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合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天后宫里举办蹴鞠大赛,陛下跟我说要同时举办个募捐大会,也就是当天前往含章宫鞠场观看比赛的人都得捐点银子出来用以加固横龙江堤岸。我这不是担心他们分不清轻重到时候丢了家里人的脸面么,所以干脆请他们出来吃顿饭,提醒一下他们。没想到安公公这般大方,倒是省了我一顿席面的银子。”
    长安笑道:“这般泽被万民功在社稷的大好事,我自然也是要出一份力的。”
    正说着呢,李展带着姑娘和酒菜来了。席上众人包括长安在内,一人分得一个姑娘作陪,李展又在一旁亲自给诸人斟酒。
    长安搂着身边的粉头有意无意地揩了点油,又说了两个带荤的笑话逗得小姑娘面如红霞。原本对她有所忌惮的那些人一看,嘿,这太监分明跟他们一个德性嘛,有何可惧?再加上身边的姑娘调笑助兴,包厢里的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李展不厌其烦地转着圈给他们斟酒,旁人每杯都斟满,长安就开头喝了几杯酒,之后酒杯一直空空如也。每次李展过来给她斟酒,得了他吩咐的姑娘总是以各种手势巧妙地遮挡住旁人目光,李展不过做个倒酒的样子,姑娘便将空酒杯递到长安嘴边伺候她“一饮而尽”,还不忘娇滴滴地夸一句“大人真是海量!”
    赵合那伙人都是些酒色之徒,年纪虽轻,身子却早已给女人淘澄空了,酒量又会好到哪儿去?长安让李展去取的又是入口甘醇后劲十足的烈酒,是故不过几圈下来,一桌人除了长安都差不多要趴了。于是长安搂着姑娘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道:“走,三楼玩去!”
    “三楼,三楼就三楼,本公子逢赌必赢,今日让你们瞧个厉害。”
    “屁个逢赌必赢吧,你赢那两回,不过是谪仙楼那小表子被别人抢去了,你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吧?”
    “死一边去,你才情场……嗝,情场失意呢!”
    ……
    长安走在最前头,听着后面那群肥羊大着舌头叽叽歪歪,眼睛里漫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过程自不必说,赵合一伙人在三楼输得底裤都差点脱下来不说,每个人还都欠了德胜楼赌坊少则两三千两,多则七八千两的赌债。长安着人将那帮子赌了没一会儿就醉得东倒西歪的公子哥儿们一个个拿大拇指在欠条上按了手印,然后下楼去叫他们的随行小厮把自家烂醉如泥的少爷抬回去。
    陪酒陪赌的姑娘包括替她传话给李展的鹿韭每个人都得了二十两赏银,一个个高兴得都要蹦起来,要知道这笔钱可抵她们接大半个月的客呢。
    长安虽说只开头喝了几杯酒,可她身体虚,这会儿酒劲上来难免也有些头重脚轻。她将那本夹着欠条的账簿往李展胸口一拍,扶着额头道:“下次这帮子人若再来寻事,就让他们把赌债先清了。”
    李展见长安就像当初这帮人黑他一样黑了这帮人一把,心中别提多痛快了,同时又有些羞愧,嗫嚅道:“安公公,我……”
    长安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废话,只道:“别放不下你那点子尊严了,只要能把人带沟里去,陪酒陪笑算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没听过啊?还是说你最近为着纪家那小子守身如玉,连屈伸的能耐都没有了?”说着还从扶额的手掌底下瞄了他裆部一眼。
    李展见长安这时候了还不忘打趣他,一时也是哭笑不得,道:“安公公,我瞧着你也不胜酒力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急,净房在哪儿?”长安站起身问。
    李展忙道:“我领你过去。”
    长安女子身份,去净房又怎肯让李展领路,万一这厮变态偷看她小解怎么办?于是道:“不必,你自去处理你的事情,告诉我在哪儿便好。”
    李展便告诉她在后院某处某处。
    长安去后院解了个手,又去厨房要了点水绞了帕子擦了擦脸,这才稍微清醒了些。
    从后院往前面楼中去要穿过一条不长的过道,长安方才过来时过道里没人,回去时发现过道里多了个看身形十分高大孔武的男子,年龄在三十岁开外,五官长得不是很出色,但配合脸型就显得很有男人味,腮边下颌和唇周都冒着短短的胡茬,一头夹杂着银丝的黑发用布带随意地绑着,额侧垂着一绺散发。
    他抱着双臂靠在过道的墙上,浑身散发中一种“我很颓废,很不好惹”的气息。
    长安看了他一眼便欲从他身前走过。
    颓废大叔在长安堪堪要经过他面前时突然抬起一条大长腿蹬在对面的墙上,拦住了长安。
    “哟,哥们儿,有何指教?”长安抬头,脸上笑嘻嘻,心中mmp。但凡他那一脚出得再慢一分,或者她走得再快一分,那一脚百分百蹬她身上。
    颓废大叔懒洋洋地瞥了长安一眼,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一般:“你要见我,问我有何指教?”
    长安愣了一下,瞪眼:“卫崇?”
    第482章 好大的狗胆
    “我要退出。”被长安带到一间可以谈话的空房间后,卫崇也没绕圈,开门见山道。
    “哦?为什么?”长安问。
    她自己虽不懂武功,但和侍卫徒兵们混在一起久了,多少能看出有武功底子的人和没有武功底子的人的区别。在她看来,这个卫崇不仅会武,而且绝对是个中好手。她可不想自己甫一接手孔组织就流失这样一个人才。
    “当初我之所以会加入孔组织,是为了报荀老之恩。如今他既已不在,我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卫崇一边说一边打量长安。
    “是吗?若是荀老对你有恩,他遇害,你不仅对他的死不闻不问,还迫不及待地要离开,那我是否可以断定你是个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人?一个曾在孔组织里面身居高位却又忘恩负义的人,你觉着,我会让你活着离开吗?”长安坐在桌旁,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斟了两杯茶。
    卫崇斜睨着她:“你这是在威胁我?”
    “哪有?”长安笑了起来,道“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以你和荀老的关系,应当知道孔组织是为谁为建吧,它真正的主人,可没你想的那般仁慈好说话。”她将一杯茶推到卫崇这边。
    卫崇眉头微微蹙起,不语。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之所以会加入孔组织,不是因为荀老对你有恩,恰恰相反,是你对荀老有恩吧?”长安试探问道。
    “何以见得?”
    “人的性格多少能从外表上看出来几分,尤其是像你这样不屑于掩饰自己真性情的人。你看起来是个真正桀骜不驯的,而桀骜不驯的人通常都有个通病,那就是不喜欢欠别人的。你想啊,你若是欠了别人的,不管是钱还是情,在那人面前你还怎么傲得起来?听闻荀老在世时,每有召唤,你也不是随叫随到,加上现在他刚死你就要走,这可不是你这种人对待自己的恩人该有的行事态度。而若只是利益交换,你在面对他的召唤时态度也不该如此怠慢,所以我猜你加入孔组织最可能的原因是,你对荀老有恩,而你自己正好也有一件光靠你自己完不成的事,于是荀老提出报恩,用他的能力来帮你完成这件事。以你桀骜的性格自然不会同意干坐着等旁人来帮你,于是你要求自己也加入进来。对吗?”长安狭长明亮的眸中还带着几分不甚清醒的醉意,可这些微醉意并不影响她的思考能力。
    卫崇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不说话。
    “若是上面我的假设成立,如今你提出退出,我想也不外乎两个原因。一,那件事荀老已经帮你完成,他是你在这个组织里唯一的牵绊,他不在了,你自然也不想再留下。二,那件事荀老还未能帮你完成,但是你能接受荀老以报恩的名义与你合作,却不愿意单方面请求我这个新上任者继续帮你完成这件事,所以你提出退出,想继续独自去完成这件事。如果你想顺利离开,你现在必须告诉我,我猜的对,还是不对?”
    气势相当的两道目光在空中胶着片刻,卫崇缓缓地吐了口气,道:“对。”
    “那件事到底完没完成?”
    “没有。”
    “那就好办了,我们来谈条件吧。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愿意受拘束,所以离开孔组织是迟早的事,我的要求是,在你离开之前,给我培养一个能取代你的人,待他通过我的考验之后,我放你离开,并向你保证,只要你嘴巴够紧,不管是朝廷还是孔组织,都不会有任何人找你麻烦。作为交换,我会在你离开之前,帮你完成那件事。”长安道。
    卫崇冷笑一声,道:“你凭什么认为荀老到死都不能为我完成的事,你能?”
    “那么你又凭什么认为孔组织都不能为你完成的事?你自己能完成?还是说,你此番提出离开,原本就是想择木而栖?”长安盯视他的目光陡然尖锐起来。
    卫崇看她半晌,突然又笑了起来,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的笑带了浅浅的趣味。
    “你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真是奇哉怪也。”他自语一般道。
    长安听他这话说得奇怪,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卫崇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论起做事的不择手段,你或许真的比荀老强。”
    “这有助于你做决定吗?”长安笑眯眯地问。
    卫崇起身:“我再考虑考虑。”
    “考虑好了还来这里,叫这里的掌柜派人传个信给我便好。”长安也不强迫他。
    卫崇走后,长安也不欲多留,带着圆圆和袁冬刚刚走出德胜楼,恰安府一名侍卫急急寻来,见了长安一行,上来行礼道:“安公公,纪姑娘不见了。”
    长安眉头一皱,问:“怎么回事?”
    侍卫道:“您和袁管家走后不久,纪姑娘说要去探望薛姑娘,王队长就派了两名侍卫随轿去了。结果纪姑娘这一走,一个多时辰都未回转,王队长觉着不对,派人去薛姑娘那儿问,一问才知纪姑娘根本不曾去过薛姑娘那儿。因着夜深了,路上也没人可问,纪姑娘连人带轿子就这么不见了。”
    长安听罢,转身上马车,道:“回去再说。”
    转眼来到安府门前,却见门前的巷子里已然停了一座轿子,轿旁除了轿夫之外还还站着一名提了灯的仆人,轿中隐隐传来咳嗽声。
    见长安回来,那仆人弯腰对轿中说了什么,接着轿帘一掀,一名孱弱的青年男子从轿中走了出来。
    虽只见过一面,但长安还是打眼就认出了他,上次替林蔼说情的陈复礼。她心中一定,又是一怒。
    陈复礼上前向长安行礼,道:“情非得已深夜搅扰,还请安公公恕罪。”
    “进来说话。”长安转身往府中走去。
    一行到了客厅,长安屏退下人,问陈复礼:“是你抓了我的人?”
    陈复礼微微欠身,道:“实不相瞒,在下若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被逼着深夜亲自来见安公公了。在下就是个传话的。”
    长安见他满脸病容,似是比上次来时还要憔悴些,冷哼一声,道:“什么福州五大世家之一,鸡鸣狗盗藏头缩尾!”
    陈复礼道:“他们说,只要安公公您放了林公子,那位姑娘自会完好无损地回来。”
    “他们在哪儿?”长安问。
    陈复礼歉然道:“我不能说。”
    长安冷笑,道:“看来就是怕被我逼问下落,才派你来的。”一个病秧子,说不得轻轻打几下就死了。
    陈复礼苦笑:“我父亲原是林家庶子,入赘到我母家,从血缘上来说,林公子与我乃是堂兄弟,他们觉得由我出面再合适不过。”
    长安懒得为难他这样一个来传信的,遂问:“如何交换?”
    陈复礼道:“他们的意思是,您先放了林公子和黄簑,他们接到人就会立刻出城。待他们出了城,那位姑娘自会回来。”
    “回去告诉他们,我同意了,明天一早就放人。替我警告他们,我的人只要少一根汗毛,就算他们出了城,也别想再回福州!”
    陈复礼作礼道:“多谢安公公,安公公的话我一定转达。”
    送走了陈复礼,圆圆立马就凑上来叽歪道:“爷,就算你担心纪姑娘也不该这般轻易就答应了他们,太岁头上动土,不狠狠拾掇一番怎解心头之恨?”
    长安上去就拧她耳朵,斥道:“死丫头,愈发大胆了,谁准你听壁脚的?”
    “我这不是关心纪姑娘吗?换了别人,求我听我还不乐意呢。哎哟,疼,疼,再不敢了爷!”圆圆哀哀求饶。
    长安遂收了手,一语不发往后院走去。
    圆圆揉着耳朵跟在她后面,后知后觉地发现此番长安是真的被惹毛了。
    反应过来这一点后,她不由又兴奋起来,想看看被惹毛的长安到底会使出何种手段。
    长安进了后院,正在院中不安徘徊的薛红药下意识地迎上来。
    长安脚步一顿,问:“你怎么来了?”
    今夜月色颇佳,以至于薛红药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的不虞之色,她轻退一步,微微低头:“我担心纪姐姐。”
    “没事,明天就会回来了。”长安说罢,绕过她往正房去了。
    薛红药咬了咬唇,转身就往院外走。
    长安却在此时回过身,对她道:“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别回去了。袁冬,派人去新宅跟老薛打个招呼。”
    圆圆闻言,赶紧去扯着薛红药的胳膊把人拽回来,口中道:“既然担心纪姑娘,怎不等明天见了她再走?”见长安走得远了,她又对薛红药附耳道:“爷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今天他心情不好,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跟他置什么气啊?”
    薛红药低声道:“没跟他置气。我有什么资格跟他置气?不过觉着自己来得不合时宜罢了。”
    圆圆道:“哟,这话若给纪姑娘听着可要伤心了。她留着一篮子枇杷巴巴地要给你送去,结果被人给劫了,你都不来表示关心一下,这像话吗?”
    薛红药见她嬉皮笑脸的,问:“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
    圆圆没心没肺道:“有爷在呢,有什么可担心的?天塌下来都不怕。时辰不早了,走走走,洗洗睡觉去,明天一睁眼纪姑娘就回来了。”
    次日一早,陈复礼就来安府候着了。
    长安用过早饭就跟他一起去了水井坊大牢。
    她昨夜就派人过来说了今天要放林蔼之事,故而牢里都准备好了,让林蔼黄簑两人洗漱干净换了衣裳,用过早点之后就将两人带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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