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看起来就很精明干练的中年人,进来后彬彬有礼地跟刘东山问了好。
    刘东山邀请他到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等秘书出去后,才抿着唇问郝律师:“如果离婚,我要分多少财产给沈容?”
    郝律师眉心一跳,双手交叉置于胸前,非常冷静地回答他:“东山集团是你们一手创立的,如果离婚,按照《婚姻法》的有关规定,将要分对方一半的财产。”
    “什么我们一手创立?她做了什么?自从公司成立后,她就在家带孩子洗衣做饭了,公司的事都是我一个人跑上跑下,累死累活。”刘东山非常暴躁。
    郝律师点头,不疾不徐地说:“刘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凡是在夫妻关系存续期间,夫妻双方的所有收入,都算是夫妻共同财产。”
    刘东山心凉了半截,把这么多钱,分给沈容,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这可是他辛苦半辈子创下来的基业,怎么甘心拱手分沈容一半。要不,还是别离了,就这么过吧!
    至于张媛媛那里,实在不行,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刘家也不缺这口饭吃。
    刘东山正在犹豫,忽地又一条微信从手机里蹦了出来。他划开手机一看,是孟慧发来的,张媛媛肚子里孩子的验血检测报告,下面清楚地写着张媛媛怀的是个男孩。
    孟慧:上次媛媛去香港玩,我让她顺便做了个检测,报告现在才寄来,发给你这个准爷爷看看。
    孟慧很狡猾,这纸报告她早拿到手了,但一直秘而不发,等的就是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刘东山和沈容的婚姻持续了二十几年,说要离婚就离婚,哪有那么容易。怕临门一脚,刘东山下不了决心,孟慧这才把报告找了出来,发给他。有了宝贝孙子,刘东山怎么都不可能放弃媛媛。
    果然,看到报告,刘东山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刚才还想着让张媛媛把孩子生在外面,抱回家养的念头马上没了。这是他的长孙,怎么能是个私生子。
    刘东山背着手在会客室里踱了几圈,忽地低头,凑到郝律师面前,恳切地问:“那……有没有办法做一做,沈容她十几年没参与过公司的管理,她才初中毕业什么都不懂,如果把公司交到她的手里,这才是对公司所有股东和员工以及广大股民的不负责!郝律师,你说是不是?”
    郝律师琥珀色的眼珠子转了转,不动声色地说:“刘先生,这不符合法律的相关规定。根据《婚姻法》第四十七条,离婚时,一方隐藏、转移、变卖、毁损夫妻共同财产,或伪造债务企图侵占另一方财产的,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对隐藏、转移、变卖、毁损夫妻共同财产或伪造债务的一方,可以少分或不分。离婚后,另一方发现有上述行为的,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再次分割夫妻共同财产。”
    刘东山不以为意,他夸张摊了摊手,自信满满地说:“郝律师你也说了‘发现上述行为’可以上诉,你觉得沈容这个才初中毕业,平时连报纸、电视新闻都不怎么看的家庭妇女她能发现吗?她连我们家有几套房子都不知道,就更别提公司的事了。放心,她跟了我二十几年,我也不会亏待她,现在住的那套别墅给她,再给她一个商铺,一套公寓和两百万,她这辈子都花不完。”
    刘东山自觉对沈容够仗义了。但这点钱,还不到他名下财产的十分之一。
    郝律师再次提醒他:“刘先生,东山集团有计划下半年增发股票,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会严重影响公司下半年的计划,你再仔细考虑考虑!”
    刘东山大手一挥,独断专横地说:“不用考虑了,做小心一点,沈容不会发现的,郝律师拟离婚协议吧,就按照我说的办!”
    第012章 叉烧父子
    6月6号是个好日子,天气晴朗,阳光灿烂,一如沈容此刻的心情。
    终于要跟刘东山这根烂黄瓜彻底撇清关系了,她神色轻松地付了钱,踩着七厘米高跟鞋,姿态优雅地下了出租车。
    为了庆祝新生,沈容今天特意画了一个漂亮的淡妆,把细腻的皱纹都藏了起来,身上穿着一件小香家的白色斑点衬衣,简洁时尚,下身一条笔直的铅笔裤,衬得腿型修长纤细,让人挪不开眼。
    及至走到刘东山面前,她才轻轻摘下了太阳镜和米色的大帽檐遮阳帽,朝惊得合不拢嘴的三位男士轻轻一扬红唇:“早,久等了,走吧!”
    “妈!”挂着黑眼圈,显然一夜没怎么睡的刘彬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沈容。
    沈容像是没看见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一脸和气:“你来了,也好,替我跟你爸做个见证。”
    郝律师听到这儿才明白,面前这位时尚优雅的女郎就是沈容。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忍不住侧过头去看刘东山,心说,刘先生是不是傻,家花这么美,这么有气质,还陪他一路患难与共二十几年,他何至于想不开,要抛弃好好的家花,去找外面廉价低俗的塑料花。
    哎,这可能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吧,追逐新鲜,追逐刺激,喜新厌旧,而且像刘东山这样有身份的男人,就算他自己不主动,也有不少花花草草往他身上扑。时间长了,意志不坚定的很容易就被腐蚀了。
    刘东山接受到他的眼神,读懂了其中的深意,心说,我老婆要一直这么漂亮风情万种,我脑子进了水才会在外面乱来。
    看着沈容的倩影,刘东山也有些后悔这么痛快就答应离婚了。他抬起头贪婪地看着沈容窈窕的背影,心里在想,待会儿看到协议,沈容会不会翻脸后悔答应离婚?
    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些期待那一幕。
    走在最前方的沈容可不知道刘东山的花花肠子,她率先一步迈进了民政局。这个民政局在一个公园里,门口花木扶疏,不远处的小径上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打拳唱歌,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刘彬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等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偷偷瞄了沈容一眼,愁眉苦脸地说:“妈,你真的要跟爸离婚啊?”
    自从知道父母要离婚之后,刘彬的脑子一直浑浑噩噩的。虽然昨晚媛媛说她有办法,就算离婚了,日子也不会变,可这种空口保证哪有保持原样更让人放心。毕竟,只要父母不离婚,他始终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最亲最重要的人,但离了婚,重新组建家庭后,他们都会有新的亲人,一切都会不同了。
    沈容转过身,打量了他片刻,笑容满面地说:“怎么,舍不得我?”
    刘彬以为有了转机,卖力地点了点头:“嗯,妈,我不想咱们一家人分开。”
    啧啧,好感动啊,不过他要是只有五岁,这话还有点说服力。沈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这样啊,那你要不要选择跟着我?这样你就不用舍不得我了。”
    刘彬脸上的表情有些撑不住了,过了几秒,才扯着嘴角讪讪地说:“妈,我已经成年了。”
    你也知道你已经成年了!沈容呵呵笑道:“对啊,就是成年了才更没问题,你可以自由选择跟任意一方共同生活,谁都不能勉强你。”
    这下刘彬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都保持不住了,尴尬地应付道:“那……那我再想想。”
    沈容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没事,你慢慢想。”
    这个刘彬被宠坏了,只知索取,不愿付出,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还在她面前充什么母子情深,结果呢,三句话就露出了原形。
    沈容懒得理他,踩着高跟鞋加快脚步,拐了一道弯就看见了民政局玻璃门和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的牌子。
    她在门口等了两分钟,刘东山和郝律师终于来了。
    进了门,问清楚了离婚的地方,沈容好像什么都不懂,直接把证件掏出来就放到了办证的窗口前。
    旁边的郝律师见了,忙过来对沈容说:“沈女士,这里还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名。”
    来了,沈容心里有数,笑着把证件收回了包里,跟着他到旁边的一张空桌上,接过郝律师递来的文件,逐字逐句地挨个浏览。
    这份文件是离婚协议,一式三份,只有四页纸。因为两人唯一的子女刘彬已经成年,离婚协议里不涉及抚养权、抚养费、探视这一块,所以离婚协议上主要牵涉的就是双方的财产和债务分割问题。
    因为事先了解过刘东山的财物情况,所以沈容很快就看出刘东山在哪些地方做了手脚。不动产这一块儿,他隐瞒了两套公寓、一套别墅和一套商铺的产权,在协议中只列举了两套别墅、两套公寓和一套商铺。
    瞧见沈容的目光停留在房产上,刘东山假仁假义地说:“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那套商铺就分给你吧,以后每个月收租都够你的生活费了。”
    沈容不置可否地把目光挪到了股权那一块,为了不把股份分给她,刘东山也是豁出去了,弄了一大笔莫须有的债务出来,巧的是这笔债务刚好高出他手上股份的价格那么一丢丢。
    别说原主了,就沈容这个门外汉,若不是事先对刘东山的资产情况了如指掌,也要被他糊弄过去。
    瞧沈容盯着股权那块不放,刘东山唉声叹气的:“最近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尤其是服装行业,一直在走下坡路,近十来年整个行业都呈负增长,别人看着风光,实际上我手里的股份也全被抵押了。”
    “哦。”沈容应了一声,翻页。
    见她没继续追问,刘东山松了口气。就在这时,沈容忽然站了起来,一手按住肚子,另一手抓住包和协议,急急忙忙地往外冲了出去:“我去一趟洗手间,麻烦你们等我几分钟!”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刘东山傻眼,下意识地跟了出去,直到看见沈容急不可耐地进了女厕所,他才摇摇头,折回了离婚处。
    郝律师见他一个人回来,挑了挑眉:“沈女士呢?”
    “去厕所了。”刘东山坐到他面前,抽了支烟出来,一抬头就瞅见墙上的“禁止吸烟”四个大字,只得把烟收了回去,不大耐烦地说,“女人就是事多。”
    郝律师不这么看,身为律师,他做事一向严禁缜密,而且疑心重。昨天刘东山让他作假,他心里就一直悬着,今天又瞧沈容突然去了洗手间,手里还抓着那份离婚协议,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遂偏过头,凑到刘东山的耳边,低声说:“刘先生,要不你过去看看?”
    女厕所他一个大男人过去像什么样,刘东山不大愿意:“她过几分钟应该就会回来吧!”
    郝律师敲了敲桌上的离婚协议,提醒他:“刘先生,小心为上。”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他们都不应该掉以轻心。
    刘东山只好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
    厕所里,沈容坐在马桶盖上,把离婚协议放在腿上,拿起手机,拍了下来,发给了严律师。
    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员,谁知道这协议里面有没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别搞得最后说是她自动放弃财产的了。所以沈容昨晚就跟严律师商量好了,让他今天上午帮忙看一下协议。
    照片发过去,过了十来分钟,微信响了起来,严律师只回复了非常简洁的一个字:签!
    也就是说没什么问题了,沈容舒了口气,站起来,做戏做全套,按了一下冲水的按钮,然后把协议塞进包里,出去好好洗了一遍手才回到离婚处,把离婚协议从包里拿出来,放到桌上:“我刚才看到哪儿了?”
    郝律师看她似乎要从头到尾开始看起的样子,很无语,提醒她:“第三页看完了,刚翻到第四页。”
    “哦。”沈容手忙脚乱地把协议翻到第四页,上面是关于违约责任的约定和协议生效时间的约定以及签字,这就是模板,没什么好看的,不过她还是正儿八经地挨个认真看了一遍。
    郝律师见她分不清重点,高悬的心放了下来,心道,到底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刘东山还真是了解这个妻子。
    等沈容把离婚协议合上后,他微笑着说:“如果没问题,可以签字了。”
    沈容抬起头,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不出来,真没问题吗?”
    问对方当事人的律师,郝律师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有些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沈容已经偏过头,把离婚协议举了起来,递给了一旁如丧考妣的刘彬,信赖地说:“阿彬,妈没什么文化,不大看得懂,你帮我看看吧!”
    刘彬接过这个烫手山芋,下意识地瞟了他爸一眼,然后逐页翻开,挨个把条款看了一遍。
    等他合上,沈容仰起头望着他,波光粼粼的眼底充满了信任:“没问题吧?”
    刘彬硬着头皮点头,错开了沈容信任的目光:“没,没问题,可以签。”
    沈容的心彻底冷了下来,刘彬在公司上班好几年了,被当成接班人培养,公司什么情况他还不清楚?说到底还是觉得她这个当妈的没用,所以哪怕知道刘东山是在欺她骗她糊弄她,他也坐视不理,甚至助纣为虐。
    真是块势利的叉烧!以后这小子后悔了,来找她,她就把这份协议拍他脸上,看他还好不好意思。
    沈容心里不屑,脸上却笑得非常灿烂:“阿彬都说没问题肯定没问题,我签了。”
    她一字一画地把自己的大名写上,然后将离婚协议推给刘东山。
    郝律师看到这一幕,终于相信她就是一个傻白蠢,难怪刘东山有恃无恐呢!
    刘东山看着沈容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心里头堵得慌。若是沈容还是以前那个拿不出手的黄脸婆,若是沈容黏黏糊糊、哭哭啼啼的,可能他心里还舒服很多。
    但沈容笑得比外面的阳光还灿烂,显然是对他没什么留恋。这激起了刘东山骨子里的劣根性,他瞥了一眼沈容,试探地询问道:“真离?”
    沈容双手环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咋滴,还做着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美梦呢?也不照照镜子,当自己帅过吴彦祖啊!”
    被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短,刘东山面子挂不住,干脆地扯过离婚协议,刷刷刷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末了还朝沈容放了一句狠话:“你别后悔!”
    谁后悔还不知道呢!沈容懒得跟他做这口舌之争,一语不发地签好了另外两份离婚协议,然后拿着证件到办理离婚手续的窗口等他。
    因为两人是协议离婚,没什么争议,这手续办得很快,不到十分钟,两本红色的离婚证就新鲜出炉了。
    沈容把证放进了包里,走出大门,问刘东山:“你们爷俩的东西什么时候搬走?”
    刘东山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扭头瞥了一眼沈容:“这么急?”
    刘彬也是,他跟到沈容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妈,家里我的房间也没有了吗?”
    沈容替他理了一下领口处崩开的扣子,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张口就胡揪:“你妈手头比较紧,养栋别墅开销太大了,每个月水电物业费都要上千。所以我决定把别墅租出去,这样还可以赚点零花钱!”
    刘东山听到这一句,得意地说:“有的人有福不知道享,非要折腾了,活该!”
    自我感觉还真是良好呢,过几个月让你跪下叫爸爸!
    沈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跟刘彬挥了挥手,出去打车走了。留下一个双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没处撒的刘东山。
    ——
    上了出租车,沈容马上给严律师打了个电话:“我已经拿到离婚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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