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真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道:“你这话说的,像是我专为了讨你的香油银子。”
    崔老姑姑乐得捧腹大笑,那玉阳道人命人收起笔墨,便和崔老姑姑说起闲话,崔世君在屋里陪坐了半日,起身去洗手,回来的路上,她看到火华经过,于是出声喊住他,火华回头,看到是她,惊讶的说道:“原来是崔姑姑,你今日也上山了?”
    崔世君说道:“我听崔管家说你们老侯爷正在观里小住,刚准备用完饭去见他,不知老侯爷近来如何?”
    自从那日在提牢厅分开,崔世君就没见到宁国老侯爷,过了不久,就传说他被御史参了,只是那时老侯爷正在风口浪尖,崔世君不便登门拜访,前些日子,她又听说老侯爷到山上来了,崔世君就想着陪家里老姑姑来烧香时,要去看望老侯爷。
    火华他说:“我家老侯爷很好,前日还收到淮扬的来信,侯爷说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回京。”
    崔世君掐指算了一下日子,记了下来,她又见火华手里提着食盒,说道:“你这是要给老侯爷送饭吧,我不耽误你了,你快回吧。”
    火华点头,他和崔世君打了一声招呼,转身走了。
    崔世君和火华分开,也回到内院,不久,观里备了饭菜,请崔老姑姑等人过去用饭,崔世君陪同老姑姑用完中饭,趁着老姑姑歇息时,崔世君带着阿杏,前往宁国老侯爷霍云住的院子,她走的时候,崔世柔问道:“你去哪里闲逛,我跟你一起去。”
    “我找宁国老侯爷回话。”崔世君说道。
    崔世柔见她是要找宁国老侯爷,悻悻的说道:“那你还是自己去吧。”
    她虽说感激那日宁国老侯爷出手救她大姐,不过老侯爷面相冷漠,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人,崔世柔最怕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是以一听她要去见老侯爷,便推说不去。
    崔世君见她不去,带着阿杏走了,她到的时候,火华守在院子门外,他远远见到崔世君主仆二人,起身相迎,说道:“姑姑来了,老侯爷在院子里看书。”
    说罢,他推开院门,引着崔世君进来,那院子还是跟上回一样,冷冷清清的,没甚么人气,此时老侯爷霍云躺在树下的一张榻上,他换了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翻开的书本盖在脸上,竟是睡着了。
    火华有些为难,老侯爷睡着了,他不知该不该叫醒他,崔世君冲着火华摆手,示意不必吵醒老侯爷,那火华因此便没有出声。
    老侯爷睡得很沉,他们进屋都没有吵醒他,崔世君凑近看了一眼书名,只见书上写着《神仙传》三个字,一猜就是那些怪谈志异的杂书,她忍不住笑了一笑,正要带着阿杏出去,谁知走到门口时,只见身后传来一声‘吧嗒’,崔世君回头一望,原来是老侯爷霍云翻身时,盖在他脸上的书本掉落在地,老侯爷动了一下身子,缓缓睁开双眼。
    崔世君和他四目相对,老侯爷刚刚睡醒,神情恍惚,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困惑,他注视着崔世君,低沉吵哑的声音说道:“你怎么来了?”
    火华回道:“老侯爷,您忘了,中午我去取饭时遇到崔姑姑,她今日来观里上香,还说用了午饭就来见你。”
    霍云记起来了,他打发火华在门外守着,没想到自己倒先睡着了。
    他既醒来,崔世君也就不必走了,火华打来洗脸水,霍云从地上捡起书本放到榻上,他擦了一把脸,问道:“你还在告假?”
    崔世君答道:“衙门里传来话,让我明日就去销假。”
    她躲了这么久的清闲,衙门里的公务早就堆积如山,何俊平见这几日风声小了,便派人传话,让她回去当差。
    “老侯爷呢,外面传言,说是您叫御史给参了,我在家里消息也不大灵通,不知究竟是真是假,要不要紧呢?”崔世君回问了他一句。
    霍云把手巾递给火华,他道:“是真的,圣上罚了我一年的俸银,又叫我在家闭门思过。”
    只不过圣上的旨意传下来时,他已在清华观,便改成了在观里思过,崔世君听说只有罚俸,轻轻舒了一口气,霍云扭头看她,说道:“你是在替我担忧?”
    “事情起因在我,我当然怕老侯爷受我连累了。”崔世君说道。
    霍云看着站在他眼前的崔世君,他转头对火华说道:“越发没个眼色,还不去搬张凳子。”
    火华应了一声,赶忙进屋搬了一张凳子出来,崔世君道了一声谢,坐了下来,她道:“前些日子,我到东郡侯府见到莫姑娘了。”
    对于莫婉的事情,霍云表现得兴致缺缺,他靠在榻上,重新翻开那本《神仙传》,崔世君望着他,复又开口:“莫姑娘让我把侯爷的庚帖还回来。”
    霍云扬了一下眉,视线又落回书上,他问道:“她这是何意?”
    崔世君斟酌片刻,轻声说道:“莫姑娘也是好意,她怕老侯爷和侯爷嫌她身子娇瘦,只碍于已经交换庚帖,不便开口退婚,便主动说要还回侯爷的庚帖。”
    霍云说道:“既是如此,我儿的庚帖你带回了吗?”
    崔世君回道:“没带。”
    霍云合上书本,他抬头直视着崔世君,说道:“你又在试探我。”
    他清冷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听不出是喜是怒,崔世君心头一顿,她慢慢站了起来,回望霍云。
    气氛忽而变得沉闷,霍云看向崔世君的脸,崔世君的神色还算平静,霍云看不出她在想些甚么,他盯了半晌,便道:“坐下吧,我并没动怒。”
    崔世君依言坐下,霍云懒洋洋的说了一句,他道:“你告诉她,她中的毒不打紧,只要好生调养,身子就没有大碍。”
    崔世君一惊,她以为自己听错,问道:“老侯爷,你说莫姑娘中毒了?”
    她见霍云点头,极为吃惊,崔世君追问道:“莫姑娘怎么会中毒呢,先前华郎中给他看脉,不是说得的是风寒之症么?”
    “当日在东郡侯府,当着莫少均的面,华清云岂会胡言乱语她是中毒了。”
    崔世君回想起那日的经过,难怪她觉得不对劲,当时她就起了疑心,私下还曾追问华郎中,华郎中不肯对她说真话,要不是老侯爷这会儿告诉她,她说不定会一直蒙在鼓里。
    崔世君心乱如麻,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莫少均,莫婉中毒,除了莫少均,不会再是旁人的,难怪莫婉总是心事重重,她兴许已经知道自己得病,是跟莫少均有关。
    院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崔世君紧紧咬着嘴唇,莫少均为甚么要害莫婉,那是他的亲姐姐,她为了护着他和莫家,甘愿舍弃许多事情,他如何忍心下手呢。
    崔世君失神发怔时,霍云一直在看她,半响,他道:“你也不必太过在意,高门大宅的内院里,总少不了这些乱七八糟的阴私。”
    崔世君满脸黯然,她低声说道:“可不该是莫姑娘。”
    霍云轻声哼道:“你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崔世君叹了一口气,她看着霍云,说道:“这么说来,莫姑娘能好起来,也是老侯爷暗地相助?”
    霍云说道:“她中的不是甚么难解的奇毒,华清云的师弟就在太子府上当差,他透过他师弟给了莫婉几颗解毒的药丸,再好生休养,自然就会病愈。”
    崔世君又起身,她冲着霍云行了一礼,说道:“我先替莫姑娘多谢老侯爷的救命之恩。”
    霍云不语,崔世君眼见天时不早,她们还要赶着回城,便道:“老侯爷,时辰不早了,我先下山了。”
    霍云随意的点了一下头,说道:“去吧。”
    崔世君见此,带着阿杏走出了霍云的院子。
    第42章
    从清华观祈福回来之后, 崔家又恢复往日的平静,天气愈发热了, 宁国老侯爷被御史弹劾之事,渐渐不再有人提起,前日, 崔世君得知孙二和孙寡妇拐卖人口, 判了一个秋后问斩的罪名,余下家眷或是流放或是没入奴籍, 他二人家里贬为奴籍的女眷还是崔世君去接收的, 她将这些女眷交给永巷的张婆子手里,自此不再过问。
    不知不觉已进入六月, 六月初一这日恰好是夏至,前几日, 崔老姑姑就念叨着要接崔世雅回来消夏, 这本是往年的惯例,今年夏日来的有些早,崔世君见老姑姑惦记世柔, 前一晚, 就特地跟崔福交待, 让他这日到郊外的庄上接崔世雅。
    清早, 崔福先把崔世君和阿杏送到衙门,说定落衙时再来接她二人, 这崔世君主仆刚进衙门, 不想竟和司长何俊平遇到, 崔世君站定身子,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何俊平也停下来,回应她一声,说道:“还没到上衙的时辰,崔大姑娘来得倒是早。”
    往日何俊平见到崔世君,多半不大理睬她,自从得知宁国老侯爷霍云对她另眼相看,何俊平对崔世君客气多了,崔世君回他一笑,温声说道:“这会儿日头还没升起,趁着凉爽先把公务料理完,省得堆积到一处。”
    何俊平点着头,和崔世君一同走进院子,二人在门口分开,各人往各人的屋里去了。
    且说崔世君忙了半晌,阿杏出去一趟,端着几块西瓜回屋,崔世君抬头看她一眼,说道:“这刚进六月,西瓜可不便宜,哪里来的?”
    阿杏答道:“何大人买的,吩咐我给姑娘送几块尝尝鲜。”
    崔世君开口又问:“是单只送给我们屋里,还是其旁的人也有?”
    阿杏把西瓜端到崔世君面前,轻声笑着说道:“都有,何大人这回难得大方,一口气买了好几个西瓜,咱们院子里,每人分了几块呢。”
    崔世君闻言,拿起一块西瓜,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前些日子崔世君遭人陷害,险些在提牢厅里吃了大亏,何俊平作为一司之长,分明早就知情,竟还置之不理,崔家虽说门第不高,毕竟一门七代官媒,统筹司里谁不认得崔家?此事一出,衙门里的同僚嘴上不说,心里却颇有些看不起何俊平,何俊平近来或许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因此这些日子他早到晚走,还特地买来西瓜请衙门里的人受用。
    崔世君和阿杏吃了今年入夏以来的第一回 西瓜,二人歇了片刻,不到半日,就把公务打理好了,此时离落衙的时辰还早,崔世君记起莫婉,便说要去东郡侯府看她,阿杏探身看着屋外明晃晃的日头,说道:“福叔还没来,姑娘这个时候要出门?”
    崔世君用手指头戳着她的额头,她笑道:“这才几月,哪里就这么娇气。”
    “我是怕晒坏了姑娘。”阿杏揉着被戳红的地方,她说道:“姑娘等着,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伞。”
    说着,阿杏跑出去借伞,没过多久,阿杏抱着借来的伞回来,崔世君和阿杏主仆二人锁了门,自出了衙门不提。
    烈日炎炎,即便打着伞,走到半路上崔世君仍出了一身汗,路经北门大街时,身后传来一阵车马声,还不待她回神,一阵旋风吹过,就听有人喊道:“前面的是崔姑姑么?”
    崔世君听见喊声,停下脚步,她回头一望,先是见到崔福打马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乘马车,一眨间的工夫,那马车已经停在崔世君的身旁,随际,马车的帘子被人撩起,从里面露出老侯爷霍云的脸。
    霍云的手肘搁在车窗上,他随意的托着下巴,望着马车外面的崔世君,只见她穿着一袭浅绿色的罗裙,头上挽着发髻,斜插着一支嵌珠碧玉簪,想来是日头太晒人,她脸上挂着几颗汗珠,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霍云望着崔世君时,崔世君回望着他,冲他一笑,说道:“给老侯爷请安。”
    上次清华观一别,算来已有半个月,霍云两眼注视她,启声问道:“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去东郡侯府探望莫姑娘。”崔世君答了一句,她心知霍云不喜莫家,转而岔开话题,问道:“这几日越来越热,山里更爽快一些,老侯爷怎会这个时候下山?”
    霍云说道:“我在山上待的烦闷,索性便下山回来了。”
    听了他这话,崔世君抿嘴一笑,故意说道:“想来是山上清修太苦,老侯爷也惦记起红尘俗世了。”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崔长松心里倒抽一口冷气,他连忙朝着他家老侯爷看去,谁知老侯爷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扬起嘴角说道:“你这小妇人,惯会胡说八道。”
    说罢,霍云放下帘子,马车缓缓往前行进,崔世君目送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了,阿杏轻轻拍着胸口,说道:“姑娘,也就你敢这么跟老侯爷说话。”
    崔世君笑了笑,对她说道:“走吧。”
    主仆二人撑着伞,往东郡侯府去了。
    东郡侯府一如往日的静谧,崔世君和阿杏进府时,莫婉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看书,她听到丫鬟传话,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进门的崔世君,笑道:“姑姑来了。”
    崔世君走到她的面前,先问了一声好,又细细的打量她片刻,说道:“脸颊总算是长了一些肉。”
    莫婉起身拉着她坐下,说道:“这些日子我身子好了许多,太医过来看脉,还把药的剂量也减少了。”
    看到莫婉的身子一日日变好,崔世君打心底里替她高兴,她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说姑娘的身子正在好转,也需用心保养,切不可以为病好了,就又操劳起府里的庶务。”
    莫婉笑着说道:“我都省得,如今我想通了,东郡侯府拢共就几个人呢?我劳心劳力的,说不得还落不到别人一句好话呢。”
    “快别这样想,姑娘在外面找人打听一下,谁不称赞你一声好。”崔世君顿了一顿,又道:“说句不怕东郡侯多心的话,莫家要不是有姑娘苦苦撑着,东郡侯的爵位还不知会落到谁手里呢。”
    莫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便低头不语,崔世君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来的路上,还遇到宁国老侯爷,上回在清华观,我跟他说姑娘担忧身子不好,有心想要退婚,老侯爷只叫姑娘专心养病,老侯爷尚且这般体谅你,你若是再胡思乱想,岂不是对不起老侯爷和侯爷的一片心意。”
    莫婉眼眶一红,低声说道:“姑姑,自从我家老爷和太太走后,这世上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好了。”
    崔世君对她说道:“我和姑娘的投缘,看着你过得好,我心里也就欢喜。”
    两人说话时,张嬷嬷走进来,她瞄了莫婉一眼,低声回道:“姑娘,侯爷来了。”
    莫婉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崔世君一旁听着,自然也就想起那日在清华观,听霍云说到莫婉久病不愈,是因中毒的缘故,她会中毒,也与东郡府莫少均有干系,这么一想,崔世君便一言不发。
    莫婉看着张嬷嬷,她冷淡的说道:“我这里正在见客,你让他回去吧。”
    张嬷嬷不敢有异议,转身出去,待她走后,崔世君和莫婉二人都闭口不提莫少均,两人闲话说到别处,莫婉问道:“姑姑说在清华观遇到宁国老侯爷,我又听闻上回姑姑在提牢厅遇事,也是老侯爷出手相救,这么看来,姑姑和老侯爷似是交情匪浅呢。”
    崔世君险遭牢狱之灾时,正赶上莫婉身子病重,过后崔世君来看她,也并未主动跟她说起此事,过了许久,莫婉还是从府里的丫鬟口中得知的,好在有惊无险,莫婉也便放了心。
    崔世君见她提到老侯爷,笑着说道:“说来也是因为姑娘和宁国侯的婚事,我和老侯爷这才相识,老侯爷这人虽说略微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心地却是极善的。”
    说时,崔世君想起一件正事,她道:“不日,宁国侯就要返京,姑娘和侯爷的婚事也需尽早商议,姑娘和宁国侯的庚帖可曾送人合了没有?”
    “不曾。”先前莫婉顾虑自己身子不好,有意想与霍家退婚,庚帖也就放到一旁,此次听说宁国侯并不介意,莫婉自然就不再提退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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