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漫抬脚踏进木萧的房间,她洗了澡过来的,也吹干了头发,直接往床上一躺。
    留了一盏柔和的壁灯亮着,两人各睡一边。
    木萧向来是习惯一个人睡的,冷不丁身边多了个人,总是睡不安稳,翻身的时候也小心翼翼,不敢扯出很大的动静。
    “木萧,睡不着吗?”没想到孙漫也没有睡着。
    木萧应声:“嗯。”
    “我也是,”孙漫睁着眼睛,“我总觉得我一闭眼就会有鬼。”
    木萧笑了一下:“你是电影看多了。”
    “哎,我也后悔呢。早知道不听别人的推荐去看了。”孙漫说。
    木萧问:“谁这么不安好心?”
    “我哥。”孙漫说着,往木萧这边靠了靠——这大概是学生时代起,女生之间就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两个人躲在被窝里的时候,心灵上就特别容易拉近,“我哥平时对我可好了,有什么好东西都给我。长得又帅,厨艺又好,平时不说话酷酷的,只有我知道他其实很温柔——没想到这次这么坏,还骗我一点都不吓人。”
    她提起哥哥的时候略带亲昵,倒像种嗔怪的语气,大概同哥哥的感情真的很好。木萧笑笑:“你好像在给你哥哥征婚呀。”
    孙漫的语气却失落起来:“我哥……以前本来有个未婚妻的,但未婚妻出车祸去世了。后来他一蹶不振了好久,又遇见个新女朋友。”
    木萧翻了个身,恰好看到孙漫的侧脸,被壁灯投下来的光照亮。她表情没什么起伏,平平静静的:“……结果那新女朋友也不要我哥了。”
    她说完,扭头朝木萧看过来,眼神像在探寻什么,又像控诉一般。
    木萧默然片刻,淡淡地说:“你是杀了她,还是变成了她?”
    孙漫一愣,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她”指的是谁,继而咯咯地笑起来:“你猜呀。”
    明知这种表面平静,其实暗潮汹涌的气氛维持不了多久,两人却似乎有了默契,谁也不想先动手。
    “你怎么知道的?”孙漫偏了偏头问。
    “真正的孙漫没有哥哥。”木萧给出解释,“而且,你看我的眼神太不对了。”
    起先注意到孙漫,的确是因为她的眼神。那种平静之下带着怒意和醋意的眼神,着实让木萧小小的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孙漫误解了自己和施俊的关系,但后来再看孙漫对施俊的态度,虽然表面一副讨好的姿态,却看不出半分真实的喜爱。从那时候起,木萧便开始起疑了。
    将一切串在一起的,是那天赵单说过的话。
    木萧还记得那人站在几步之外,笑得阴森寒冷,说:“其实那时候还挺在乎你的。只是现在,不需要了啊。”
    他用的是“不需要”,而非“不在乎”。
    当时光顾着琢磨如何逃命,没能品出这话的深层意思。事后木萧几番回想,总觉得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
    赵单能需要她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扮演“柳依”,给他个精神寄托罢了。那如果除了木萧,还有别人能做到这件事呢?
    如果这世间,还有另一只画皮呢?
    “你很厉害嘛。”孙漫打量了她一眼,是审视同行的那种眼光。
    木萧的心情其实有点复杂。
    “孙漫”的反应其实已经明晃晃地告诉她,她的猜测是对的了。
    记得很早以前,木萧离开川都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同类。在她看来,画皮这种妖怪简直太孤单了,比不上蛇妖兔子妖,随便往哪个山林里一找都有。
    画皮踪迹难觅,这一去就是百十来年。可惜木萧循着乡野奇谭、民间传说去找,找到的都是些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同类——不是吃人,就是爱剥皮。
    也没办法,画皮这类妖怪本就是戾气所生,残暴狡诈才是本性,像木萧这种品正行端的,实属异类。
    于是她打消了找同类的念头,一个人在世间游走,倒也能自得其乐。
    再后来,木萧就听说自己那些本就为数不多的同类们让道士给剿灭了,更加不敢随便暴/露身份,马甲一捂就是千百年。
    而此时,看到原本以为灭绝了的同类出现在自己眼前,木萧的心情却也谈不上多好。
    “真正的孙漫,应该已经死了吧。”木萧道出猜测。
    “孙漫”笑道:“是啊,不然我这身皮怎么来的呢?”
    “你不是有皮么?”
    虽然跟孙漫素未谋面,木萧仍是觉得心中一阵不郁。
    “那个要留着给特殊的人用呀。”“孙漫”眨眨眼睛,“它只能被画成某个人的样子。”
    “柳依?”
    “孙漫”毫不迟疑:“是。”
    也对了,赵单对柳依有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病态的执念。
    “你叫什么?”
    “孙漫”微微挺了挺脖颈:“依萧。”
    柳依……和木萧?
    木萧下意识地皱眉:“他给你起的?”
    “是啊,”依萧说,“他在北海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被他吓到了——心说我吃人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旧账了,调查局的人干嘛现在来找我清算?谁知他却有颗痴情心,找我不过是替他扮演个心上人。”
    “我跟他去了好多地方,渐渐觉得他这人,虽然坏吧,倒还坏得挺情有可原。和我挺配。”依萧笑着说,“本来没想这么快对你动手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你都发现了啊。”
    木萧无语,道:“今晚你是故意暴/露身份的吧。”
    先是借口不敢一个人睡,后来又似是而非地提起自己有个“哥哥”。而且那个“哥哥”的经历跟赵单也太像了,木萧不信她会不知道自己能猜出来。
    依萧咯咯地笑起来:“好嘛,你就是聪明,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
    木萧:“谁?”
    “赵单啊,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给我起名’依萧’?只是你老不买他的账,又是个妖怪,他拉不下这份尊严罢了。”依萧表面仍然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但眸中的光却愈来愈沉,“不过他说,我不一样,等我们一起弄死你,我们就可以去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在别人的口中,听见要弄死自己的计划,这体验着实有点微妙。木萧抬眼:“你信?”
    “不信,我从来不信他真的舍得杀你。所以,我这不是来提前动手了吗?”
    依萧的手慢慢从被窝里拿出来,竟是一把狭长的尖刀,刀尖闪着锋锐的寒光,是壁灯的暖色也消融不了的冰凉。
    木萧:“等一下,我这赤手空拳的……”
    话音没落,那刀尖的寒光已经笔直朝她而来。
    她还有好多话没问完呢!
    情急之下,木萧迅速揭开被子,与此同时往后一翻身,整个人就这样滚到了床下。
    依萧拿着刀,不紧不慢道:“门我已经锁了——咱们画皮没别的妖法本事,就索性在这里放开手脚打一场。”
    今天着实是个天赐良机。调查局的人都不在,木萧大概自恃双方都是画皮,并没将她放在眼里。
    她冷哼着往木萧滚落的地方看去,视线却一凝——床下空无一人。
    “木萧?”她这一嗓子出口,已然变了音色。
    她承认自己看见木萧一刻,胸中妒火便焚烧一刻,停也停不下来。所以才会选择背叛赵单,提早下手。但到这个时候,却察觉到许多不对来。
    耳畔忽然有风声划过,依萧警惕地抬头,只见数十张黄符从天而降,每一张都带着十足的力道,刮起一小道旋风,像盘旋的飞鸟,组成密不透风的围墙。
    依萧惊慌失措,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尖刀,可那符纸却仿佛坚不可摧,被尖刀划过,也丝毫不改变一丝轨迹。符咒旋转着收紧,几乎让人窒息。
    片刻后,依萧周身已经被贴满了符咒,乍一眼看,像个黄色的蚕蛹。
    她无法站立,径直倒在床铺上,还颇具喜感地弹了两下。
    木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床前了。依萧瞪着眼睛,拼命朝她这边蠕动。
    “一个小小的传送符。”与此同时,房内响起另一道女声,正是被“发配西疆”的卫灿。她拉开衣柜门,笑眯眯地走了出来,目光触及床上的依萧,就跟发现一个新物种似的,“哟!画皮!”
    她这看猴戏似的语气彻底激怒了依萧,中计的挫败感更让依萧愤怒。她动了动嘴巴,但是说不出话,木萧看她那神情,估计她挺难受的。
    于是很好心地替她撕去了一张符咒,依萧张口就是一句:“你们不要脸!阴险!”
    卫灿喜闻乐见:“嗯,好久没听人这么夸我了。”
    “你……反正都落到你们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便!来个痛快的,别看什么稀有动物似的看着我!”
    “杀你干嘛呀?”木萧双手环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们还要留着你钓鱼呢。”
    第60章 六十样
    要用两个字来形容黄导今晚的心情, 那就是崩溃。
    这几天剧组拍摄进度非常顺畅,顺畅到这部电视剧的进度还没走完三分之一, 黄导就已经看见了xx奖在向他们招手。
    但要不怎么说有个词叫好景不长呢。这天夜里, 对黄导来说,简直是个噩梦。
    先是当地的公安部门给他打电话, 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黄导睡意朦胧的,也没听太清楚。隐约听到“孙漫”、“配合调查”等等词汇。
    好容易挨到对方挂了电话, 黄导眼皮一阖就将要睡去——演员们卖力表演一天辛苦,他作为导演, 从早到晚跟个树懒似的蹲在监视器前, 有时候还要上蹿下跳地指导演员如何表演, 着实也累得不轻。
    但紧接着,手机又响了。
    黄导十分后悔自己没开静音,接起来之后, 听见个挺年轻的女声:“黄导演您好,这里是国家特殊调查局渝州分部办事处……”
    黄导的睡意终于跑了个无影无踪。
    国家特殊调查局渝州分部办事处?这究竟是个什么机构, 怕不是自己在做梦?
    但酒店半开半闭的窗帘,空调时响时歇的送风声都很真实,空气里还隐隐约约有一股他换下来, 没来得及的臭袜子的味道。
    一切都昭示着这不是个梦。
    “……请问您方便来4102房一趟吗?”
    黄导过人的辨音能力终于发挥了作用——他听出这是木萧的生活助理,卫灿的声音。
    五分钟后,黄导出现在了木萧的房内。十分钟后,他觉得自己穿进了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
    在这部小说里, 卫灿其实是个隐匿身份的国家调查人员,而他们整个《定西山》剧组,藏着一个重要的通/缉/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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