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拘魂锁扯着元还,也不管中间是否有山石阻拦,只将人拖去,山石被撞得震响不歇,季遥歌也跟着被拖到地上,在坚石遍生的山地上被拖出好长一段路仍未松手,最后被一道罡气震开,撞上身后巨松,元还亦被对方拘去。
    季遥歌以奉曦剑开路,劈开厉魂,眼下力竭,看了眼身畔高八斗与白斐,见二人也都出现,便撑剑站起,以指腹擦去唇间血沫与沙砾,原本硕大的眼眸微微眯起,半歪着身看眼前众修,眸中俱是兽光,一身衣裙已是血痕斑驳。
    元还被那拘魂锁拘着,如傀儡般站在夏奚重身前,只朝她摇头,眼中分明是祈求的急色,要她速离。季遥歌视若未睹,看着眼前几人,先向夏奚峦身边之人开了口:“流华君,好久不见,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样景况?”
    有她在此,恐怕夏奚重早就知道她蛟族的身份了。
    流华君着一袭樱粉轻裙,仍是旧日鲜嫩明媚的装束,美得动人心魄,只有眼尾勾起几笔妩媚,见季遥歌似有些不忍,只道:“小丫头,莫怨我。自我回万华后便在万华查探,终叫我查明,当年追绞狐族,灭了天禄,杀死青江的元凶,正是你身边此人,三星挂月的玄寰。十数兽脉就毁在他手中,此人与我狐族、天禄、北啸、鸾鸟乃至这万华所有兽脉有不共戴天之仇。”
    “呵……”她啐了口血沫到地上,以舌尖舔舔干皱的唇,目光又从流华君旁边几人身上转过,她身边所立者都是季遥歌没见过的兽族,其中一人生得圆胖,着玄银长袍,白眉白须,面容慈祥,正闭着眼只听不看,身上未流出半分仙威,却被身后其他兽族簇拥在正中,就连流华望他也是恭敬有加。再过去,是白发满头的谢冷月,一双冰冽的眼眸盯着元还,似乎恨极了他。余者便都是万华修士,有季遥歌认识的,诸如江尘、长蓬宗等人,亦有季遥歌不认识的陌生修生——除了三星挂月阁外,万华名修几乎到齐,想逃,难如登天。
    她不理流华,又朝夏奚重道,“夏奚副阁,此人若是玄寰,与我蛟族亦是死仇,仇要报,人要抓,可你摆下如此阵仗,以仙国为幌,就只是为了抓一个玄寰?”
    “季遥歌,你未免太看得起玄寰了。”夏奚重目光不屑地扫过元还,冷声道,“仙国秘宝是我等头一桩要事,若非他太贪心,想要独占秘宝,我等又怎会发现他的存在?他藏了三千年,本座正愁抓他不得。季遥歌,念在你受他蛊惑才私闯仙国,这桩事本座可以不同你计较,但眼下这么多的证据摆在你面前,就算你再不愿承认,也要相信,他是玄寰,而玄寰就是你我的仇人。”
    “仙国秘宝……”季遥歌嘲笑这四个字,他分明揣着明白当糊涂,愚弄天下人,她正要分说,就听身后白斐暗声。
    “师父,你看。”
    季遥歌回头仰望,却见那鬼城炼狱又是初时他们进来的模样——辉煌雄煌,世祖之国。于世人而言,眼见为实,这里就是蜃海仙国,仍旧是他们心目中至高无上的仙境。
    再看夏奚重,他冷颜肃眼,对仙国之象不置一辞。
    “这玄寰既是三星挂月的叛途,将他扬灰锉骨便是,何需向她解释这么多?”夏奚重身后的南尊扬声道,眼间得色冲着季遥歌而去,“她与玄寰勾联,指不定也做过什么恶事,不妨抓来一起审审。”
    说罢,南尊竟越过夏奚重出手,朝季遥歌抓去。返虚修士的攻击,季遥歌难接,可他的罡风未到季遥歌身前便被另一人接下。
    “贺仙。”流华君只见身边的人轻甩衣袖,南尊的攻击就被他轻而易举接下,不由唤道。
    “你是何人?”南尊又怒又惊,他已是返虚初期的境界,却叫人如此轻易逼退,眼前这人的修为,委实不可测。
    那人却不理南尊,只拍拍流华的肩头,身上此时方绽开一阵沉沉仙威,朝着季遥歌缓步而去,边走边走问:“你叫季遥歌?是离梵的女儿?新任蛟王?”
    他话说得极缓,微肿的眼眸睁开,原本其貌不扬的外表顿时气势大换。
    “你是……”季遥歌反问他。
    “你父亲当年见我要称我一声爷爷,也罢,本仙不记得自己多少寿数,你大可随你父亲,唤我一声爷爷。”他露出慈祥笑来,“本仙贺七,冰海玄龟。”
    季遥歌眼眸骤睁,未曾料想,流华君所请来的,竟是四仙兽排位第三的冰海玄龟。
    四大仙兽,以蛟为首,烈凰、玄龟、麒鹿随后。玄龟之名虽在蛟龙之下,但玄龟寿数之长,直逼天地,眼前这位,也不知活了多长时间,让她称他一声爷爷,已是对她最大的抬举了。
    寿数如此之长,他的修为,恐怕也是现下所有人之中,最为高深的一个。烈凰隐遁,就威信而言,可与蛟龙一较长短的,也只剩下玄龟了,难怪流华君有恃无恐,能在蛟城行万兽祭礼,却将她撇除在外。今天的局面,已经筹谋许久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怨小流华瞒着你做下这许多事?也对,是该生气。”贺七叹口气,“可五千年前,狐族被驱赶,在万华颠沛流离,死伤逾九成,面对北啸被屠,天禄只余昊光的惨烈局,她亦是痛苦万分,这恨绵延数千年,好不容易才寻得元凶,如何能静?”
    季遥歌不语,只听他又道:“再者论,玄寰此人,机关算尽,一局毒招走了数千年,为的是灭四十二兽脉修妖书《溯世》,此书逆天,可置天道崩塌,比起你我兽族私仇,又更可恨。你乃是存世最后一只蛟龙,为万兽之首,本就有统驭万兽,守天护道之责,更遑论屠族之仇?”
    贺七说得慢,轻咳两声又再继续:“孩子,莫怨流华,你乃蛟王,莫被虚情假意所左,听我一声劝,杀了他,你便仍是万兽之首,蛟王之尊,万华众兽仍愿奉你为王。”
    你是王兽,当有决断。
    杀了玄寰。
    第244章 异蛟融合
    季遥歌低头垂眸, 目光落在地上,敛去眉间凶色。乌溜的头顶露着, 她一身衣裳滚了泥砂血迹,狼狈又可怜, 像个顽劣的孩童,面对贺七与众修的责问显得委屈,虽不曾开口,从头到脚都是惹人心疼的无辜。
    贺七显然有些心软, 于是极缓极沉地叹了口气——她才八百余寿,最多不会超过一千寿。一千岁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可能还在父亲膝下聆听教诲,所经历的最大劫难, 也不过是冰海的暴风骤雨, 而她已经独自在万华闯出名堂, 在生死边缘游走过数番, 见过人心险恶, 也习惯了尔虞我诈, 变得坚不可摧。
    但他也知道, 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固执而自我的,认定的人或事绝不轻易改变。他并不想逼她, 可她是蛟族唯一的王兽, 而玄寰却是整个兽脉的仇人, 这里面隔着数千年的血海深仇。
    “贺爷爷,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她似乎被他劝动, 头仍旧未抬,语气却不再强硬。
    “多谢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爷爷。非是我要逼你,只是你身为王兽,一令之下万华众兽伏首,便要有王兽的决断,不能感情用事,当断则断。况且此人心机深沉,所作所为皆有图谋。便不为死去的兽脉,你亡故的父族,你也要为你自己想想。他靠近你,欺骗你,为的不过是利用你,你乃蛟王,焉能为人所驯?”
    说到最后那一字,贺七加重了语气,季遥歌亦是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眸中浮现几缕猩红,似痛苦挣扎过后的绝决。
    “我从未被他人驯服。”
    “那便听我一句话,杀了玄寰,手刃仇人,拿出你为王的气势。”贺七侧身让开半步,身后便是被拘魂锁紧紧束缚的元还。
    “我从未打算放过他。”季遥歌盯着元还,一步一步逼近他,“从我第一天在谢冷月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从我在世祖奇楼内看到这个名字,从我知道他就是玄寰开始,我就没打算放过。蛟族灭绝,我被囚作剑体,通通都是出自他之手,我怎能不恨?”
    她离元还近了些,拘着元还的夏奚峦看了眼夏奚重,夏奚重沉眸微忖,缓缓点了点头,并没阻止季遥歌的接近。
    “可我与他相交近千年,我不相信,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我……我只想问一问他……”她眸中汪出水雾,怔怔盯着元还,满目凄苦。
    “季小友,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当年他叛阁之时,我们又何尝愿意相信?”夏奚峦似有所触,悲伤道,“你大概不知道,当年的玄寰,是何等人物?光风霁月、才华横溢,是这万华之上无双之士,三星挂月阁上上下下,无不为他倾倒。我与阿重就更加不愿相信,你可知……我和阿重是他在人间收养的弃婴,他是我们的……师父!”
    季遥歌愕然转头,却见夏奚重收了那抹冷色,撇开头去,夏奚峦眼中泛红,问向元还:“我可有说错,师父!”
    因为夏奚峦这一声“师父”,散乱的发丝后,元还露了丝笑意,没有点头却也不曾摇头。
    “你不信,我也不信。可事实便是如此,他骗了三星挂月的所有人,骗了全天下,你问我们要语气,今天站在这里的,流华君、谢冷月,我和阿重,还有死去的萧无珩,你的父亲母亲,哪一个不是证据?被盗走的典藉,重新现世的灭天弩、邪剑炼法、《溯世》书,哪一件不能证明?你还想要什么证据?又有何不信?”夏奚峦亦有些激动,将捏在手中制成拘魂锁的命魂符举起,“这是玄寰昔年所留命魂,命魂只拘魂主,他就是玄寰!”
    季遥歌攥紧双拳,盯着夏奚峦片刻,骤然转头,终是怒向元还,抬手一掌钳起他的下颌,逼他抬头看着自己。
    “元还,你骗我好苦!”她痛道,“一千年,你怎能……怎么能够……”言之未尽,眉间痛怒交加,右手荧曜聚出一道青光,化作灵剑,狠狠刺入元还左胸,直至青光尽没。
    “唔。”元还闷哼一声,唇中旋即洇出殷红血液,淌至衣襟,化成点点梅红。他气息变得急促,胸口起伏不定,似有千言却吐之不得,那双灰败的眼眸只是望着她,几欲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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