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崔世君还没在意,后来听到崔福和人争吵的声音,崔世君撩起帘子,问道:“怎么了?”
    她的目光朝着站在马车前面的汉子望去,只见这人身形颇高,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生得膀大腰圆,穿得衣裳料子倒是还算不错,只是袖口油乎乎的,他看到崔世君,出声喊道:“大姐。”
    崔世君一楞,她几时有这么个弟弟了?
    她还没开口,崔福用马鞭指着他,骂道:“夏屠夫,谁叫你乱认亲戚的?”
    原来,此人名叫夏小清,是个杀猪的屠夫,因他生得五大三粗,认得他的人都不叫他的本名,只叫他夏屠夫。
    说起,夏小清本不是京城人氏,他幼时随着他爹来到长安,他爹专给人杀猪,渐渐攒下钱,开起猪肉铺子,又将杀猪的手艺传给他,等到他长大成人,家里杀猪的买卖越发做得好了,铺子里还请了几个伙计,只不过这人二十好几了,也没娶个媳妇儿,倒不是没人替他保媒,只是夏屠夫自己不乐意,整日过得稀里糊涂,慢慢地,也就没人再给他说亲了。
    崔世君不认得他,崔福却是认得他的,他对自家姑娘说道:“姑娘,你忘了,当年二姑娘出嫁时,这人还在咱们家闹了一场呢。”
    崔福这么一说,崔世君顿时想起来了,崔世柔和陈盛容成亲时,确实有个汉子跑到她家大吵大闹,说是不许她爹把崔世柔嫁给陈盛容,害得家人紧张不已,后来那汉子被崔福带人打了一顿,听说那汉子走时,还扛走了她家置办酒席的猪肉,竟不想就是眼前这人。
    夏小清瞪着双眼,他望着崔世君,响亮的声音说道:“大姐,你是来给向你求亲的,你把二姑娘嫁给我吧。”
    第29章
    夏小清当街拦住崔家的马车, 张口就说要娶崔世柔,自是招来许多街坊看热闹, 急得崔福恨不得拿马鞭抽他,偏偏这个夏小清还是个极没有眼色的家伙,他看着崔世君, 急声说道:“先前二姑娘嫁给陈家, 我本来已是死了心,如今她既是和姓陈的和离, 这该着就是我二人有缘份, 大姐,你就把二姑娘嫁给我吧。”
    “你先别急着叫姐姐。”崔世君坐在马车里, 她上下打量着夏小清,柔声说道:“你若真是诚心诚意, 为何不请媒人到我崔家堂堂正正的去求亲呢?这没头没脑的, 我既不知你父母是谁,又不知你家住哪里,凭甚么就胡乱把妹妹嫁给你呢?”
    围观的人群里有个汉子凑热闹, 大声冲着崔世君说道:“崔大姑娘, 这人是夏屠夫, 就住在前街, 你们崔家每年在他家铺子里买的猪肉,只怕也有千把斤, 怎的连这未来的妹夫也不认得了?”
    “去去去!”夏小清瞪了那人几眼, 他本就身形健硕, 又长着一副凶相,插话的汉子吐着舌头,溜到人群后面,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被人取消,崔世君的神色也依旧不慌不忙,夏小清黑脸有些发红,他挠着头,对崔世君说道:“是我想差了,听到铺子里的伙计说看到你家的马车,就急急忙忙的追过来了。”
    崔世君甚么话也没说,她放下帘子,崔福一扬马鞭,朝着夏小清瞪了几眼,赶车回家。
    回到崔宅,崔世君刚换完衣裳,就见崔世柔气冲冲的进来了,她一见到崔世君,就急得直跺脚,嘴里说道:“那个姓夏的屠夫,你直接拒了他便是,还说甚么要他到家里来求亲,我可先说好,他就是来求亲,我也不会答应!”
    崔世君忍不住一笑,这市井八卦传得可真够快,她对着镜子卸下簪环,扭头对崔世柔说道:“话不要说得太满,说不定你就中意了呢。”
    崔世柔她回身坐在榻上,脸上仍旧是气鼓鼓的,她说道:“谁会喜欢那样的莽汉?”
    前两日,她随着徐姨娘出门,就被夏小清拦了一回,当时她劈头就把夏小清骂了一顿,谁知他今日又去拦她大姐崔世君,若早知他是个厚脸皮,就该再骂得狠一些才是。
    崔世君放下发髻,随手打了一条发辫,她对妹妹道:“你不像我,若是遇到好人家,就嫁了吧,难不成和离了,还能一辈子不嫁人?”
    “要是有有缘人,自然是要嫁,可要嫁也不会嫁给那个杀猪的夏屠夫呀!”崔世柔对这个夏小清实在没有好感,那年她嫁给陈盛容,他在崔家大闹一场,害得她丢人现眼,如今还要她嫁给他,她才不干呢。
    崔世君问道:“你说说,你想找个甚么样的人,我给你留意。”
    崔世柔想了一下,回道:“我要嫁的男人,最好是像戏文里那样温文儒雅,温柔体帖。”
    崔世君回道:“戏文里不是还有张飞和李逵么!”
    崔世柔被她大姐的话噎住了,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反正我不急着嫁人,如今我手里有银子,要是没找到我喜欢的人,我情愿一辈子单过。”
    她和陈盛容和离后,陈家算给她一万多两的银子,这些日子,她正在划算拿这笔银子去买间铺子,或是买些田产,这笔银子虽说不算少,但也要讲究个细水长流。
    崔世君望着妹妹,心里多少有些安慰,自打崔世柔和陈盛容和离,家人都担忧她心思郁结,不想她除了和离那日狠哭了一场,过后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就连崔老姑姑都笑她没心没肝。
    姊妹俩人说了半日话,不一会儿,到了用饭的时辰,姊妹二人相携往前厅去了。
    且说第二日,崔世君用完早饭,正要出门时,崔福进来回话,他道:“大姑娘,夏屠夫来了。”
    崔世君微微一楞,这个夏小清,才隔了一日,就又找上门了,看来果然是对世柔上心。
    崔福见她不说话,便道:“大姑娘,你要是忙,我就先打发他回去?”
    崔世君说道:“不用,你请他进来吧。”
    崔福转身下去了,崔世君对身旁的阿杏说道:“去把二姑娘和姨娘请过来。”
    阿杏往后院跑腿去了,不一时,崔福领着夏小清进屋,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崔世君的老相识——私媒赵姥姥。
    进屋后,赵姥姥满脸堆笑,说道:“崔姑姑,没想到来得是我吧。”
    崔世君笑了笑,她给赵姥姥和夏小清让了座,一时,崔福家的端来茶,徐姨娘也过来了,只不过却不见崔世柔,夏小清朝着门口张望几眼,没看到崔世柔,他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失望。
    彼此落座后,赵姥姥笑眯眯的对崔世君说道:“崔姑姑,想必你已是知道我来的缘故了吧。”
    她指着夏小清,说道:“喏,这位夏小哥儿,长安城里有名的屠夫,家里开着两间猪肉铺子,也有一处宅子,城里的富户人家,都吃他家的猪肉,难得又是个吃苦耐劳的,他昨日找我,说是看中了崔二姑娘,托我来给他说媒。”
    听完赵姥姥的话,崔世君朝着夏小清望过去,只见他今日换了一件簇新的衣裳,满脸的络腮胡须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显得精神多了,想必来前赵姥姥已经嘱咐过,到了崔家后,他安安静静的坐着,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赵姥姥把带来的礼品送上,两条猪腿肉,两坛松花酒,两盒六安瓜片,并有两匣点心,一共四样儿,她笑着说道:“崔姑姑,你我二人相识多年,夏小哥儿要是不好,我是决计不会坑害二姑娘的,你尽可去找邻里打听,夏小哥儿为人爽快,又最是个热心仗义的,只是有一头,他老子娘走得早,二姑娘若是嫁过去,恐怕就要累她操持家中庶务了。”
    赵姥姥这话还有另一层意思,崔世柔是因生不出孩子,才和前面的丈夫和离,夏家爹娘走得早,家里也没别的长辈,到时连传宗接代这一层的顾虑都没了。
    其实依着赵姥姥来看,夏小清生得高高壮壮,家里又不是没钱,凭他自身的本事,想找个甚么样儿的媳妇找不到?只是他就是看中了崔二姑娘,夏小清来找赵姥姥说媒时,赵姥姥还暗自嘀咕,要是崔世柔单单只是和离也就罢了,偏她还生不出孩子,只不过夏小清自己毫不在意,还说只要帮他说成了这桩亲事,一定会包一封厚厚的谢媒钱给她。
    赵姥姥数着夏小清的好处时,崔世君一直细细的听着,听完之后,她看着徐姨娘,徐姨娘却朝着她摇了几下头,那崔世君便笑着对赵姥姥说道:“赵姥姥,多谢你记挂着我妹妹,不过她刚刚和离,眼下没有心思想着再嫁的事,这趟劳你白跑了。”
    赵姥姥吃了一惊,要她来看,崔世柔不能生养,和前夫和离,如今夏小清能看上她,简直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她怎么倒还挑拣上了?
    心里这么想,赵姥姥嘴上却笑道:“崔姑姑这话说的,咱们共事多少年了,我惦记着二姑娘也是应当的,不过你也要劝劝二姑娘才是,像夏小哥儿这么好的人家,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那个店了。”
    崔世君对她笑道:“我虽是她姐姐,终归还是要她自己喜欢。”
    夏小清听出了崔世君的意思,他先是有些灰心,随后站起身,朝着崔世君说道:“大姑娘,劳烦你跟二姑娘说一句,我等了她七八年,不怕再等下去,反正我是娶定了她。”
    说罢,他昂首阔步的出了大门,那赵姥姥一急,拍着大腿说道:“哎,夏小哥儿,你急甚么呀……”
    她追了上前,跑到门口时,赵姥姥又想起来,她回头对崔世君说道:“崔姑姑,过两日我再来找你说话。”
    赵姥姥追着夏小清出了崔家的大门,正屋只剩下崔世君和徐姨娘,崔世君问道:“世柔呢?”
    徐姨娘回道:“在老姑姑屋子里。”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大姑娘,要我来说,这个夏屠夫虽说是个莽汉,看起来像是忠厚老实的人呢。”
    是不是忠厚老实的人,崔世君尚且还说不好,不过他对妹妹的一片赤城之心,倒有些打动崔世君,她没有多说,只望着外面的日头,说道:“都这个时辰了,我还得去衙门里当差,姨娘把夏小清的话带给世柔,我先出门了。”
    徐姨娘送崔世君出门,转身回了屋里,往老姑姑的院子里去了。
    且说,因着莫婉重病,又不知她病到甚么地步,崔世君难免为她悬着心,可惜她又见不着莫婉,是以崔世君只好打发阿杏守在东郡侯府后门,指望着能遇到相熟的人,哪怕是问问莫婉的病情也好。
    阿杏一心等在东郡侯门口,直等到后晌,还一无所获,就在她以为要白忙一场时,竟真叫她撞上一个熟人。
    第30章
    说来也巧, 莫婉院子里有个扫洒丫头,名字唤做红霞, 因着她和阿杏年龄相当,阿杏随着崔世君到侯府去时,与她说过几回话。
    那阿杏看到她走出后门, 心里不禁一喜, 她连忙跟了上前,直到没人的地方后, 阿杏出声喊住她, 红霞唬了一跳,看到时阿杏时, 说道:“原来是阿杏姐姐。”
    阿杏没说她是专门等在此处的,只道:“我路过这里, 看到是你, 就叫住了你。”
    说着,她又问:“你不是在莫姑娘院子里当差么,她那屋子里等闲离不得人, 你这会儿怎么出府了?”
    听了她这话, 红霞眼圈儿一红, 她道:“我爹前日没了, 姑娘院子里嬷嬷叫我挪了出来。”
    阿杏这才发觉她身上戴着热孝,想来是亲爹没了, 她身上重孝, 恰逢莫姑娘病重, 侯府的管事嫌她晦气,便将她打发回家了。
    阿杏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问道:“听说你们姑娘身子不大好,我们姑娘几次想上门去探望她,不过侯府门口的小幺儿拦着不让进,说是怕打搅了姑娘静养,不知你们姑娘身子到底如何呢?”
    红霞虽说只是粗使丫头,提到莫婉的病情,也满脸愁容,她说道:“这已将近两个月了,起先姑娘还能下地走动,往后就病得起不了床,多少太医来瞧了也不中用,如今侯爷从山东请来一个甚么名医,只望着能医治我们姑娘的病就好了。”
    “甚么病这么厉害,连太医也治不好?”阿杏吃惊的问道。
    红霞说道:“说来也怪,姑娘刚开始只是染了风寒,后来吃了几贴药,略好了些,不想过了些日子病情加重,渐渐总是身子发困,每日昏睡不醒,太医来看了,也说不出名堂,为着姑娘生病,我们院里的婆子丫头,从上到下都不敢有一丝松懈。”
    想了一下,红霞低声对阿杏说道:“前日我走的时候,悄悄进屋去看了一眼姑娘,姑娘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阿杏听说莫婉病得如此厉害,便细细的问了红霞几句,有的红霞答得出,有的红霞答不出,后来阿杏见再问不出甚么了,说道:“你也别担心,不是说要来个山东名医么,或许就医好了你们姑娘呢。”
    红霞重重的叹着气,说道:“要真能救好我们姑娘,那就是菩萨保佑了。”
    阿杏急着回去跟崔世君复命,她跟红霞说了几句话,就和她分开,转身就往衙门里去了。
    只说衙门里,崔世君忙了半日,就见阿杏回来了,她看到阿杏满脸急色,起身问道:“可是打听到了?”
    阿杏急着回来见崔世君,路上没有一刻停歇,此时回到衙门里,她一口气喝了两盏茶,而后喘着粗气说道:“打听到了,莫姑娘果真病得不轻。”
    崔世君脸色一惊,说道:“你别急,慢慢的告诉我,今日见得是谁,都说了些甚么话。”
    阿杏于是把看到红霞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崔世君,崔世君听说莫婉的病情,脸上惊疑不定,她问道:“究竟是得了甚么病,怎会病到这种地步?”
    “不知呢,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难道这山东来的名医就治得好?”阿杏疑惑的说道。
    崔世君低头沉思,她心里总有些不安,只是此时见不到莫婉,便是那个东郡侯,也处处透着古怪,只是一时她又说不出缘故。
    阿杏眼见崔世君不说话,问道:“姑娘,咱们该如何是好呢?”
    崔世君不假思索的对阿杏说道:“我们这就去宁国府,找老侯爷帮忙。”
    这会儿还没到落衙的时辰,崔福的马车也不在,阿杏租了一辆马车,主仆二人乘车,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马车便到了宁国侯府门前。
    看门的小幺儿认得崔世君,他听说崔世君是来找老侯爷,先去请来崔长松,不多久,崔长松来了,他看到崔世君,出声问了一声好,说道:“崔姑姑这会儿来找老侯爷,莫不是有甚么要紧事?”
    崔世君说道:“是关于莫姑娘的,这事恐怕还得当面跟老侯爷说。”
    听说与东郡侯府有关,崔长松不敢耽误,他打发小厮去跟老侯爷回话,又领着崔世君进了内宅,说道:“崔姑姑来得巧,要是再晚来半刻,老侯爷就该出城了。”
    崔世君心知霍云是个闲不住的,只是不知他又出城做甚么,这么想着时,他们一行人已进了内宅,不久,一个小厮跑来回话,说是老侯爷请崔世君过去。
    那崔长松便打发小厮领着崔世君去见老侯爷,几人走了半日,却不是往主屋去,而是来到宁国侯府的后花园,这个时季,园子的花开得姹紫嫣红,处处蜂鸣蝶舞,他们绕过假山,只见眼前是一片牡丹花圃,老侯爷穿着一身短衣,头上戴着草帽,弯着腰在给花圃松土。
    “老侯爷。”小厮走到近前,说道:“崔姑姑带到了。”
    霍云立起身子,他回身看了一眼崔世君,从旁边的小厮手里接过手帕擦汗,说道:“你来了。”
    崔世君屈膝向他行了一礼,说道:“给老侯爷请安。”
    两人已是极熟了,霍云冲着她摆摆手,直接问道:“莫家出甚么事了?”
    说话时,他继续给花圃松土,这花圃里的牡丹不算甚么名贵品种,离绽放还有十来日,此时半开半含,虽少了盛开时的雍容华贵,却自有一段娇俏可爱。
    霍云培土时,手法娴熟,显见已经做惯了,崔世君看着他,开口说道:“莫姑娘病了,听说许多太医看了都束手无策。”
    霍云停下来手里的动作,他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说道:“我就说那孩子不像是个有福的。”
    老侯爷这话似是在责怪崔世君,崔世君身子微顿,她悄悄看了霍云一眼,只见他神情跟平日一样,看着并无怒色,崔世君大着胆子说道:“无论好不好,侯爷和莫姑娘也已交换了庚帖,东郡侯顾念着莫姑娘的身子,轻易不让她见外人,只不过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是以来向老侯爷讨个主意。”
    她这话,是仗着与老侯爷相熟才敢说,谁知霍云却毫不在意,他道:“她又没嫁过门来,我能有甚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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