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句话,他自己先跑了。
    杨红涨红着脸,擦了擦眼泪,心情沉重地走回了家里,坐了一会儿,算了一下最近挣的钱,连同先前的积蓄,凑了一百块,拿去给了刘厂长。今天出了这种事,她怕柯家人还会来闹,以后她连这点钱都保不住。
    刘厂长很诧异:“小红,不急的,你先把自己安顿好吧,你这都没有稳定的工作,花钱的地方多了去,有就还,没有就算了。”
    杨红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刘叔,这钱你拿着,我摆摊能养活我们母女,你不用担心。”
    她这模样可不像赚了钱过得很好的样子。
    叹了口气,刘厂长语重心长地说:“小红,我看着你这孩子长大,你也算我半个闺女,遇到什么难处,你尽管来找叔,能帮的叔决不推辞。”
    “谢谢刘叔。”杨红感激地说。
    从刘厂长家出来,杨红踩着夕阳的影子,往家里边走去。
    走到小区楼下,她就看见自家的大门敞开着,难道是遭贼了,杨红脸色一白,赶紧跑了过去。
    进门,她就发现,家里面的东西被人翻得一团乱,她和小婉仅有的几件衣服丢得满地都是,抽屉什么的也全打开了,翻得乱糟糟的。
    而杨母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妈,你这是干什么?”杨红气得脸都白了。她以为是遭贼了,结果却是她妈过来翻了个底朝天。柯家人都还没来呢,自家人就先来拖她后腿了,杨红心里悲凉得很。
    杨母愤怒地盯着她:“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看你干的好事。就因为你这死丫头,差点坏了你二弟的婚事,我没你这样扫把星的女儿!”
    杨红很委屈:“我做什么了?自从离了婚,我就没踏进过娘家一步,也没见过二弟和佳佳,关我什么事?”
    娘家人的做法让她心寒,加上忙着赚钱养家还债,这阵子,杨红一次都没回去过,也完全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杨母站了起来,抬起手就给了杨红一巴掌:“还不关你的事,今天柯家那死老婆子,跑去找佳佳她爸的厂里,找她爸要五十块。佳佳她爸有多丢人,你知道吗?”
    杨红捂着脸,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你欠了柯兴言他妈的钱?她找你要,你不给?”
    杨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她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这死丫头知道了。
    不过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她可是杨红的亲妈,没她哪有这个逆女。
    杨母理直气壮地说:“是又怎么样?当初说好了,你把工作让给她家大儿媳妇,她就给我三百块,这五十块是定金。你都把工作让出去了,我凭什么还她这五十块!”
    三百块,而不是她妈一直跟她说的两百块!
    杨红这回是真的伤了,杨母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利用、伤害,消磨掉了她对亲情的所有期待。
    这样的妈,这样的娘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杨红手往门口的方向一指:“妈,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儿子,没有我这个女儿。我工作这么多年挣的全交给了家里,上次还借了刘叔的钱,又给了你三百块。你的养育之恩我已经还了。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虽然心里有了决定,可说出这句话,杨红心里还是痛得厉害。从今往后,她就只有小婉了。
    这是要断绝母女关系的意思!杨母非常意外,她怎么都想不到素来好说话,软弱的女儿竟然会这样跟她说话。
    她心里窝火极了,破口大骂出来:“好你个死丫头,翅膀长硬了,自己能找到吃的了,就不要妈了。要我走可以,把那五十块钱拿出来,卖工作的钱都被你拿去买了房子,这五十块本来就是你应该出的。”
    杨红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小家像是鬼子过境一般,弄得乱翻翻的,耳边是母亲咄咄逼人要钱的声音。她觉得好累好疲惫,她知道,哪怕有刘叔做见证,她妈还是不会放过她的,但凡有需要用钱出力的时候,都会想起她这个女儿。
    她一辈子都没法摆脱柯家,娘家!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柯兴言,杨母的不断逼迫,成了压垮杨红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红猛地推开了杨母,蹬蹬蹬地往楼梯口跑去,一口气爬了上去。
    杨母被推得撞到墙上,额头上撞出了一个包,疼得她吸了一口气,怒骂道:“死丫头,连你妈都敢推,还敢跑!”
    她揉着额头,转身跟着爬上了楼梯,爬到二楼,在长长的走道上没看到杨红,她又继续爬。
    这栋楼有四层高,等喘着粗气爬到四楼的时候,杨母就看见好几个热心的大妈围在楼道里,七嘴八舌地劝道。
    “杨红啊,你别做傻事,你还有小婉呢?”
    “是啊,孩子那么小,会害怕的,你快回来。”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杨红你快下来,有事跟婶子说,婶子帮你。”
    ……
    杨母走到人群后面,一眼就看到杨红爬到了四楼的阳台上,两条腿悬在阳台上,裤腿随着风不停地抖动,像是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
    难怪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劝她呢!
    杨母火大得很,挤进人群,指着杨红骂道:“好你个死丫头,还用死来吓唬你妈,跳啊,你跳了,我就当没养你这个女儿!”
    旁边的阿姨婶婶婆婆们听到杨母还来火上浇油,纷纷指责她:“你怎么回事,孩子想不开,你还骂她,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又劝杨红:“你千万别做糊涂事,还有政、府、公安、妇联给你做主呢,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咱们。”
    杨红摇头,满是泪痕的脸上一片绝望:“没用的,谁都帮不了,谁让她是我妈呢!妈,你真把我当女儿吗?平时你总说,只有儿子才靠得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人,女儿是白养的,儿子才会守着你,给你养老。那你为什么遇到点事就来问我要钱?我离了婚,没了工作,带着小婉,连饭都吃不起了,我上哪儿给你弄五十块钱?我工作11年挣的工资,每个月大半都交给了你,留下的几块钱也经常买菜买火柴买煤之类的补贴家用了。离婚后,你先要柯家给我们娘俩住的房子给弟弟做婚房,后来又问我要三百块,说以后不用我管了,我没钱,借也把这笔钱借给了你。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旁边的人听着杨红这一笔又一笔的账,意外极了,看杨母的眼神都不对了,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这个时候,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一般都不会给女儿什么值钱的嫁妆,有的还会把彩礼给扣下。但也没有女儿都嫁出去了,离婚也没回娘家了,还打女儿房子的主意,问女儿三百、五十的要,这就未免太贪心,做得太绝了。
    女儿离婚了,带着外孙女,过得本来就不容易,她还三天两头来要钱,不给就破门乱翻,对女儿大吼大骂的,这也难怪杨红会想不开,逼得要去跳楼呢!
    有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了,张开掉了大半牙齿的嘴,指着杨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当妈的也太偏心了。等你老了躺在床上动不了就知道了。”
    杨母不以为意,骄傲地说:“我生了两个儿子!”
    那语气之得意,仿佛生了儿子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一样。周围有只生了女儿的被杨母酸得不服气了。
    “女儿怎么啦?我女儿女婿可孝顺了,逢年过节、生日都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回来看我,什么都不用我操心,还说以后要好好孝敬我。总比生了儿子没出息,逼死姐姐让房子给他才能结婚的强吧?要我说啊,这种儿子有还不如没有!”
    另一个同样没儿子的同仇敌忾地说:“可不是,我女儿有出息,考上了中专,一毕业就分配了工作,是国家干部,还给我找了个大学生的女婿。小两口能干,有出息,单位还给他们分了新房子,上回我生病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女儿女婿跑上跑下的,一下班就来守夜,钱也是他们出的。要不是我闺女孝顺有出息,哪还有我这把老骨头!”
    两人一唱一和,逮着杨红的弟弟没出息,为了房子要逼死亲姐姐,使劲儿地挤兑杨母。
    杨母虽然在杨红面前气势很强,但那也不过是仗着她母亲的身份为所欲为罢了,外面的人可不买她的账。她根本说不过,气得鼻子都歪了。
    就在这时,刘厂长汗流浃背地跟在两个公安后面跑来了。
    杨红走后,他越想越不对劲儿。杨红今天的脸色太差了,惨白惨白的,眼睛通红,还了钱也一点都不开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刘厂长实在不放心,晚饭都没吃,就带着那一百块赶了过来。结果还没到杨红楼下呢,就听去找公安的人说,杨红带着孩子要跳楼,他赶紧跑了过来。路上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刘厂长一口气跑上四楼,喘着大气劝杨红:“小红,你别做傻事,快下来。刘叔给你做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杨红泪流满面,摇头说:“刘叔谢谢你,这事谁也帮不了我,谁让我是她的女儿,我是她生的,我死了把这条命还给她,就一了百了了。只是要可怜小婉跟着我遭罪了。”
    刘厂长见劝不住她,脸都白了,扭过头,一把抓住杨母的胳膊,恼火地说:“你究竟在想什么?非要逼死小红才开心?上个月咱们才说得好好的,小红给你三百块,以后养老归你那两个儿子,这才过了一个月,你又来问她要钱,一张嘴就还是五十块,你这是要逼死她啊。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小红有个好歹,回头我就去找你们厂长,还有老二和佳佳的领导,好好说叨说叨,为了一套房子逼死姐姐,我看他们怎么做人!”
    面对强势不留情面的刘厂长,杨母萎了,呐呐地说:“我这……不是手里紧,没办法吗?我没逼死她的意思。”
    刘厂长逮着她说:“你那天在我办公室可是立了字据的,现在当着大伙儿的面,说清楚,以后还问不问小红要钱?”
    杨母不大愿意断了这条财路,嘟囔道:“她可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杨红听到这句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刘叔别说了,她每次都这么说!”
    似乎就因为她生了杨红,就理所当然地要主宰杨红的人生。杨红就活该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任劳任怨的当她的傀儡,毫无怨言,一旦反抗,就是不孝顺。
    杨母不敢怼刘厂长,但对杨红可是不会客气。她踮起脚,恶狠狠地说:“跳啊,你跳啊,少装模作样拿跳楼来吓我……”
    刘厂长看她还刺激杨红,恼了:“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两个公安同志也说:“你不要刺激你女儿。”
    杨母撇嘴:“公安同志,她是故意拿跳楼吓唬我的,你放心,她不敢跳的,要真铁了心想跳楼,早跳了……”
    回应她的是扑通一声。
    杨红飞快地把小婉解了下来,放到了地上,然后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小红,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刘厂长痛心极了,赶紧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两个公安也没料到杨红就这么跳下去了,赶紧抱起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婉追了下去。
    其余看热闹的居民对傻眼了的杨母投以鄙夷的目光。
    “真狠啊,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么狠!”
    “就是,儿子是人,女儿就不是她生的吗?”
    “逼得女儿跳楼,谁瞎了才会把闺女嫁给她这样的恶妇!”
    ……
    各种指责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四楼走道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杨母才回过神来,浑身冰凉,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
    她喃喃出声,像是解释,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不会的,她……她不会死的……”
    最后一个“死”字似乎刺激了她,她的眼泪刷地一下滚了出来,飞奔了下去,不过这会儿地上已经没有了杨红,只有一摊血迹。
    杨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小红啊,你怎么这么傻,我就说说而已……”
    四周全是指责的声音,主题就只有一个“为了钱逼死了离婚没工作的女儿”。
    不知哭了多久,杨母动了动麻木的腿,站了起来,求助地望着众人:“我……我女儿去哪儿了?”
    大家不想理她,还是杨红隔壁的康婆婆叹气道:“还能去哪儿,送医院去了,希望杨红这孩子福大命大吧!”
    杨母抹了一把眼泪,赶紧往医院跑去。
    幸运的是,楼房不高,只有四楼,加上楼房底下的院子没有抹水泥,还是泥土的地面,昨天又下了一场雨,地面比较潮湿,杨红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不过人现在还昏迷不醒,身上有几处伤,最严重的是腿上被树枝刮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此外还可能有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杨母去了医院后,想留下照顾杨红,被刘厂长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你还嫌害得小红不够,真想逼死她不成?”
    “我没有,现在除了我还有谁能照顾她。刘厂长,你就让我留下来照顾她吧。”杨母恳求道。
    但刘厂长想要是杨红醒了,定然不愿意见到杨母。虽然这是她们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不该干涉,可这都差点出人命了,他是杨父的老友,杨红的老领导,也有管这事的权力。
    刘厂长坚定地拒绝了她:“你不用担心小红没人照顾,我已经让公安同志去通知我家老婆子了,她一会儿就过来。”
    杨母理亏,拗不过刘厂长,只好讪讪地走了。
    第二天杨红醒了,她再次来到医院。
    杨红看到她,抿着唇,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杨母先开了口:“小红,你怎么这么糊涂,妈只是说说而已,你怎么就跳了下去呢?”
    见她还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一点忏悔的意思都没有。杨红红着眼眶望着她,冷静地说:“妈,你总说我是你生的,我的命是你给的。昨天大家都看见了,我已经把命还给你了。以后我不欠你了,你有事找你的好儿子去吧,别再找我了!”
    “你这孩子翻天了是吧,说什么气话呢?你知不知道看到你跳下去,妈有多害怕?你就为了跟妈赌气,跳楼,还说这种话,有你这种孩子吗?”杨母训斥杨红。
    刘厂长一下班过来就听到这番话,拉下了脸,连弟妹都不叫了:“小红妈,你怎么说话的?你痛,有小红从四楼高跳下来痛吗?你赶紧走,别在这儿惹小红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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