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槐序点头,见赢烨似欲叫人进来,又道:“陛下,老臣斗胆,已将这满口谎言欺君罔上的太监及钟羡一行人带回。陛下,若论揣摩人心因势利导,这太监乃是其中佼佼,所以才能成为慕容泓的心腹臂膀,您千万不要再上他的当。”
    赢烨握拳,眼中喷火:“他竟敢欺骗朕!”
    孟槐序道:“陛下请息怒,这太监既然是慕容泓的心腹,定然知道慕容泓不少秘辛,请陛下将他交给老臣,老臣让他将秘密吐干净了,再交由您发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赢烨略有怀疑地看着他,道:“可是你的身子受得住么?”
    孟槐序道:“此人奸诈,若换了旁人去审他,多半要被他糊弄过去。陛下请放心,老臣心里有数,若实在力不能支,断不会逞强。”
    赢烨道:“那就依亚父所言。”
    天牢内,长安心事重重地在角落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将钟羡叫到一旁,拿出赢烨给她的那枚扳指对他道:“钟羡,明天若是赢烨不召见你,你就以要还他扳指为名求见他,告诉他,丞相府曾有人托赵椿带加了花生粉的栗子酥进宫去给陶皇后,害得陶皇后差一点殒命。”
    钟羡警觉,问:“你为何不亲自求见他?”
    长安摇头,道:“如不出所料,那孟老头应该已经去赢烨那里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了,且不会让我有机会再见赢烨的。我若想再见赢烨,除非是他召见。”
    “你的意思是,那姓孟的会先对你下手?”钟羡忧虑道。
    长安仰头看着他,道:“钟羡,别为我担心。事到如今,你应当也能看得出来,我的心愿是如果我们都能回去,那是最好,如果不能,那至少你得平安回去,如若不然,我便是死也不会瞑目。你不会让我死不瞑目的是不是?”
    “我不会让你死。”钟羡道。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孟老头的阴险你是领教过的。他不是赢烨,在他面前,你与我同生共死的计谋未必会奏效。你若用你的命威胁他们不许杀我,他们用耿全等人的命威胁你放弃保我,你怎么办?你忍心他们那么多人为了救我一个人而死么?”长安问。
    钟羡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因在牢中关了几个月也瘦得不成人形的耿全等人,痛苦地握起拳头。
    “钟羡,虽说人这一生,差不多就是一个选择的过程。但在此事上,你不用选择。孟老头想对付我,那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但耿全他们却是因为你才会被关在这里的,你有责任将他们带出去,让他们保住性命,回到自己的父母家人身边……”长安正说着呢,牢外走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的,两名狱卒到了牢前,打开牢门喝道:“长安出来!”
    钟羡见果然有人来带长安走,顿时就急了,一把抓住长安的手,浑身僵硬道:“我做不到!”
    长安猛然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做不到,指望谁来做?我吗?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多?”不等钟羡反应,她转身便出了牢门。
    “长安!”钟羡五内俱焚,追过去还想阻拦。
    “老实点!”狱卒用手中的棍子指着他道。
    耿全等人见状,纷纷围了上去。
    那狱卒赶紧将牢门锁上,长安头也不回地跟着他们走了。
    钟羡把着牢柱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心脏如被狠狠拉扯一般地难受,忍不住重重一头撞在牢柱上。
    “少爷!”耿全等人吓了一跳,忙过来扶他。
    “我没事。”钟羡有些失神地沿着牢柱坐倒在地,顿了顿,伸手捂住了脸。
    长安跟着那两名狱卒走到天牢门口,见那狱卒拿出绳子来欲把她的手捆到身后,她忙赔笑道:“两位大哥,何必这么麻烦呢?上面要问什么,我如实作答便是,保证竹筒倒豆子,绝不给您们添麻烦。”
    其中一名狱卒一边捆着她的胳膊一边悠悠道:“你倒是个识相的,可是上面却没想拷问你。”
    “那二位大哥这是作甚?”长安问。
    “废什么话呢?待会儿不就知道了。”两人捆好了她,将她带出天牢。
    外头还在下雪,夜正深,滴水成冰。
    两人将她带到天牢大门右侧,那里放着个一人高的笼子,笼子上有铁链,挂在一旁一根高高的杆子上。两人将长安推进去,笼子下面没有底,上面有个枷一样的东西。
    “站好,把头伸进去。”两人摆弄着长安将她的脖子套进笼子上面那个木枷中,锁牢,然后一人走到一旁的杆子旁边拉动铁链,将笼子往上升起。长安顿觉脖子被勒住,不得不踮起脚尖。
    “好了好了,再往上脚不着地了。”另一名在笼子旁边观察高度的狱卒道。
    拉铁链的狱卒闻言,便将铁链固定住。
    长安踮脚踮得辛苦,若不踮脚,脖子又如上吊一般被勒住,不过才一会儿,她便发现承受不住。见两名狱卒欲离开了,她忙道:“二位大哥,这情状小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能否请两位大哥把笼子再往下降一点,他日小的必有厚报。”
    “厚报?我们若是敢让你好受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就该轮到我们了。好好受着吧,你呀,我估计也就这两天的事了,惹上了亚父大人你还想有将来?哼!”
    “哎哟,你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这外头冻死人了,赶紧回去赶紧回去!”另一人搓手跺脚地催促道。
    两名狱卒遂回了天牢将门关上。
    外头顿时安静下来,除了呼呼风声再无其它。
    长安被飞絮似的大雪迷得睁不开眼,这姿势委实太难受,她双手被绑在身后不能动弹,便试图用脚去够笼子四周的柱子。可这无底的笼子被吊起来后根本就固定不住,她重心偏移笼子便也跟着晃动,一晃她的脖子就被勒住,几次之后,她一边痛苦地咳嗽着一边放弃了自救,因为根本就没办法自救。
    寒风刺骨飞雪如棉的冬夜,她独自一人被不上不下地吊在外头,脚尖疼脖子疼,浑身因这酷刑折磨不停地冒着冷汗。
    她觉着,自己很可能熬不过今夜。
    第379章 改变
    天牢里面,钟羡额上鼓起了一块红肿,表情怔怔地坐在冰冷的牢房一角不语。
    他在回想,在思考。
    为什么每次长安都能救他于千钧一发之际,而当她遇难时,他却不能回报以同样的善意?
    在这里,什么家世身份武力统统都不管用了,大家拼的不过就是一份心智和胆魄罢了。
    是他笨吗?不,他不笨。是他胆小吗?不,他根本就无所畏惧。
    那他为何做不到?因为他还秉持着他的品德与操守,宁折不屈,言必有信。
    可这有什么用?
    一死容易,可死了之后呢?他对不起对他委以重任的君主,对不起将他抚育长大的父母,更对不起与他生死与共,一心求生的长安。
    长安曾对他说,他所做的那一切,都是在成全他自己。他曾不愿承认,可落到这个境地,他还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否认?
    长安曾问他,敢不敢做不那么完美的自己?
    他想他现在可以给她答案了。他原本就不完美,但从今往后,他要努力做得完美一些。
    看着手中长安留给他的那枚青铜扳指,他自觉不能这样等到天亮,谁知道那些狱卒把长安带走是去做什么了?在这种地方,她的女子身份原本就很容易被发现,更别说万一被用刑……
    他站起身,走到牢房前面,捶着牢柱大叫:“来人!来人!”
    “少爷,您想做什么?”耿全等人觉着钟羡今晚有些反常,围过来有些担心地问。
    “我只是想见见赢烨,你们不必管我,自去休息吧。”钟羡低声道。
    “喊什么喊什么?大半夜的,老实睡觉!”狱卒出现在过道尽头,不耐烦地高声道。
    “我要见你们陛下,现在!”钟羡声音比他还高。
    “你以为你是谁啊?陛下那是你这个阶下之囚想见就见的?别说现在是半夜,就算是白天,你也别想见着……”
    狱卒话还没说完,钟羡猛然一头撞在牢柱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耿全等人不意他突然来这一招,毫无防备之下惊叫:“少爷!”
    那狱卒也吓了一跳,忙疾步过来查看钟羡的状况。
    这次钟羡撞得比上次还狠,额上破了皮,血流半面,看着甚为可怖。他抹一把流到眼睑上的血,盯着狱卒道:“我若见不到他,今晚就死在这里,你报是不报?”
    那狱卒惊着了,这钟羡可是重犯,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上头怪罪下来,那还了得?他得赶紧回去将此事报知牢头。
    那牢头觉睡到一半被吵醒,正欲发怒,一听狱卒的来意,当即便也犯起难来,道:“范大人来吩咐过,除非陛下召见,否则不准为这些人求见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那狱卒道:“大人,小的看那钟羡不似开玩笑,那砰的一下,血当时就溅了一脸,若让他再来一下,八成就真不成了。若他在牢中出了事,范大人是军师,且有亚父大人保着,陛下不会拿他怎样。您说,最后要承受陛下雷霆之怒的,会不会是咱们?”
    牢头悚然一惊如梦方醒,对狱卒道:“对,你说得没错,若真出了事,倒霉的必然是咱们了。快,快去禀报陛下,就说钟羡以死相逼定要求见陛下,说得越严重越好。”
    狱卒得令,一溜烟地跑了,谁知刚出天牢的大门,就与赢烨身边的內侍洪公公撞了个正着。那老太监被他一撞脚下一滑向后便倒。
    狱卒见状,顾不得自己也撞疼了,忙冲过去扶他。
    “走路不看道,你赶着去投胎呢!”洪公公虽说最后没摔着,却也吓了一大跳,扯着嗓子骂道。
    狱卒连连赔罪,见他怒气稍减,才一边扶着他往里走一边小声问道:“洪公公,这风急雪大深更半夜的,您来天牢做什么?”
    洪公公道:“做什么?拿件东西。那个小太监晏平,不对不对,长安,在哪个牢房?”
    狱卒道:“哦哟,洪公公您若是找他,他此刻可不在牢中。”
    “不在牢中?那在哪里?”洪公公回身看他。
    狱卒伸手指指外面,道:“小的们听亚父大人吩咐,将他吊在外头呢。”
    这会儿洪公公刚走到值班房,被里头火炉烤着浑身暖洋洋的甚是舒坦,实在不想这么快又去外头受冻,遂对那狱卒道:“陛下有样东西在他身上呢,你速去将他带来。”
    狱卒扑通跪下道:“洪公公,亚父大人说了没他吩咐不许擅自将人放下来,小的实在是不敢违令啊!”眼看洪公公又要骂人,狱卒又道:“恰那钟羡刚才以头撞柱说要见陛下,不然今晚就要死在这儿,小的正要去通禀陛下此事,要不您先在这儿稍候片刻,待小的去将两件事一道通禀了再来?”
    洪公公一听这情况,觉着其中有事,哪敢在这儿干等,遂道:“不用了,我跟你一道走。”
    两人出了天牢大门,狱卒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洪公公。
    洪公公问:“人吊哪儿呢?”
    “在那儿呢。”狱卒扶着他来到长安被吊着的地方。
    洪公公从他手里拿过灯笼凑过去照了照,见长安头发上覆着一层积雪,脸白得毫无人色,闭着眼挂在笼子上一动不动。
    “这是出了人命了。”洪公公喃喃道。
    “没死呢,你瞧,那脚尖还撑着地呢,估摸着只是晕过去了,晕过去了也好,少受罪。”狱卒道。
    “晕过去还知道用脚尖撑地?我瞧着这是冻直了。快走,若是人死了东西找不着,下个吊上去的就该轮到你们了。“洪公公催促道。
    两人当即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赢烨的寝殿前,赢烨在等扳指,还没睡,听两人将情况一说,他眉头一蹙,问:“亚父不是说交给他去审的么?怎会将人吊在外头?”
    狱卒战战兢兢道:“亚父大人没让审,直接就让小的们将那太监挂到外头去站笼了,还说没他吩咐不许放下来。”
    “去把人放下来,看看朕的扳指在不在他身上。”赢烨最终没对此事做评价,只吩咐洪公公道。
    洪公公领命,狱卒在一旁小声道:“陛下,那钟羡……”
    “把他带过来。”
    钟羡被带出牢房时,正好长安被人从外头抬进来。
    “好了好了,就放这儿,快,搜搜看,东西在不在他身上。”洪公公指挥着狱卒将长安放在过道里,道。
    狱卒刚要下手,“别碰他!”钟羡忽的一声大喝。
    洪公公与狱卒惊诧地转身向钟羡看去,钟羡将那枚扳指向洪公公掷去,道:“东西在这儿,别碰他。”
    洪公公慌忙接住了,一看果真是陛下的扳指,也就不与钟羡计较了,对那牢头道:“这人你们看着办吧,杂家先走了。”
    “哎,洪公公,看着办是怎么办呐?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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