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抬头,怕犯了规矩不敢看慕容瑛的脸,只将目光定在慕容瑛右肩处。
    慕容瑛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小太监,容貌说不上有多惊艳,但琼鼻薄唇,双眉修长,一双狭长的眸子更是精光内敛。比之寻常奴才,这长相就平白多出几分妖精般的狡狯来。
    “长安,你可知罪?”慕容瑛开口就道。
    长安愣了一下,伏在地上道:“奴才愚钝,还请太后明示。”
    慕容瑛冷笑,道:“自己做过什么还用旁人明示?这万寿殿如果不能让你老实交代,那哀家也不妨给你换个地方。来人!”
    门外应声进来两名侍卫。
    慕容瑛道:“把这奴才押到掖庭诏狱去。”
    侍卫上来押了长安就走。
    长安万没想到慕容瑛一言不合就把她投诏狱里头去,而且连个理由都不给,以至于她想为自己求情都无从求起。因为没有罪名啊,她如何为自己辩白?若是贸然喊冤,说不定还会叫人给抓了把柄。
    所以,尽管她心里千百个不愿意这般不做任何抵抗地任人摆布,却也不得不一声不吭地让人押走。
    慕容瑛看着她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自语道:“果真是个机灵的,知道无的不放矢。”
    长安一路被押到掖庭局,迎面碰上刚刚升任掖庭丞的鄂中,看到他眸中那抹惊讶和一闪而逝的慌乱时才反应过来:擦!昨夜那个纸条不过是个问路之石,今日此举才是真正的杀招!
    慕容瑛没给任何理由就把她押来诏狱,鄂中做贼心虚,见此一幕必然心中打鼓。在担心东窗事已发的心态作用下,他很可能采取一些不理智的行动,比如说,过度关心和打听她被关进来的原因,抑或悄悄来见她之类的。而只要他有了这等不寻常的表现,那么这掖庭诏狱恐怕她还真就出不去了。
    掖庭局人多眼杂,长安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递眼色,就这么被一路押着关进了牢房里。
    甘露殿,慕容泓与无嚣聊了一个多时辰的政事之后,忍不住又吐了一场。褚翔在一旁皱着眉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本来就有病在身,哪还经得住这般每天吐一回?”
    慕容泓漱了口,斜倚在迎枕上气喘吁吁道:“你们都不吐,惟朕吐了,是朕的问题。无碍,朕会习惯的。长安呢?回来没有?”
    褚翔道:“应是还未。”
    “去看看,什么事让太后将他留了这么久。”慕容泓道。
    褚翔领命,刚要出去,刘汾进来禀道:“陛下,刚才卫尉所的人来把长寿带到掖庭局去了,说是有个案子要叫他过去作证。”
    慕容泓闻言,当即对褚翔道:“不用去长信宫了,去掖庭局,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掖庭诏狱,长安坐在铺着干草的牢房一角,表面平静,内心却是片刻也不得安宁,只因她如今的命运,竟然完全掌握在一个与她只见过一面的人手里。
    慕容瑛,到底是后宫中拼杀出来的人,不应该小看她的。只怪之前她与慕容泓交手屡战屡败,让她对她产生了错误的认知,以为她不过如此。可她却忘了,她败,是因为她的对手是慕容泓,而非她长安。而且,就算她败给慕容泓,恐怕也是一开始受了慕容泓孱弱无害的人设蒙蔽而已。
    而今,她唯一的指望就是,只见过她一面却能按她所言去杀宝璐,于危险中求富贵的鄂中能沉得住气,千万别因为她的入狱而露出任何破绽来。
    临近晌午,鄂中来了。
    长安抬头看到他出现在牢房外的那一刻,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厮到底沉不住气,还是过来找她了!
    然而下一刻发现他身边还跟着新任掖庭狱丞时,她又松了口气。毕竟,若他是来问她入狱是否与宝璐之事相关,不会带着旁人同来。
    鄂中站在牢柱那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安,身旁的掖庭狱丞指挥狱卒道:“来人,将他押到刑室去。”
    “罪名未定,何以就要用刑?”长安质问。
    鄂中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对不住安公公,杂家也只是奉命办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长安很快便被押到了刑室。
    这还是长安第一次见识掖庭诏狱里头的刑室。甫一推开门,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糜烂、酸臭间杂着一股皮肉焦灼的味道,浓郁得令人窒息。
    刑室北面立着一个铁架子,旁边摆着插着铁签子的火盆,堆着砖头和绳子的老虎凳,四壁挂着铁索长鞭,钢刷尖钩,以及一些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然而她却叫不出名字的刑具。
    当长安被绑上那个充满了血腥味而又触感黏腻的铁架子时,她的呼吸终是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她害怕,真的。
    怎么能不害怕呢?即便她死过一回,又重生过一回,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等阵仗。
    人为什么怕死?很多时候人其实害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害怕死亡过程带来的痛苦而已。她也怕死,换言之,她也怕痛,更何况这里的一切存在的意义并不是让你死,而是让你痛。
    更甚者,如果真的对她用刑,只怕根本不必她交代什么,她的罪孽都将彻底大白于人前。因为在用刑的过程中,她有很大的可能会暴露女子的身份。虽然她的胸现在还没有大到需要裹胸的程度,但比之男人,到底是微微鼓起了。只要几鞭子下来将她的衣裳给抽烂了,她就无所遁形。
    “鄂公公,我知道你们是奉命办事,但既然来刑室,必然是审讯而已。上头要问什么,我说就是,不必动刑。”好容易镇定住心绪,长安对鄂中道。
    鄂中走到她身前,道:“若安公公愿意老实交代,自然最好,咱们也省事了不是?太后要问的是,徐良徐公公之死。到底怎么回事,请安公公详细说说吧。”
    长安愣了一下,怪道鄂中如此镇定,原来太后是因为徐良之死将她抓来的?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因徐良之死将她抓来,并让鄂中负责审讯她,其意图也够耐人寻味了。
    “徐良之死早已盖棺定论,何以又旧事重提呢?”长安问。
    鄂中拨弄着火盆中烧得通红的铁签子,道:“安公公是聪明人,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谁又会傻到无缘无故去把御前红人送到这里来受罪呢?便是太后,也不方便这般与陛下撕破脸的吧?”
    “切实的证据?”长安皱眉。
    鄂中回身吩咐掖庭狱丞:“去看看郭公公来了没有?”
    掖庭狱丞奉命出去,不多时,郭晴林便带着长寿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手里用托盘端着让长安分外眼熟的瓶瓶罐罐。
    第140章 救人之策
    “陛下,长安在掖庭诏狱的刑室里。听说是因为徐良之死那件案子发现了新线索,太后亲自下令将他送去受审的。”褚翔去了一趟掖庭局,回来向慕容泓禀报道。
    慕容泓放下用了一半的黄芪粳米粥,问:“什么新的线索?”
    褚翔道:“听闻在长安房里搜出了她加害徐良的证物,而长寿则是证人。”
    慕容泓接过怿心递来的帕子掖了掖唇角,道:“你去盯着,别让他们对长安动刑,但也别过早介入。”
    “是。”褚翔转身出去。
    诏狱刑室,长安注目于那些瓶瓶罐罐,眉头微蹙面色凝重。
    郭晴林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道:“徐良之死,仵作验尸结果表明,他的确是溺死,然而在水中却无挣扎迹象。很显然,能造成这一结果的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在落入水中之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或者说,失去了意识。杂家知道,有一种药粉,人只需吸入少许,便会昏聩无力任人摆布。”他微微侧身,示意身后那人将托盘端至长安面前,接着道:“安公公,事已至此,我看你还是老实交代为好,也能少吃点苦头。说吧,是哪一瓶?”
    长安自瓶瓶罐罐上收回目光,看着郭晴林,诚恳道:“郭公公,凭心而言,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晴林眉头一皱,一旁的掖庭狱丞急于表现,当即问道:“郭公公,要不要用刑?”
    郭晴林一抬手,道:“这才刚开始呢,看看安公公这小体格,若动了刑,后头还能审吗?去提个死囚来。”
    很快一名死囚被带了过来,郭晴林对掖庭狱丞道:“去,一瓶一瓶地试,直到找出那种让人吸入少许便会晕倒的药粉为止。”
    掖庭狱丞犹豫道:“可是,这里面会不会有毒药?”
    郭晴林横他一眼,道:“废话!否则要你提死囚来做什么?”
    掖庭狱丞忙喏喏地过去试药。
    郭晴林又对一直站在旁边的长寿道:“长寿,你说过,徐良出事那日你看到他与长安撞了一下,是不是?”
    长寿抬眸看长安。
    长安也看着他。
    那日她去丞相府探望赵合,带他同去了。事后从其他三名捧礼太监口中得知,在赵府,他曾以如厕为名出去过一段时间。加上这段时间他的安分守己,如不出所料,他当是已经和丞相府那边的人勾搭上了。
    人在有退路的时候,是很难不顾一切豁出去的。
    “回郭公公,奴才并未看到他撞徐公公。”长寿垂下眸对郭晴林道。
    “上次的口供中,你分明供述亲眼看到他撞了徐良。”那名被试药粉的死囚不断地在打喷嚏,郭晴林有些不耐烦道。
    长寿道:“上次是因为刚刚目睹徐公公溺死,奴才一时紧张记差了。其实奴才只看到长安与徐公公站在一起说话,听徐公公语气不善,所以才会下意识地认为长安撞了徐公公。”
    郭晴林看他半晌,顾左右道:“把他绑凳子上去。”
    长寿大惊失色,叫道:“郭公公!”
    郭晴林冷笑:“徐良死之前只接触过你们两人,能对他下手的,不是他就是你。当然,也不能排除你俩沆瀣一气协同作案的可能。”
    这时掖庭狱丞已经将所有瓶瓶罐罐里的药粉都试完了,一头雾水地过来对郭晴林道:“郭公公,这些药粉好像对人都没什么作用。”
    郭晴林回身看那死囚,果见他一脸粉末,正安然无恙地在那儿揉鼻子。
    他猛然回过头来看向长安,长安一脸无辜,道:“花粉而已嘛,自然对人无害啦。”
    郭晴林在刑室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道:“既如此,鄂中,你懂规矩,剩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谁先松口,就先放谁下来。”
    鄂中领命,一边叫人往长寿的老虎凳上加砖头一边走到墙边挑选刑具。
    “哎哎,别拿鞭子,杂家怕鞭子。”长安见他要拿鞭,忙扯着嗓子嚷嚷道。
    鄂中回头看郭晴林,郭晴林看着长安微微笑,道:“好,好歹杂家与安公公也算相识一场,选择刑具的这点自由还是可以给的。”
    鄂中闻言,便问长安:“不知安公公中意哪种刑具?”
    长安讪笑,道:“杂家又没有自虐倾向,岂会中意哪种刑具?杂家哪种都不中意。”
    “啊!郭公公,饶命!啊——”一旁的长寿惨叫起来。
    长安转头看去,见他上半身被绑在架子上,腿被绑在凳子上,脚跟下却被垫了三块砖,而且狱卒还正在给他垫第四块,那滋味……不知这厮能熬多久。看来不能用拖延战术了,不能指望慕容泓得到消息会来救她。
    “安公公,瞧见了么?拖延时间,对你可没好处。”郭晴林闲闲道。
    长安咽了口口水,装出被吓到的模样,白着脸对郭晴林道:“我选老实交代。”
    “说吧。”郭晴林示意一旁负责笔墨的刑事官准备记录。
    “徐良之死我确实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要交代的是另一件事,即宝璐对陛下下毒的真相。不知太后感不感兴趣。”长安道。
    郭晴林收起悠闲之态,坐直身子问长安:“你知道宝璐对陛下下毒的真相?”
    长安道:“自然。不过你若要听,先停止对长寿用刑,再把我放下来。”
    郭晴林目光冷遂,道:“你没资格讲条件。”
    长安建议:“或许郭公公应该先去征求一下太后的意见。”
    “我想应该没这个必要。”郭晴林站起身,自火盆里拿出一根烧得通红的铁签子,不由分说地向长安走来,眸中抑制不住地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长安瞠目。想起长禄身上的伤,她立时想到郭晴林指不定就是个虐待狂,怎么可能放过如此光明正大对人上刑的机会?不管她说什么,最终他都会给她上刑。
    “郭晴林,你别乱来!我是御前的人!”看着那通红的铁签子离自己越来越近,长安心口砰砰乱跳,几乎是外强中干地叫了起来。特么的本来想自救,没想到遇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变态!也是点背到家了。
    郭晴林唇角有些不屑地一勾,道:“御前的人常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目光在长安身上逡巡着,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口中淡淡道:“人呐,尤其是像安公公这样聪明的人,还是在承受疼痛的时候说出来的话比较有可信度。这一事实,可是杂家通过无数次的尝试才总结出来的。”
    他举起铁签子,用通红的那一端去挑长安的衣襟。
    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温度,长安拼命将上半身往后仰去,看着郭晴林兴致盎然的表情道:“郭晴林,你想清楚了,除非你今天就在这里弄死我。否则的话,今天你碰我一下,改日我必百倍奉还!”
    长安说这话本来是想将郭晴林的理智拉回一些,没想到他闻言眸中光芒大盛,甚是期待道:“等你。”说着,那通红的铁签子就向长安的胸部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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