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母一听就知道蒋丽妃这又是发脾气了,叹了口气,抱着叠好的衣服走过来:“又跟他妈闹矛盾了?我不是让你少说两句,不搭理她……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蒋母的声音陡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蒋丽妃脸上的伤痕和衣服上那一团黄黄绿绿的汤汁、残留的米饭。
    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被母亲看见了,蒋丽妃鼻子一酸,委屈得差点哭了出来,转身冲进了浴室,一把关上了磨砂玻璃门:“我洗个澡!”
    蒋母怒从心起,把衣服丢在了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等蒋丽妃出来。
    过了一会儿,蒋丽妃带着湿哒哒的长发出来了,瞧她妈板着脸抱着胸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下,低垂着头往卧室而去。
    “过来!”蒋母冷声道。
    蒋丽妃看着蒋母难看的脸色,知道她动了真怒,不敢对着干,垂着头,一步一挪,慢吞吞地晃了过来,站在蒋母面前,低声喊道:“妈!”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蒋母开始还很恼火,孟家人太过分了,竟然打她女儿,但等蒋丽妃从浴室出来却不找她告状,她就明白了,这事多半是蒋丽妃的错。因为蒋丽妃从小就受不得委屈,没理也要争三分,得理更不让人,只有她非常理亏的时候才会这样“忍气吞声”。
    但护短是人的天性,自己的女儿就是做得再不好,都当妈的人了,也不该被这么泼饭挨打。
    蒋母深吸了一口,压下要冒出来的火气,问蒋丽妃:“说吧,怎么回事?”
    蒋丽妃绞着手指不吭声,她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生气。
    看她这幅样子,蒋母就来气,怒吼道:“说呀!”
    蒋丽妃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知道这件事没法蒙混过关,抿了抿唇,支支吾吾地说:“孟军精子有问题,没法生小孩!”
    孟军身体有问题不能生孩子打她女儿做什么?蒋母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脸陡然变色,眼神不可置信地看向婴儿房的门,停留了几秒,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以极缓的速度转了回来,瞳孔骤然睁大,褐色的眼珠子里盛满了不信。
    被她这眼神看得很不舒服,蒋丽妃心虚地垂下了眼帘,避开了蒋母的目光。
    她这一避,蒋母还有什么不明白。
    沉默,无尽的沉默在客厅里蔓延,搅得蒋丽妃不安极了,她咬住下唇,抬起头,怯怯地吐出一个字:“妈,我……”
    啪!响亮的一耳光打得她的脸歪了过去。这一耳光正好拍在被孟母挠破皮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得蒋丽妃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她委屈地喊道:“妈……”
    只吐出一个字就被蒋母给厉声打断了:“别叫我妈,我不配做你的妈,把你教得这样不自爱!”
    蒋母抬起头,气得直摇头:“你怎么这样?我以为你只是虚荣、贪玩了点,结果……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你……”
    说着说着,蒋母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手抚着胸口,明显是气得不轻,导致呼吸不顺畅,人也无力地从沙发上地上滑去。
    蒋丽妃这才慌了,眼泪嗖地一下滚了下来,蹲下身去,扶着蒋母的胳膊,惊慌失措:“妈,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蒋母甩开了她的手,别过眼,不想看她。
    被她一推蒋丽妃后腰撞到茶几上,疼得她龇牙,眼底蓄满泪水,咬住下唇,悔恨交加的看着蒋母,又不敢去搀扶蒋母。
    蒋母撑着沙发,艰难地爬了起来,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起喘着粗气,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显然不是一般的大。
    蒋丽妃蹲在一旁看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蒋母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一下,她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蒋丽妃一眼,按住额头,闭上了眼,厌恶地说:“小进的爸爸究竟是谁?”
    虽然她非常生蒋丽妃的气,可再生气又怎么样?这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自己的骨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总不能真的放任不管她了。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悲哀。
    蒋丽妃心虚地瞅了她一眼,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咬住下唇,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一样:“我也不知道!”
    蒋母闻言,气不打一出,猛地睁看眼,慑人的目光死死地瞪着她,过了好几秒,才咬牙切齿地道:“你一五一十地跟我说清楚!”
    到了这步田地是瞒不下去了。蒋丽妃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去年六月中旬,我在酒吧不小心喝多了,然后就跟人……开了房,事后醒来对方已经走了,也没留联系方式。我,我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和住址。”
    说白了,就是一夜情,蒋丽妃好玩、贪玩又放得开,加上长得漂亮,出手阔绰,在酒吧非常受欢迎。她也很享受这种众星拱月、被异性奉承的感觉。
    蒋母闭上眼:“那你为什么要说孩子是孟军的?”
    绞着手指,蒋丽妃闷闷地说:“那天晚上做了措施,我以为不会怀孕,谁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算了一下,怀上这个孩子的那段时间,耿长河刚巧去外地出差了,呆了一个多星期。我要是实话实说,他肯定会发现孩子不是他的。所以我在医生面前撒了谎,说最后一次月经的日期是六月底,把孩子到来的时间往后推了大半个月。那段时间,正巧有两天我跟孟军在一起,我怕他知道了我怀孕的时间后会产生怀疑,干脆就跟他说,孩子是他的。”
    刚怀上的时候,蒋丽妃本来也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的生父不明,肯定是颗不定时炸弹。可她跟耿长河本来就准备要孩子了,若是她偷偷去把孩子流掉,很容易被发现,那她出轨的事就瞒不住了,还不如改一改怀孕的时间,将这个事给掩盖过去。她不说,谁知道?
    目前,医疗技术还没发达到能够根据b超图片和尿检、血检来确定孩子的准确着床日期,多少会有偏差,医生一般是根据最后一次月经结束的时间来推测怀孕时间和预产期,这就给了蒋丽妃操作的空间。男人粗心,丈夫时常加班和出差,情人是个只知道玩的,对她的生理期也不是很清楚,还不是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上次孟军他妈庭审那天,你突然摔倒也不是意外?”蒋母一算就知道,那几乎就是她的真正预产期。
    果然,蒋丽妃咬住下唇说:“他们出门后,我的羊水就破了,比大卡上的预产期提前了三个星期,我怕他们怀疑,就故意轻轻摔了一下。”
    “你连我都瞒着。”蒋母想起自己曾为了她的事担忧得睡不着,如今想来只觉得是个笑话。
    蒋丽妃低垂着头,不敢吱声,她就是怕她妈生气,才一直不敢说。
    蒋母听完这个事后,沉默了许久,问蒋丽妃:“那你打算怎么办?”
    蒋丽妃偷偷看了孟母一眼,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离婚!”
    蒋母无语:“闹成现在这样,你说不离婚,孟家人能答应吗?”
    蒋丽妃拿出了在医院里对孟母的那番说辞:“我是生了孩子之后才跟孟军结婚的,谁也不能证明我骗了孟军。这房子,是他给我的聘礼,我不搬。”
    蒋丽妃考虑得很实际,她娘家条件不好,她爸身体一直不好,治病花了不少钱才走了,家里并没有什么余钱。就那套六十来平的老房子,小区也很破,如果跟孟军离了婚,她就得带着孩子搬回家,祖孙三代人一起住在那座破房子里,她可不乐意。
    蒋母按住太阳穴没做声,蒋丽妃的孩子不是孟军的,还想不离婚,继续让孟军给她养孩子,哪那么容易。
    见母亲不说话,蒋丽妃提起胆子说:“孟军嫌弃我,我还没嫌弃他呢,他精子有问题,不能生,以后脚也瘸了,我把小进给他做儿子,跟他姓,他们孟家就有后了,他还要怎么样?”
    蒋母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如果孟家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那他继续跟丽妃过日子,把小军养大,也未尝不可。以前不还有男人不能生,拉路过身强力壮的男人借种这种事吗?
    不过怎么说服孟家人是个问题。
    看蒋母没反对,蒋丽妃就知道,她是把自己的主意听进去了,斗着胆子说:“要是孟军不答应,哼,我就去他爸的学校,他公司,把他不能生这件事宣扬得沸沸扬扬,我看他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在这个繁殖欲还比较强烈的时代,无论男女不能生育,都是一件很耻辱的事,男人更甚,不能生孩子,会被别人鄙夷瞧不起的。孟家人那么好面子,肯定不愿意让人知道这件事。
    似乎是有操作的空间,不过这件事不能照丽妃说的来,否则那就是结仇。如今是她们理亏,适当地把姿态放低一点,有利无弊。
    蒋母按着额头说:“你这些话不要说,我先找孟军他爸谈谈。”
    蒋丽妃马上感激地抓住她的胳膊:“妈,谢谢你!”
    蒋母拂开她的手,板着脸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小进,他摊上你这样一个妈,真是倒了血霉。就算你还能跟孟军一起过,孟军肯定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大方了。”
    听到这里,蒋丽妃不服气:“他哪里大方了?一个月才花他不到一万块,就叽叽歪歪的,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蒋母拉下脸:“他没担当,你有?他每个月好歹还负责家里的生活日常开销、小进的吃穿住用行,你呢?你是小进的亲妈,他出生大半年,你给他买过什么,你带过他多久?”
    一席话问得蒋丽妃哑口无言。
    蒋母站了起来,正色看着蒋丽妃:“以前是我和你爸太纵着你了,把你养成了这幅骄纵、任性妄为,丝毫不考虑他人的性子。从今天起,你也应该担负起你身为母亲的责任,每个月交三千块给我,作为小进的抚养费,周末必须抽出一天陪小进,做家务!”
    “妈,我一个月到手才五千呢!”蒋丽妃不肯答应,她一个月才那么点钱,都不够自己花的,要是交三千给她妈,只剩两千块,够干什么?还不够跟小姐妹出去潇洒两次的。
    蒋母定定地看着她:“丽妃,你现在是个母亲了,这是你最基本的责任,周一到周五下班也早点回来,做家务带孩子。如果你做不到,”
    顿了片刻,蒋母狠下心,接着说:“你没法担负起身为母亲的责任,那就把小进送给不能生育的人家吧,有很多不孕不育的夫妻想领养健康的孩子。”
    蒋丽妃虽然玩心重,但这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孩子,哪舍得就这么送人了。她难以置信地喊道:“妈,小进是我生的!”
    蒋母嘲讽地看着她:“你也知道小进是你的孩子,那你一个月三千,每周分个一天出来陪他都做不到,我和你爸当初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养你的吗?小进不是孟军的骨肉,他本来就很自私,以后能对小进生出多少父爱还很难说,更别提让他出大头养孩子了。你再不管小进,那他跟个孤儿有什么区别?”
    蒋母这么逼蒋丽妃也是没办法,她每个月只有一两千的退休金,只够最基本的生活费,万一有个病痛,根本不够开销,小进以后长大了,花钱的地方多了去,蒋丽妃不出钱,她根本无力抚养外孙。而且她年纪大了,谁知道哪天就走了,不给女儿和外孙攒点钱,她也不放心。
    蒋丽妃被蒋母逼得没法,只能不甘不愿地答应了。
    ——
    医院里,孟母大闹一场,搞得同一层楼的病人、家属和医务人员都知道了住在404的那个小伙子出了车祸不说,自己不能生,儿子还是别人的,谁看孟军都一副怜悯的眼神。更有无聊的好事者还特意凑到病房门口,来看孟军,像是在看耍猴戏的猴子一样。
    孟军被这些人看得窝火,愤怒更上一层楼,偏偏自己腿又受了伤,动不了,他只能窝在被窝里,拉过被子盖住头,以挡住这些所谓的“关心、怜悯”的目光。
    孟母去洗了把脸,又在路上絮絮叨叨地把蒋丽妃的恶行向人控诉了一遍,还引了个老太太进病房,两人就在门口,听孟母一点一点地数落蒋丽妃。
    这样固然败坏了蒋丽妃的名声,可他又能好到哪儿去?孟母每提一次,就是在孟军的伤口上撒盐,孟军躲在被子听得难受,豁地掀开被子,冲孟母大声喊道:“妈,你去给我爸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
    “我已经打过了,他在来的路上了。”孟母说完又去跟那老太太说蒋丽妃的不是去了。
    孟军几欲发作,但又不想被人看了笑话,只能憋着。
    好在,得到消息的孟父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
    一进病房,他就急切地问道:“检查单呢?”
    孟母把单子抽出来,拍到他手里:“你还一直向着那两个狐狸精,她们把咱们骗得好惨,什么野种都往我们家头上栽,我可怜的大军啊!”
    孟父完全没心思听孟母哭诉,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儿子到底能不能生,如果不能生,他们孟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孟父不信邪,拿起检查单去见了医生,询问这个病有没有根治的办法。医生跟他说了实话,基因上的问题,目前医学上很难解决,男人不能生往往是真不能生了,不像女人,可能是宫寒调理一下,输囊管堵塞疏通一下还有救,实在不行,还可以做试管婴儿,代孕之类的。男人的问题通常是精子问题,基因的问题,非常棘手。
    得知这个结果,孟父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失魂落魄地拿着单子回到了病房,正好听到孟母还在喋喋不休地跟人说蒋丽妃不检点,跟人生了个野种。他心头大怒,扭头瞥了孟母一眼:“别人都去打饭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去给大军弄点吃的。”
    孟母见他脸色黑如锅底,没敢再多言,转身出了病房。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刚住进来的病人和家属知道这父子俩心情不好,都不去触他们的霉头。
    父子俩猩红着眼,沉默了许久,孟军沙哑地开了口:“爸,给我转个医院,请个护工吧,别让妈来照顾我了。”
    孟父是个男人,更能理解孟军此刻心里的挫败感和耻辱感。孟母越是到处说,他就越难堪,可孟母又偏偏管不住那张嘴。
    拍了拍孟军的肩:“我刚才问过医生了,你的伤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需要好好养养,你再在医院里住一两天,明天我去给你买个轮椅,把你接回家养病。”
    回家自然比待在这种多人病房里,承受他人各种同情的目光要好得多。
    孟军轻轻颔首:“嗯,多谢爸。”
    孟父拍了拍他的肩:“我会说说你妈的。”
    孟父是真怕孟母这张没把门的嘴,回去后也胡说八道,搞得小区邻居、亲戚朋友都知道,那他们家才是丢人丢大了。
    因而他安抚了孟军一下,就赶紧出去找孟母了。
    两人在楼下打了个照面,孟父把孟母拉到楼下没人的小花园里,叮嘱孟母:“孟军不能生,小进不是孟军孩子这件事,以后不要再逢人就说了!”
    孟母不悦地看着他:“都这时候了,你还护着那对狐狸精!”
    孟父气得真想扭头就走:“我是护着儿子,护着咱们孟家的名声。你是想所有人都知道孟军精子有问题,不能生,大家都在背后嘲笑他,你才开心是吧?大军可是个男人,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他怎么做人?你这是要逼死他啊!”
    孟母不承认自己有错,可孟父说得也没错,若是被人知道了,定然会在背后偷偷嘲笑他们家,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我知道了。”她心里就是憋不住,想说出来,可为了儿子,忍不住也得忍。
    ——
    孟家那边接下来两天都没有动静,蒋母就知道,他们也是有顾忌。不过目前估计是碍于孟军的身体不好,他们才没来找她们母女的麻烦,这种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与其等孟母找上门,不如她主动出击。
    蒋母特意给小进换上了孟父买的衣服,拿着孟父挑的拨浪鼓,然后带着孩子去学校外面等他。
    孟父接到她的信息时盯着看了好几秒,还是出了学校,一打照面,蒋母就对挥舞着拨浪鼓的孟进说:“小进,看,爷爷来了!”
    孟进七个多月了,已经分得出好赖,因为孟父以前几乎天天傍晚都去看他,逗他玩,他对这个爷爷很依恋,瞧见孟父就摇着肉乎乎的小手,嘴巴咿咿呀呀的,像是在跟孟父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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