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你没看到吗?整个酒店都被包下来了,听说光是流水宴就要摆上三天,这可是古时候皇亲贵族才有的待遇吧。”
    “你酸什么,这是人家自己的酒店,想摆上三十天不过也是一句话的事情。简氏集团现在在c市是什么地位你不知道?那两兄弟打个喷嚏,本市都能震上一震。”
    “……我才不是酸,我是敬佩。想当年他们当家的因为放火被判了个无期,我还以为简氏指定要垮了,谁知道眼见他楼塌了,眼见他涅槃重生又起更高的楼,商业版图甚至还比以前大了不止一倍,这简素霜的儿子,果然也不是吃素的。”
    “简氏集团?我看假以时日就要改姓叫许氏集团了。那简老爷子自打得了阿尔茨海默病,远居美国养病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牢里的那个,据说也是得了原发性高血压,极高危那种,但申请了几次保外就医,都没能成功。”
    包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起来,静静听着壁角的高原如惊弓之鸟一般,哆嗦着打了个激灵,立即伸手进去包里,把电话掐断了。
    好在那两个女人只顾着梳妆打扮,没注意她这里发出的声音。
    与此同时,八卦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为什么不成功啊?我记得他不是挺有路数的吗?”
    “你是不是傻,好不容易把他弄进去了,外面坐拥大好山河的那两人能那么容易让他出来吗……”
    高原又默默等了一会,才敢从隔间里走出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如过街老鼠一般躲了许久的自己片刻,才掏出手机,闭着眼回拨了回去。
    “你这叫什么意思?等了你一个晚上不回来,还敢挂我电话?翅膀硬了是不是,觉得自己是高级白领了,瞧不起家里人了,难得回趟本市连家都不回了?”
    “学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你也不瞧瞧你有这个本事吗?”
    “好不容易给你安排上的相亲,你就这个态度??都没看到你李阿姨脸色有多难看!你这样让我以后在街坊面前脸往哪里搁?”
    “妈。”她淡淡打断了大到无需开外放,声音就能充满整个洗手间的女人的话,“我过敏了,刚从医院出来,今天没时间回去了。”
    高母闻言噎了噎,反应了一会又开口,声音倒是小了一些,火气还是十足:“那你倒是说一声啊,过敏了打不了电话,发短信应该还是会发吧?在这给我装可怜还是怎么样?”
    她死死咬着唇,一直没说话,她知道自己此刻只有保持静默,才是最好的缓解矛盾的方法。
    “那不回来的话,也要把这个月生活费给一下吧?都开学两周了,你弟弟的补习费也要交了,现在是文理分科前的重要时候,他物理差了一些,不抓紧一点怎么行啊?你待会把钱给我转过来啊。”
    “还有,李阿姨的儿子虽然年纪比较大,也离过一次婚,但条件还是不错的,我看他前妻声的儿子肥肥胖胖也很可爱,你不是说要做丁克吗?那正好啊,嫁给他就不用你生了,下回有时间你俩还是见上一面吧——”
    “妈。”她终于忍不住了,艰难地咽了咽喉间的哽塞,问女人,“我答应嫁的话,他会给你多少礼金?”
    高母一时愣住了,没想起来搭腔。
    “他答应给你多少,我都给你,我去努力赚钱,每个月转给你一点。但人我是不会见的,不管他有没有孩子。”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做丁克吗?因为我不想成为像你们这样的父母,我不想把孩子生出来之后,除了管好衣食住行以外,就无须再对他的人生负责。”
    “……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说我做得不对?我生你养你供你上学——”
    高原把电话挂了。
    过了半秒,她又死死按住侧边的按钮,迅速关了机。
    她茫然地看着脖子上褪了大半的红疹发了一会呆,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泼了一把脸,带着满脸的咸涩水珠,缓缓走了出去。
    熟悉的婚礼进行曲在头顶萦绕着,那备受瞩目的婚宴已经开始了。
    她倚在雕饰着金龙玉凤的豪华大门处,遥遥望着远处的那抹高挑窈窕的白色丽影,璀璨的灯光洒在她身上时,肤白胜雪。
    女人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挽着旁边那中年男子的手,笑吟吟地,慢悠悠朝花路的尽头,那道穿着剪裁得体新郎服的长身玉立身影走去。
    等到了男人跟前的时候,女人突然小声问他:“你一直在笑什么?我怎么总觉得你好像在算计我些什么。”
    她却忘了自己的胸前已经别上了话筒,在场的宾客瞬间就听到了她嘀咕的话,顷刻间哄然大笑。
    男人看着女人轰地一下变红的脸颊,像一朵绽开的娇嫩花朵,弯唇浅浅一笑,伸出大掌,隔着一层纱,捂住她发烫的半边脸,轻道:“果然知夫莫若妻,你说的没错,我刚刚确实在算计些什么。”
    女人疑惑地抬起头看他,皱紧眉表示不解。
    “人家说一步一生,刚才你走过来的时候,我仔细数了数,一共是三十三步,那就是说,你接下来的三十三生,都是笑着走向我的,我只要一想到这,就觉得自己确实是算计到了很多。”
    底下的不少人不由得做哆嗦状,表示被这狗粮给噎到了,纷纷起哄,男人却充耳不闻,只是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又小心翼翼掀开她头上的白纱,慢慢对上了那双清黑澄澈,一如当年的葡萄眼。
    高原听到男人低沉魅惑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宴厅:“那时候,你耐着性子给我念完了一整段同桌誓词,我却从来都没有给你回过一句。也许是因为这样,那段誓词最后没能起到作用,我们也因此分开了两年的时间。”
    “所以今天我打算把多年前欠下的誓词再重新念上一遍,把旧时光里没来得及扣上的那一道环,给圆圆满满地扣上。”
    女人长而浓密的睫毛细微地颤了颤,弯着眉眼,静静仰头凝望着他。
    “所以,祝可以同学,你是否愿意许随成为你的丈夫,无论他以后的日子里如何紧随着你不离身,都不觉得他烦人,无论有开心亦或是不开心的事情,都第一时间告诉他,无论他是学渣还是学霸,都清楚明白他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愿意每一分每一秒都陪在他身边,一起欣赏信都的雪,直至永远?”
    她看见女人眨了眨亮黑的眼,浅浅一笑,刹那间顾盼生辉,隔空暖遍了她被冻僵了的那颗心。
    她转过身时,听见女人带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的答案,在十六岁那年就已经告诉了你。”
    在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她看见头顶的那片皎洁圆月,照在了门口大片的青绿薄荷之上。
    花好月正圆。
    当年的那些男孩女孩,都因着她的一念之差,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在十字路口和原来的道路分道扬镳。
    好在,地球是圆的,兜兜转转许多年,他们还是回到了红绿灯前,跟命中注定的那些人,相遇,相知,相爱。
    只有她,在短暂看到了光明,却痛失机会没能好好抓住之后,又摔回到了那个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里。
    没关系,反正深渊里只有她,她可以接受自己一个人在这无底洞里,一天天地慢慢死去。
    只是在死去之前,她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能够和这个世界,有一个圆满的告别。
    她搓了搓僵硬的手,从包里拿出了那个已经发旧到不行的兔子钥匙扣,轻轻在报警按钮上按了两下之后,就随手把它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过了半秒,她又重新开了手机,朝那个一直躺在通讯录第一位,却从来没有拨打过的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小猴儿,小可以跟阿随从后门悄悄溜了,说让你先帮她拿着手机,避免被人找到。哦,她还说麻烦你先帮她简单回一下大家的祝福。”
    钟徐友把一台手机递到游莳面前。
    她点头应了一声,解了锁,果然发现手机被大面积的道喜信息轰炸了,好不容易帮着回完了,刚想锁了屏收起来,却看到信息栏“叮叮叮”地前后收进两条短信。
    她转了转僵硬的拇指,叹了口气,无奈打开信息不经意地瞧了瞧,又倏忽眸光一凝。
    【10698xxxx】——“您好,您的朋友高小原(手机尾号3456)正在求助,可能遇到了危险。ta最后在中国x省c市,西街连理大酒店附近,详见链接,请您尽快与ta取得联系。”
    【137xxxx6543】——“新婚快乐。还有,对不起,希望后会有期。”
    “怎么了?傻傻站在这,还没回完啊?没回完就算了吧,按照这阵势估计是回不完的,作业没带就是没写,信息没回的就是没缘分哈哈哈。走,爷带你吃香喝辣的去,站了一整天水都没喝一口,累死爷了……”
    游莳微微一笑,手指滑动间将那两条短信快速删了,又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你说得对。”
    第52章 我们仨
    周日早上十一点钟。
    许家的主卧房门依旧紧紧闭着, 里面悄无声息。
    房门口蹲着一只蠢不拉几的哈士奇,还有一只蠢不拉几的西瓜头小肉团子。
    毛色油光水亮的哈士奇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看着旁边的小主人一脸严肃地将耳朵贴着门,处于一级戒备状态,仿佛能从那万籁俱寂里听出些什么名头一样。
    良久都没有任何回响,小肉团子也有些累了,耷拉着肩膀坐到了地上,开始对着他小声念叨。
    “lily, 你说我是该跟爸爸说,还是跟妈妈说?”
    “老师跟我说找个能听明白事的人去,爸爸看起来脑袋要机灵一些, 可是他凶, 每次掀开被子看到我偷偷躲在里面,想和妈妈一起睡的时候,他都会把眉头皱得高高的紧紧的, 单手把我丢回自己的房间。”
    “你说这么大个人了, 怎么就不知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道理?还一天到晚只会睡懒觉, 你看都几点了,到现在还不醒。”
    “这么说下来, 好像找妈妈去比较合适。可是妈妈看起来又不太聪明的样子……每次在画室里画画,把颜料抹脸上了都不知道,都要爸爸拿毛巾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净。”
    “但是妈妈脾气好啊,而且我都听见了,妈妈每次早上起晚了, 都会骂爸爸,说都怪他。看来是爸爸拖着她睡懒觉的。”
    “你也觉得跟妈妈说比较合适吧,那就——”
    “唔……几点了?”里面传来了女人的迷迷糊糊声音。
    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才十一点多,还可以再睡一会。”
    “十一点!!我今天中午还约了人吃饭的!!许随!你,都怪你!!”
    小肉团子叹着气摇摇头,朝哈士奇挑了挑小眉毛,无声开口:“你看吧,就是爸爸拖着妈妈在赖床。”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倒是也承认得很爽快:“嗯,都怪我,还酸不酸,我给你揉一下?”
    “……不用,你走开……别一大早跟狗一样在这乱拱,出去看看许多起来没。”
    “他这么大个人了,起来了也能好好照顾自己,倒是你,想吃些什么?我去给你做。”
    门外七岁的小肉团子瘪了瘪嘴,又无声吸了吸鼻子,欲语泪先流。
    “不吃,我收拾一下要赶紧走了,你下午没事的话,在家带着许多把作业给做了。”
    “……作业晚上一起教他,我跟你一起去。”
    “我去谈工作,你跟着去合适吗,啊,合适吗?赶紧给我起来别压着我,重死……唔%¥#@……”
    接下来的外星语言,小肉团子听不太懂,但耳力极佳的他似乎听到了鞋子在地上挪动的声音,反应极快的他立即一个闪身,迈着小短腿,两秒内爬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lily?你怎么在门口守着?自己去玩,乖。”
    男人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起响起,哈士奇无辜地吐着舌头,头一直往旁边的房间挥,但那副蠢样子,看起来除了傻还是傻,男人压根看不出它的一丝一毫暗示。
    听见爸爸下楼了,小肉团子连忙趁着这个机会溜进房间,跟妈妈撒娇。
    女人看到门口风风火火跑进来的小小一团,揉着腰的手顿了顿,又张开来做出一个迎接的姿势,温柔笑道:“宝贝醒啦,芳姐给你做早餐了没?”
    小肉团子猛地钻进女人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跟犬系生物似的在那里猛蹭:“芳姨给我做了,但妈妈没起来,我一个人没心情吃。”
    楼下的男人看着水池里空了的牛奶杯,以及只剩下一点面包碎屑的盘子,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洗碗。
    楼上的女人倒是很心疼,因此也没阻止这跟他爸一样喜欢在自己身上乱蹭的蠢儿子,磨了磨牙,哼唧一声:“要怪就怪你爸爸。”
    她又捏了捏儿子的肉脸颊,哄道:“妈妈等会要出去一下,你乖乖在家里跟爸爸一起,把作业做了哦。”
    小肉团子笑容一噎,颦起小眉头,有些不愿意:“我和你一起去。”
    “乖哟,我吃完饭会赶紧回来的,应叔叔说给你带了玩具,是什么玩具我也不知道,反正到时候你就有新玩具玩啦,开心不?”
    小肉团子立即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应叔叔。
    他的心里突然对老师叫家长的这个事件产生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顿时也不闹了,乖乖地从女人的身上爬了下来。
    男人刚把brunch端上了桌,随意装扮完的女人倒是从楼上匆匆忙忙下来,冲男人和肉团子飞了个吻:“我先走啦,你们两个乖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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