上,还不如专心治理国家!
    甄太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说的是真的!”他自己倒不怕,就担心一帮老友受了连累!
    韩缜轻轻一笑,眨眼道:“莫非我在太师眼中是说话不算话的人?”
    甄太师一时心绪复杂,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韩缜知道甄太师此时怕没有心思再饮酒,他站起来转身欲离开,轻声道:“我不会做什么,只是希望太师也能再郑重考虑,现下想做的真的好吗?”
    甄太师看着少年挺直的背影,喊住他:“你曾说过永宁侯无自立为帝之心,那老夫问你,到今日是否依然如此?”嘉安帝不是一个好皇帝,但是他同样也无法忍受永宁侯篡位为帝。
    江山始终需要一个主人,成王败寇,到底会走向何方?
    韩缜静立片刻,转身对甄太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世上没有皇帝,管理国家的人有能者任之,各司其职。依法治国,违法必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世上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如果可以的话韩缜更希望实行君主立宪制,限制帝皇的权利。可是目前来看是不现实的,关键是要普及民众的受教育程度,提高他们的素质,而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也许需要上百年或者更久!
    甄太师震惊,他迷惑地道:“没有皇帝,这怎么可能?”他无法想象没有帝皇的世界该如何运行。
    韩缜笑了一下,摊手道:“那太师就当我是在说梦话吧!”
    甄太师一时噎着了,无奈地摆手道:“算了,你走吧!就像你说的,国事为重,其他的老夫放下了!”老了,老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韩缜松了一口气,今天算是没有白来一趟!甄太师这边不安定的因子暂时安抚住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
    第184章
    没有让人相送,韩缜将空间留给甄太师一个人静静, 自己穿过庭院离开了甄府。
    张府, 书房里。
    ‘啪’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一下子四分五裂。
    “竖子安敢,简直是欺人太甚!”张府大爷,也就是太后的娘家大哥张文藻气喘吁吁地发着大火,眼里尽是怒火。
    一旁坐着的是张家二爷张文利, 他身材圆胖肥头大脸, 此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说自己的兄长:“大哥你有火也别摔东西啊, 这可是前朝的花瓶,也值不少钱呢!”可把他心疼坏了。
    他们张家虽然出了个太后还有皇帝外甥,可是却没有得什么便宜,连官位都是苦苦哀求来的。家里没有了依仗已经是大不如前,各处都要节省,他大哥还是这么不知珍惜!
    “尽操心这些没用的东西, 你皇帝外甥在宫里还不知被如何欺辱, 你倒一点也不惦记?”张文藻说他的弟弟。
    今日他夫人进宫看望太后, 结果又是哭着回来, 直言太后皇帝在宫里受了大委屈了, 而这都拜韩缜那小子所赐!
    张文利眯着小眼睛嘟囔:“我有什么办法?你看那些大臣们还不是一个屁也不敢放,任韩缜作威作福,我们人小力微能如何?”
    上次让大嫂宣扬得人尽皆知, 就是为了人们知道韩缜是多么的嚣张跋扈不敬君上,让那些朝臣们出面压一压韩缜!结果呢,还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尽是些没卵子的东西,欺软怕硬!
    张文藻恨恨地道:“难道就这样算了?长此以往陛下的威严何在,我们张家也别想再抬起头来了!”
    自从张家老爷子逝世后,张家兄弟自身能力不足,撑到头也就是一个六品官。明明他们是皇帝唯二的两个舅舅,高官厚禄还不是手到擒来,就是因为有永宁侯这个莽夫挡路,才让他们张家不仅没有享受到好处,反而更没落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皇帝外家身份就是一把双刃剑,能吸引人靠近,也让更多人选择远而避之不想沾染!而无疑,现在皇帝处于明显弱势的地位,而实力不足的张家就更没有让人看重的地方了。
    张文藻自然是不甘心的,他们明明该拥有无上的荣耀,他们本身能更上一层楼,官运亨通,结果过得这么憋屈!
    张文利转了转眼珠:“哥,那边说的事你跟太后姐姐提过了没有,她怎么说?”
    在几个月前,南边来了几个人搭上了他,他们同样对永宁侯恨之入骨。而且痛心陛下陷于敌手,有心奉迎圣驾南下,迁都另立都城!
    他们筹划着嘉安帝先下勤王的诏书,暗地里联络各地守军。一边想办法救出陛下,等到时皇帝逃出生天登高一呼,号召全国勤王灭贼,永宁侯这个逆臣还能得了好!他们都信誓旦旦的保证了,沿路都做好了准备,只要嘉安帝出得宫墙就一定能安全迎陛下南下,江南各地对陛下是翘首以盼啊!
    江南好啊,江南遍地是黄金,迁都江南再好不过了!
    张文利觉得不错啊,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国舅爷皇亲国戚,还不得横着走啊!而且南边繁华更甚京城,他早就想好好领略一番了,简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张文藻皱起了眉,不耐烦地道:“别提了,太后不答应,此事不可行!”
    张文利急了:“哎呀,为什么呀?大哥你有跟太后好好说吗,这可是除掉永宁侯的好机会!”
    他们知道永宁侯不好对付,谁叫他们手里没兵!既然一家对付不了,那么两家三家大家联合起来,还对付不了永宁侯一个人吗?在他们想来皇帝圣旨一出当是一呼百应,还怕个鸟?
    至于其他会造成什么后果,张文利想不了太远,他只要想到自己到时能扬眉吐气就兴奋不已,恨不能马上就接出皇帝赶到南方!
    张文藻晦气地骂道:“也不知道太后是怎么想的,竟然说除非有本事剿灭皇宫中的‘黑旗军’禁卫,否则她是不会劝皇帝下诏书的!妈的,我要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做这憋屈的国舅爷,看别人的脸色!”早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张文利咋舌,良久吐了吐舌道:“太后姐姐也真是敢想!”他这几年费尽心思拉拢结交,不过是收拢了几个底层武官,手里有没有一千的兵还不知道呢,哪敢攻打皇宫啊?这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张文藻仰天叹息,眉宇间有着无奈,出声道:“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对付宫中禁卫是不可能的了,可是永宁侯不是将京中所有的人手都交给了韩缜这个儿子吗?”他眼里有着算计,“除掉韩缜这个崽子禁军必然大乱,然后趁乱让我们的人出手,找到机会将太后和皇帝救出宫,到时就大有可为了!”不用大军也一样能办成事,前提是计划能成功。
    至于太后的意愿,妇道人家懂什么,自己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他们母子好?在京中做傀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换个地盘另起炉灶,照样是高高为上!
    张文藻本能地觉得绝对不能等到永宁侯归来,否则他们张家将在京中再无立足之地,绝无出头之日!为了家族前程着想,只有远走高飞,说不定方能海阔天空另有一番天地!
    张文利扯着自己的胡子苦恼:“可是怎么做啊,那小子身边护卫重重,而且常呆于宫中,等闲人近不了他身边,不好办啊!”而且时机也得掌握好,等确定韩缜这边没问题了,他们才能动手救人!
    张文藻眯了眯眼,沉声道:“我们不能出面,最好是找其他人动手!”该有的谨慎他还是晓得的,这样万一事败他们也能撇干净关系!
    “其他人?”张文利疑惑地问,“谁啊?”
    张文藻沉吟,好一会道:“他不是有个一心和他作对的庶弟吗?钰儿就跟在他身边,如果能说动他动手的话机会也大些,我们躲在后面也会更安全!”他就是想借韩云铭这把刀行事。
    “他啊?”张文利不屑地撇了撇嘴,摇头道,“可是钰儿不是说他手里根本没有什么人,而且和韩缜这个兄长也不亲厚,靠他找机会我看难啊!”
    张文藻耐不住起身踱步,背着手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道:“只要有心机会是可以制造的。至于人手嘛,我们的人不能轻动,到时护卫太后陛下出宫的必须是我们自己人才行。所以,”他停步转头看着自家弟弟,道,“这就要看那边的人了,总不能什么都我们出力吧,他们也要拿出些诚意来,帮一把手!”别以为光是说好话就想坐享其成,他们也得分担一些任务!
    张文利眼睛一亮,摸摸下巴赞同道:“大哥说得对,他们得拿出些诚意来,不能什么都我们冲在前头!”想到那些江南世家出来的人豪奢富有,还有他们手里大把的银票,他不由的咽了咽口水,估算着自己这次能从其中捞多少好处。
    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就送上的整箱的珠宝,还有银票,这也是他们能打动大哥和江南世家结盟的原因。
    这么豪富,难怪让永宁侯都看中了想从中攫取财富,财帛动人心啊!也难怪他们想要反抗永宁侯,谁家的钱谁心疼,要是有人要他奉上自己的财富,他也会暴起杀人的!自己积累的财富凭什么给别人,休想!
    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钱财底蕴,大家联合起来对付永宁候也是情理当中的事,到时不但保住了自己的财富,而且还拥有救驾之功,谁还敢对他们伸手啊!
    张文利舔了舔唇,那些世家为了财富也真是豁出去了,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这也叫他长了个心眼,不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千万不要轻易对这些家族出手,他们可是疯狂得什么都做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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