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安不信沈容这么通情达理。他换位思考,如果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是沈容,他甘心放过要害自己的人,就这么空着手走吗?
    答案是否定的。
    “你究竟想怎么样?”董建安怀疑地盯着沈容。他可不信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会突然变得这么好心了。
    沈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就要我出的那份首付、装修、还贷以及增值部分。你拿房产证二次抵押了多少钱,你心里清楚,等拿到了钱,让你爹妈把这笔钱转给我,我去解除了房子的二次抵押。”
    董建安抿唇不语。他现在之所以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都是败沈容所赐,哪还敢相信沈容,万一把钱给她,她却不去解除第二次抵押怎么办?这笔钱岂不是白给她了?
    他现在精神不济,有什么想法都表现在脸上。沈容一眼就瞧了出来,讥诮一笑,反问道:“怎么?你想让你爹妈去把房子赎回来?又或是房子干脆不要了?”
    当然不能,这样一来,他赌博输光家产的事都瞒不住了。至于不要房子,就更不可能了,因为房子本身都还有贷款,而且抵押贷款借来的钱比房子的市场价要低不少。不要回来,岂不是便宜了银行。
    确实,这件事只能让沈容去办,董建安不甘不愿地闭上了眼睛,强忍着烦躁和愤怒说:“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巧了,我也不想见着你。不过你若是想引起你家人的怀疑,你现在尽管赶我走。”沈容冷淡地说,“我这人没你那么贪心,我只拿属于我的那一份。等把房子赎回来,就联系中介卖了平分,至于保险公司赔的钱,那是你用双腿换来的,我一分都不要。”
    董建安闻言,睁开眼打量了沈容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言语中的真实性。
    沈容摊手一笑:“我想和平离婚。”
    一句话道明了她的企图。
    他们俩现在走到这种地步,彼此都清楚,这段婚姻无论如何都是在不下去了,迟早得离。但外人不知道,只看见董建安断了双腿,成为了一个弱者,世人都有同情弱者的毛病,沈容想离婚,肯定会遭到非议,董建安若是想拖她一阵子,这婚半年一载也很难离掉。
    沈容愿意牺牲一定的经济好处,以求早日离婚,也就不稀奇了。
    董建安明白了沈容的顾虑,抬起头,阴沉地盯着她:“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这么轻松地放过你!沈容,想离婚可以,你滚,你一个人滚,你休想带走一毛钱!反正老子都是个废人了,老子拖都要拖死你!”
    沈容就知道他会赖皮。
    别的不说,董建安这会儿心里是恨死了她,单纯只是为了恶心她,他也不可能轻易答应离婚。
    不过沈容也不急,她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凑到董建安耳边:“我劝你做人要善良,适可而止。”
    董建安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如果我不呢?沈容,你把我害得这么惨,我要拖着你下地狱!”
    “是吗?那我只能揭发你深陷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这件事了,你说到时候保险公司还会不会赔钱给你?”沈容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这笑落到董建安的眼底,无比的可恶。他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用力抬起受伤比较轻的右手就想给沈容一巴掌。
    沈容抓住了他的手,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笑,董建安以为她会反击他的,不料沈容却轻轻把他的手放了下去,拉过被子贴心地替他盖上,还温柔地说:“建安,你别伤心了,你还有我和爸妈呢!”
    董建安搞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换了副面孔,怔怔地看着她。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他的父母红肿着眼难过地进了病房,瞧见他就掉眼泪:“建安醒了,你这是怎么了?”
    沈容扯了一张纸巾递给董母,神色黯然地解释道:“妈,建安醒了,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非要爬起来看看他的腿,我怎么说他都不听,你们好好劝劝他吧。”
    说着,她吸了吸鼻子,别开了眼,一副不落忍的模样。
    董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阿容,辛苦你了,建安他现在这副样子,心里不舒服,脾气难免不好,你别生他的气。”
    接着,董母又对董建安说:“建安,听你媳妇的劝。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就算没了两条腿也能安装假肢,还是能走路的,你还有我和你爸爸、阿容呢,就是为了我们你也要振作起来啊!”
    董建安不明白自家老娘怎么句句都向着沈容,他错愕地看母亲一眼,疲惫地闭上了眼,郁闷地说:“我不想看到她!”
    董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容。登时不明白儿子怎么会赶媳妇走,他们俩感情一直很好啊。
    她扭头又看了董建安一眼,见他脸上好几道伤口,神色憔悴,眼神紧闭,薄唇紧抿,心情恶劣到了极点的样子。也不敢触怒儿子,只好歉疚地看着沈容说:“阿容,你从昨晚守到现在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今晚让我和你爸守夜。”
    沈容巴不得,轻轻点了点头,又心疼伤心地看了病床上的董建安一眼,低声说:“嗯,妈,我知道的,建安也是怕连累我,但我不怕,你们好好劝劝他。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董母听了感动得眼泪又滚了出来,拍了拍她的手说:“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劝建安的。”
    等沈容一走,董母果然开始坐在董建安床边一面抹眼泪一面劝他:“你这傻孩子,你现在都这样了,也就阿容还愿意跟着你,不离不弃,你干嘛还给她脸色看,真把你媳妇气走了,以后谁肯嫁给你?”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董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董建安两条腿都废了,这样一个连生活起居都要人帮助的废人,哪个女人不开眼,会嫁给他。正是因为怕他打光棍,老了无依无靠,董母才会对沈容这么和颜悦色,态度离奇的好。
    董建安明白了母亲向着沈容的原因,张了张嘴,有心想解释,但又想起沈容刚才那番话,有的事确实不宜让更多人知道,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不耐烦地说:“妈,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迟早会离的,不如早点离!”
    董母听了又开始掉眼泪:“傻孩子,胡说什么呢?妈也知道,沈容很可能跟你过不了一辈子,但哪怕最后过不下去了,也好歹让她在离婚之前给你生个孩子啊。不然等爸妈都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你是要让我们死不瞑目吗?”
    孩子?沈容根本不能生好不好!
    董建安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但又不能向董母言明,只能恨恨地闭上了眼睛装睡。可睡又睡不着,麻药的效用过了,伤口的痛开始发威,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痛得他要命。
    他总算体会到什么叫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般了!
    ——
    相较于董建安的痛苦,沈容的日子就要舒服多了。
    她出了院,回到家,好好吃了一顿,洗过澡,美美的睡了一觉。次日早晨,她起床炖了一只鸡,等到快中午时才拎着鸡汤去了医院。
    “妈,这是我炖了一早上的老母鸡汤,给建安喝一点补补身体吧!”
    董母本来还对沈容的姗姗来迟略有微词,但听说她是在家炖鸡汤给儿子喝,什么情绪都没了,握住她的手说:“阿容,你辛苦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沈容腼腆一笑,温柔地拿起碗望向董建安说,“让我来喂建安吧。”
    董建安的脸顿时黑了,厌恶地别开了头,一副极其不待见沈容的样子。
    董母见了气得要死,但顾忌着儿子遇到了这么大的挫折,心里难受,又不敢说他,只能冲沈容点了点头,接过碗说:“还是我来吧,你还没吃午饭吧,跟你大哥一起下去吃饭吧。”
    董大哥刚去处理车祸的后续事宜了。
    沈容没做声,目光望向董建安,一副不舍难过的模样,看得董母直叹气。
    她赶紧冲大儿子挤了挤眼睛。
    董大哥只好说:“阿容,走吧,去吃饭,咱们顺便说说交警那边的调查结果。”
    沈容又扭头看了一眼董建安,垂下头,无精打采地说:“建安,那我跟大哥去一趟,有事你让妈给我打电话啊!”
    这个女人真tm会装,难怪连他也着了她的道。听到沈容假惺惺的话,董建安气得脖子都红了,胸口剧烈地起伏,一副快痉挛的模样。
    董母见他这幅样子,担心极了,眼泪扑扑扑地往下滚,蹲在床边握住董建安的手,老泪纵横:“建安啊,你别吓妈啊,建安,求求你,别吓妈啊,你要怎么样,妈都答应你,你别生气,不就没了腿吗?我和你爸做你的腿……”
    董建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激动的心绪,闭上眼说:“我要跟沈容离婚!”
    他一定要跟这个城府深又心狠手辣的女人离婚。
    董建安也不是没想过要报复沈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顺利拿到保险赔偿,否则,他的余生将什么依靠都没有。而等他有了钱,他有的是办法给沈容好看。沈容毁了他这一辈子,他也绝不会放过她。
    听他又说要离婚,董母当然不情愿。她握住董建安的说,劝道:“建安啊,你就听妈一句劝,多为自己考虑一点。以后别提离婚了,沈容是个好的,自从你住了院,她天天跑上跑下,不像有离婚的意思,咱也别提,大不了妈以后对她好点,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家里的东西,以后也都留给你们俩!”
    董建安被他妈这话说得一口老血憋在心里,差点又晕过去,还好的,还要当亲女儿一样,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他老实巴交的父母怎么可能是沈容的对手,被她掏空了家底弄死都不知道。
    董建安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梗着脖子说:“离,这婚一定要离!”
    董母见他坚决,以为他还没从车祸的打击中走出来,怕拖累了沈容。想到自己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断了双腿,以后都不良于行,她又悲从中来,暂时就顺着他,安抚他吧,等过了这一阵,他慢慢就想开了,毕竟两个人的感情那么好,他肯定也舍不得沈容的。
    “离也要等你身体好些了啊。现在别说这个,好好养身体,等出了院再说啊。”
    ——
    沈容跟着董大哥去了医院的食堂,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没什么人,他们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打好饭,坐下后,董大哥就跟沈容说车祸的事。
    “交警那边已经调出了监控,是建安闯红灯撞上了大货车,当场被甩了出去,酿成了事故。交警检查了建安的车子,发现造成这个事故的原因是他车子的刹车摩擦材料用光了,造成刹车失灵。”
    沈容适时地张大嘴,惊讶地说:“怎么会这样?前两天我还开车去地铁站呢,也就前天,下着雨和雪,路面很滑,我又有点头痛,这才没开车。”
    董大哥苦笑着说:“只能说建安运气不好吧,你们的车买了好几年了,有的零件老化生锈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谁也没想到一时的疏忽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沈容低头,拿起纸巾擦了擦眼睛,有些难过地说:“麻烦大哥跑这一趟了。事故原因在我们自己身上,那医院费、护理费就只能我们出了?”
    董大哥点头:“货车司机没有酒驾,按照指示灯的信号过马路,他没有违规,属于无责方。这个事只能咱们自己摊着,也亏得他的货车结实,人和车都没事,不然咱们还得赔他,就交强险那点额度,杯水车薪!”
    “这样啊……”沈容愁得皱紧了眉头。
    董大哥安慰她:“你也别心急,医保还能报销一部分,还有交强险也会赔付一笔钱。”
    他决口不提意外保险的事。
    沈容瞧出他有心瞒着自己,也装作不知道,反正董建安那个自私鬼的保单受益人写的是他自己,他现在重伤没死,受益人也只会是他,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也不想扯上关系。
    两人各怀心思,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餐,又回到病房。
    刚进去没多久,护士就来催他们:“董建安的家属,你们账户上没钱了,记得去缴费。”
    一听说要交钱,董父董母齐刷刷地回头看向沈容。
    这是让她去交钱的意思?沈容心里好笑,面上不显,目光投向病床上,轻声道:“建安,咱们家存钱的那张银行卡呢,我先去把钱给交了!”
    她这话一下子就点明了,他们家是董建安在管钱,经济大权掌握在他手中。
    董父董母于是扭回头,看向董建安。
    董建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里窝了一团火,恼怒地瞪着沈容。他卡里有没有钱,她不知道啊?她这是故意让他难堪。
    沈容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用眼神轻轻回应:故意又怎么样?难道让她掏钱?
    她又没说谎,家里的钱本来就是董建安在管,只不过被董建安输了。谁种的因当然应该由谁负责。家里的钱没交到她手里,保险的钱也不告诉她,还想让她付医药费,她上哪儿弄钱去?
    再次被沈容气得血压直升,但又不能明说钱没了,董建安只能窝囊地撒了个谎:“银行卡放哪儿我忘记了,等回家再找找,大哥,麻烦你先去帮我把钱交了吧!”
    知道他买了意外保险,会有赔偿,不会赖账,董大哥没推辞,点头答应了:“好,我去一趟。”
    这件事才算这么抹过了。
    交了钱的次日,医生就给董建安动了手术。
    从手术台上下来,麻药的时间一过,董建安才意识到他的双腿是真的没了,下半身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以后他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很多东西,有的时候不觉得有那么重要,一旦失去,才会明白,这有多痛苦。
    董建安躺在病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眼眶红红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钻进他的头发里,一颗接一颗,像是没有尽头。
    动完截肢手术的第一天,他一口饭都没吃,一句话也没说。
    董父董母瞧他这幅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都碎了,但事已至此,能怎么办?他们只能劝慰自己,好歹保住了儿子的一条命。
    第二天,董母亲自给董建安熬了营养粥,端到他面前,劝道:“建安,吃点东西吧,你这么不吃不喝,身体怎么能好呢!”
    董建安低头看了一眼床尾,声音沙哑:“妈,我好不起来了!”
    “傻孩子,医生说,能给你安假肢,你还是可以走路的。”董母忙安慰他。
    劝了好一阵,董建安才吃了半碗饭。
    过了好几天,他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期间,沈容也去医院好几次,但每次都被董建安给轰出去了。董父董母见她每次去都引得董建安大怒,情绪波动极为严重,只能让她回去。
    “阿容啊,医院这边有我们,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建安这里,我们好好劝劝他,他也只是怕拖累了你,害了你,你别生他的气。”董母说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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