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我命令你回来!回不来了!”陈若霖猛地将快要断气的薛红药往地上一掷,暴怒地在厅中来回徘徊。
    “怎么会死呢?你怎么可能会死呢?以你的心智,还有我做你靠山,你怎么可能会死在盛京!”陈若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心中业火熊熊,直欲毁天灭地。
    薛红药在一旁地上咳得死去活来,稍微缓过来之后,又嘶哑着嗓音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陈若霖停下脚步侧着脸看她,目光很危险。
    “我笑你这个疯子居然也会有后悔痛苦的一天,哈哈哈哈哈,你好好受着吧,因为这是你该得的!”薛红药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方才陈若霖那一摔,险些没摔断了她的骨头。
    陈若霖过来按住她,眼神幽暗。
    薛红药倔强地瞪着他,讽刺道:“怎么?她尸骨未寒,难道你竟想睡我?”
    “你若不是想勾引我,何必装扮成她的模样?”他俯身在她颈间深深一嗅,是他喜欢的那种香露的味道。
    那夜他沉醉在这幽幽暗香中,长安也是穿着这身嫁衣,一身肌肤被这大红的绸缎衬得如雪洁白,一边受不住地咬他一边又热情如火地缠着他,像只欲拒还迎的野猫。
    心中有种烈火烧灼般的痛苦,他看着薛红药那张与长安丝毫不相像的脸,忽然把她翻过身去让她跪趴在地板上,从后头掀起那华丽繁复的大红裙摆。
    “我要喝酒。”薛红药并没有挣扎,她知道挣扎也无用,“我要喝酒。如若不然,一会儿我若大声哭叫,想必你也无法好好幻想身下的人是她吧。”
    陈若霖迟疑了一霎,居然真的放开了她。
    酒在长安的供桌上,桌上倒还有另一只酒杯,不过那是给长安的。
    薛红药拎着酒壶用壶嘴对着嘴里灌酒,喝了大约有半壶,她才停了下来,侧过脸看着陈若霖冷笑,忽然一边将手里的酒壶向他砸去一边嘶叫:“你竟然想在她的牌位前睡别的女人!”
    陈若霖挥手挡开。
    “你这卑鄙无耻的狗男人!”薛红药疯了一样将供桌上除了长安牌位之外的东西一股脑地向他砸去,香炉飞过去时,漫天银白色烟灰纷纷洒洒。
    “我杀了你!”薛红药扔完了东西,又去捡地上的剑。
    陈若霖被她洒了一身的香灰,耐心告罄,站起身就想去抓她,殊不料一站起来脑中忽然一阵晕眩。
    他觉着不妙,伸手就去怀中掏瓷瓶,瓶中解药能解大多数迷药。谁知一掏之下竟掏了个空。
    他扶着额头,意志再强,也难与脑中那一阵阵强烈的让人眼前发黑四肢酥软的眩晕感相抗衡。
    “你……”他看向薛红药。
    “你在找这个?”薛红药一手提着剑,冷着脸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忽的往殿前月台上一掷,大声道“长安布下的局,你以为会漏算了这个?”
    “长安……”他身形不稳地看向供桌上唯一剩下的那个牌位,“为什么?”
    薛红药举起剑,慢慢靠近他,很是解恨道:“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你。这香露,这嫁衣,还有她的温柔小意,都不过是诱你入彀的钩子而已。”
    “你觉得……你能杀我?”陈若霖站在原地。
    薛红药心里有些没底,按理说闻了她脖颈上的香又吸入了香灰,他早该晕倒才是。但不管如何,事到如今,就算拼死一搏,她也绝不会半途放弃。
    “能与不能,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她猛的举剑向他刺去。
    与此同时,陈若霖也朝她扑了过来。
    薛红药听到了兵器入肉的声音,但下一瞬她就被一股大力掼倒在地,脑后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陈若霖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那一剑并未能刺得很深,但因为他脑中晕眩保持不住平衡向前踉跄跌倒,那剑已是穿透了他的腹部,只余两三寸剑身在外。
    中了迷药,意识变得模糊不堪,似乎连身体上的痛感都减轻了。他伸手握住剑柄,慢慢抽出腹中剑,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染血的长剑掉落在地上,随着他踉跄的步伐,一条血路蜿蜒到长安的供桌前,他将她的牌位抓在手里。
    “为何借别人之手来杀我?你自己下不了手吗?”他盯着那牌位问道。
    “长安,你为什么……对我如此狠心?”中了迷药与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双重袭来,他终于抵受不住,如山岳崩塌般仰面倒在了地上。
    绘有彩画的大殿木顶槅在他的视线中渐渐模糊起来,那双碧蓝色眼睛此刻终于渐趋平和。不再有暴戾沉郁之类的阴霾笼罩,它们漂亮干净得一如他刚出生时的模样。
    但它们的主人心里却并没有对他自己这短短一生中所经历的一切释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向这世间问出了那个他从小到大问了无数遍却始终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
    第721章 见驾
    十一月底的一天傍晚。
    大雪连天寒风呼啸,正是盛京最冷的时节。
    许晋出诊归来,买了一车的炭,正让那卖炭的小伙子帮着往府中搬运,外头忽来了个面色跟雪差不多白的女子。
    “薛姑娘?”认出这名女子后,许晋一时惊讶万分。
    薛红药抬头看看眼前宅邸大门上方挂着的“安府”牌匾,再看看站在门外的中年男人,一声不吭就晕了过去。
    三个时辰后,薛红药才醒了过来。
    是时已是深夜,她看到许晋坐在房中桌旁一手支着额头打瞌睡,就撑着身子坐起来。
    脑中还在一阵一阵地抽疼,自那日在观潮厅被陈若霖狠狠掼倒之后,便落下了这么个病来,她也不在意。
    “许大夫。”她轻声唤。
    许晋猛然睁开眼,回过头见薛红药坐在床上,忙过来道:“薛姑娘,快躺下。你脑部近期可是受过重创?从脉象上来看只怕创伤甚是严重,万不可再劳累挪动了。”
    薛红药道:“多谢许大夫替我诊治,我没事。”顿了顿,她问“许大夫,安公公,到底是如何死的?”
    提起长安的死,许晋也甚是难过,摇头道:“个中内情我并不清楚,只知那日宫中来人传安公公进宫,安公公如往常一般去了,谁知这一去便再没回来。后来朝廷下发了陛下诛杀安公公的布告,我去问钟公子,才知安公公确实在宫里被杀了。”
    薛红药双手抓紧了被面。
    “药还温着,我去端来你喝。”许晋起身去端暖屉中的药。
    薛红药喝了药之后,许晋才问:“我听安公公说她在福州找到了你,这隆冬腊月,薛姑娘为何一人到此?令尊还有圆圆他们呢?”
    薛红药道:“他们在安全的地方。我一人回来,是想向陛下请赏。安公公死了,我们后半生没有着落,就指望这次赏赐呢。”
    许晋好奇:“请什么赏?”
    薛红药道:“我杀了起兵叛乱的福王。”
    许晋惊住,道:“近来是听闻有传言说福王遇刺,竟是你杀的?”
    薛红药点头。
    “可有凭证?”许晋问。
    “首级不好携带,我砍了他的左手回来。”薛红药道。
    许晋沉吟:“光是左手,如何让人相信那是福王的左手呢?”
    “福王的左手从小被烧伤,与正常人不同。他战力非凡,一般人杀不了他,我能说出杀他的过程。”薛红药道,“许大夫,这样的功绩,能让我有资格进宫面圣吗?”
    许晋道:“若能被采信,应该是可以的。只是你这身子,只怕经不起在朝廷各衙门之间来往奔波,证明自己真的杀了福王。”
    薛红药沉默,然后道:“那我先将养两天吧。”
    没想到的是,她这一睡过去,竟然两天都没醒,最后还是被许晋扎针给扎醒了。
    薛红药迷糊了好久才意识回笼,睁开眼就看到许晋一脸忧虑地看着她。
    “怎么了,许大夫?”她问。
    “薛姑娘,你这脑伤……我找同门为你看过了……”
    “治不了是吗?没关系,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薛红药强撑着昏迷了两天有些发软的四肢坐起身来。
    许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问:“薛姑娘,你爹在何处?我雇车送你过去吧,如此,或许你们父女还能……”
    “不用了,谢谢你许大夫。我的情况我已经让人带信给我爹了,来盛京就是为了要到赏赐的。”薛红药道,“办完这件事我会自己走的。”
    次日傍晚,钟羡刚从理政院回到太尉府门前,就被一名女子唤住了。
    “少爷,她手里有您的亲笔书信,所以属下才让她在此等您。”守门的侍卫解释道。
    钟羡颔首,低眸看了看手里的信件,对那个站在石狮子旁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道:“随我进府说话。”
    来到太尉府暖意如春的偏厅内,薛红药才缓过一口气来,打量起自己面前这个尊贵清俊的太尉公子。
    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却是在两年前了。
    钟羡还在看手里那封信,那是他写给陶行时的信,当时他把这封信给了长安,告诉她若遇难处可去找陶行时帮忙。没想到……
    “这封信为何会在你手里?”他问薛红药。
    “是长安回京前给我的。说万一她回不来,我们遇到困难,可以凭这封信去找云州的陶将军帮忙。”薛红药道。
    “那你如今带这封信来找我,又为何事?”钟羡问。
    “长安临走前还说,万一她回不来,让我替她带一封信到盛京,交给叫她回京的那个人。钟公子,是你叫她回来的吗?”薛红药盯着他问。
    钟羡摇头。
    “那就是当今陛下?”当初在瀛园时,盛京与长安通信的就这两人而已,非此即彼。
    “或许。”钟羡道。
    “钟公子,你可不可以带我进宫面圣?”薛红药问。
    钟羡迟疑,道:“此事恐有难度。薛姑娘若信得过在下,信件可否由在下代为转交?”
    薛红药道:“不行,长安当时说了,此信干系重大,必须由我亲自交给那人,不能让旁人转交。”
    见钟羡似有难处,薛红药问:“钟公子,我杀了福王,这个名头,可以让你名正言顺地带我去面圣吗?”
    钟羡一愣,皱眉:“福王是你杀的?”
    “是的,长安临走之前布好的局,我不过照她的吩咐行事而已。如若不然,以福王的权势地位与个人武力,谁能这般轻易行刺他?”薛红药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只木盒,递给钟羡,道“证据在此。”
    钟羡打开木盒,一股臭味飘散出来。
    木盒中放着一只戴着手套的断手,许是因为天气严寒,断口处腐烂痕迹并不严重。另外还有一些挂件令牌等物。
    “这是陈若霖的左手,因烧伤严重,一直戴着手套。玉佩令牌都是从他身上摘的,不知道哪个有用,就都带来了。”薛红药在一旁语气平静道,“如果朝廷已经得知了他的死讯,那应该知道尸体少了只左手吧。”
    钟羡从盒中拿出一枚正面刻着“令”字背面雕着着一只虎的青铜令牌。那不是一般的令牌,而是军队中的统帅之令。
    “杀了福王之后,你是如何从福州脱身的?”钟羡问她。
    薛红药道:“陈若霖自恃武艺高强,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那夜他也是孤身来的瀛园。将他杀了之后,趁旁人还未发现,我与同伴逃离了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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