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未说完,就被元还倾身压在多宝架上。
    “你救我之时,可想过要我还?”他忽变得咄咄逼人,双眸如夜。
    “没有,但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我不需要你还,也不需要你爱,我什么……都不需要。”他沉沉一语,手背上的雌蛛飞起,浮到她唇前。
    季遥歌用力抵住他胸膛,元还却是倾头而下,将那雌蛛一起,吻入她唇间。她双眸骤睁,心脏突然极其剧烈地跳了一下,而后在他缠绵的唇舌间又归于平静。
    这个吻很短暂,片刻之后他就松开她,又恢复先前模样,摊了摊手:“好了,我的老底都给你了。”
    季遥歌抚过唇瓣,心头不知哪里窜来的火气,怒而推他:“你既然这么大方,那就索性给全赤秀的人都发赏吧。”
    “你真要把我掏空?”元还失笑。
    季遥歌转身就走,以此掩饰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才两步就叫他抓住手腕,她转身,语气不太好:“你又想怎样?”
    “有人擅闯北圣斋的法阵。”元还收起玩笑的口吻,挥袖在墙上扫出一片画面。
    北圣斋如今早已是赤秀宗的地盘,四周已经布下禁制法阵,阻止外人闯入。先前在四周窥探的各路修士吃过几次大亏后就再没人敢贸然闯阵,这才不过个把月时间,就又来了不怕死的人?
    季遥歌蹙眉,她正一肚子气没处发呢。
    画面上是北圣斋的西南角,冰松的雾障里几道人影闪过,黑气四溢。
    “鬼域的阴兵,他们怎会出现在此?”元还忖道,“派人去看看……”
    话没说完,季遥歌身影已失。
    “我自己去。”
    ————
    冰松林中遍布冰荆雪棘,一簇簇似晶群般从地面长出,棱角锐利难当,其间蕴含北境寒气,寻常修士被划伤之后会受寒气侵蚀,以至经脉凝涩,行动不畅,本是天然的屏障,但这对以怨气而凝的阴兵来说,并无阻碍。
    鬼域的修士无法轻易进入万华,阴兵则是他们以人魂炼制的鬼物,其主可千里操控,驱兵入万华行事,眼下正在追捕二人。那二人原想着避入北圣冰松,借此地法阵阻拦阴兵,不想此地寒气与冰棘反而拖了她们后腿,倒让她们陷入险境。
    阴兵速度极快,不多时就已追上行动受滞的二人,几道黑气如蛇般游来,将二人困在中央。二人一路奔逃早就力竭,如今又了伤,不过勉强抵御眼前这十个阴兵。林中剑啸阵阵,刃光如同冰棱,法宝虹芒疾闪,与那黑气缠斗开来。松林被打得狼藉一片,不过盏茶时间,那二人已然不敌,被黑气扫中。只闻得一声惊呼,其中一人抱着另一人就地滚逃,堪堪避开那道黑气,可地上冰棱遍布,这一滚之下,地上就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色。
    可阴兵却未就此罢手,反而趁势而上,十兵合一,化作巨大阴将,将二人疾攻而去。
    正值惊心之时,松林深处却忽然飞出一束蓝光,从侧面飞至阴将身畔,蓝光陡然绽开,化作巨网把那阴将裹在其中。仔细看去,那张蓝色巨网竟是由纯水灵气所化,并非实物。松间掠出一道纤细身影,在松枝枝头跳跃不断,将那被巨网所缚的阴将拖在地面掼来掼去,仿佛孩童撒气一般,毫无章法。见阴将在此人手中毫无反手之力,那二人既惊且骇。
    这阴将实力不弱,至少是元婴初期,此人对上这阴将,如猫逗耗子,足见其实力之厚。
    如此折腾了一会,那人约是撒够了气,遂停在枝头收紧灵网。阴兵为怨气所化,没有实体,寻常兵刃法术伤不到根本,不过灵气却正是其克星。只见灵网收拢,将阴将越缚越紧,阴将面容狰狞,挣扎不止,却始终未能挣出。那人远远站着,五指忽然一抓,灵网剧缩,阴将被绞得四分五裂,化作一数道怨气散开,正中落下一张符人正欲逃开,那人手中剑刃一翻,一抹银光掠来,将那符人一削为二后,没到那二人身后冰松之上。
    轰隆一声,冰松亦被削作两段,砸到地上。
    那二人听得心头一紧,互相搀扶着站起,遥望那人。
    松林冰境,到处都是冰光晃眼,那人的模样看不清晰,只有声音传来,冰似的清脆。
    “化灵为网,这荧曜倒是深得我心,那坏蜘蛛……”她似乎笑了一声,很快收敛。
    那二人便忽觉四周有威压降下,这威压如同此地冰松,冰冷凌厉,正压得二人不得喘气时,那威压忽然消失,远处那人又点着松枝跃到近前,声音有些迟疑:“夜……珑师姐?月宵师姐?”
    夜珑与月宵同时抬头,看着冰松之上站的女修,竟都恍了神去。
    第182章 绝色
    一声师姐, 喊的是六百年前的短暂缘分。
    啼鱼州一役死伤惨烈,七个山门全毁, 活下来的修士天涯四散,生死杳无音信, 而六百年岁月更迭,人间的朝代都几经易主,当年逃出去的低修,活在世上的, 恐怕少之又少。像季遥歌这般刚逃出啼鱼就闭关,而后在人间两百多年,回到万华后只在昆都出现过一次便又消失, 对当年的故人来说恐怕早被认为已经死去。而对季遥歌来说, 夜珑与月宵又何偿不是殒命于剑阵之下?
    人的记忆挺神奇, 六百年过去, 季遥歌早都记不清楚啼鱼州、双霞谷、赤秀宫和那些缘分短浅的同门模样, 可一朝相逢, 模糊的面容竟又转眼清晰。她们比从前要沧桑不少, 月宵褪去当年的骄纵,藏在兜帽下的脸仍是冰肌玉颜, 眉眼却平和许多, 风情潋滟, 很有当初应霜夫人的风采。夜珑劲装简发, 少了飞扬,添了沉稳, 英气如故,虽美却依旧有股男儿悍气。季遥歌稍作试探,便探得二人境界。赤秀灭门之时,二人刚结丹不久,如今六百年过去,夜珑已是金丹后期,月宵则是金丹中期。
    而季遥歌已经是……元婴中后期。
    这对夜珑和月宵来说不可谓不震憾——昔年平凡无奇的小师妹,转眼已步入万华强修之列,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若不是刚才她先叫出那声“师姐”,她们两根本认不出季遥歌来。又或者即便认出,亦不敢轻易相认。
    季遥歌变得太多,从前看来明明是那样寡淡的一个人,如今风华无双,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就算是应霜夫人也不及她三成,初初那一眼,仿如双霞的千里飞霞,而后却又似苍穹星河,余韵不绝,每一眼都是别样动人。
    “如今你境界高出我二人太多,‘师姐’一称,实在愧不敢受。”
    夜珑身受重伤,半倚在月宵身上跟着季遥歌回赤秀,听季遥歌又有话问出,月宵还没从震憾中醒来,她少不得自己应对。
    “夜珑。”季遥歌略一颌首便直呼其名,又问起当年之事与如今景况。
    “当年杀阵降下,我与月宵凭着本门法宝躲在一处坚岩地洞内,拼死扛过前几轮阵杀才得以脱逃,因为伤及元神我二人闭关疗伤十多年方出。那一役啼鱼州的修士死伤近八成,结丹以下的修士全部覆灭,逃出来的人也是重伤,又被万仞山追杀,初时几年过得委实艰难,幸亏时间久了万仞山也渐渐松懈,诸修才又显露行踪,如今他们有些自筑洞府,有些去了其他门派。”
    季遥歌轻“嗯”一声,又问:“那你们呢?怎会被鬼域追杀?”
    “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们出关之后没多久就与大师兄重逢,师兄已先一步寻到不少啼鱼州旧部,现下在啼鱼州以南的五明山筑派,就名五明府。我二人是奉师兄之命,入鬼域探查一些事,不想被萧无珩的属下发现,躲入冥沙海的沙暴方逃过一劫,因见你这飞岛来的离奇,又一路跟到此地,不想萧无珩的人却一路追踪,竟追到此地。遥歌,此番多谢你出手,否则我与月宵二人,恐怕已被抓回鬼域。”夜珑说着挣开月宵的搀扶,要向季遥歌拜谢。
    夜珑言中所提的大师兄,便是昔年应霜座下首徒,来自鬼域炽婴的严逊,虽没见过几面,但季遥歌有些印象。她一把将夜珑托住,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再怎样,你我三人也有同门之情,昔年我多得二位照顾,又有生死之情,说这些就见外了。”她笑笑,待要问起鬼域之事,见夜珑讳莫如深的目光,便又打消这个念头。
    三人说话间已经从北圣斋飞入赤秀宗岛上,月宵却忽然轻声一呼,遥遥指向远方巨峰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赤秀宗,一双凤眸刹时便红了。再看赤秀岛的景象,奇楼高阁、仙阙重殿,一眼望不到头,灵气氤氲、山峦连绵,皆是大宗气象,就连稳重的夜珑也不禁动容,眼现震憾。再允四周往来的妖修,其中不乏修为高强者,亦在元婴之上,见了季遥歌也是恭恭敬敬行礼道声“宗主”,心中便更加纳罕震惊——短短六百年,她是如何走到今日这般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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