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程程默然。
    难怪盛星河不喜欢孙倩,孙倩帮着他恨的人,逼他做他讨厌的事,他能喜欢吗?
    盛星河母亲同样失责,在孩子几岁、最需要母亲之际决绝抛弃……这么多年不管不顾,现在又想认回,她要是盛星河,她也恨。
    两人说到这,外面再次喊起来,“盛星河!你给我出来!我真的有要紧事,你再不出来,我就翻墙进去!”
    说曹操就是曹操,又是孙倩,隔三差五的来,真是百折不挠,这次估计又是带着盛星河母亲的愿望来的。
    王嬷皱眉,这时就听楼上台阶传来脚步声,似乎是盛星河再耐不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接着,院子里断断续续传来争执声,主要来自孙倩,要么是帮盛星河的母亲说好话,要么指责盛星河没心没肺,连母亲都不认等等……
    可不管她怎么说,盛星河无动于衷,最后只说了句,“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晾下孙倩,回了别墅。
    孙倩气得又隔着铁门嚷嚷。
    王嬷实在忍不住,推窗看了外面的孙倩。
    就这一眼,孙倩也看到了王嬷跟詹程程,她更大声的叫:“王嬷,詹程程,你们听到了是不是!你们也帮我说说话啊!我可是为他好啊!……”
    王嬷皱眉想出去,詹程程按住了她,说:“我去。”
    铁门外,詹程程开门出去,一贯看她就面色不好的孙倩,这会一脸求助,“詹程程,你呆他家也有一段时间了,一定知道了他的事对不对,你劝劝他呀,他也太铁石心肠了!”
    詹程程将孙倩搭在她胳膊上的手放开,“怎么铁石心肠了?”
    孙倩道:“还不呢?那可是他妈啊,哪有孩子不认妈的,我都劝了他多少次了,他不听,我也是为他好啊!”
    “孙倩,你真的是为他好吗?”詹程程直视孙倩的眼睛,“有时候我怀疑,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我怎么不是真喜欢他了?”孙倩不悦,“整个年级谁不知道我喜欢他!”
    “可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
    “孙倩,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让他快乐吗?不是应该尽最大努力捍卫他的快乐,支持他的选择,任何让他痛苦的难受的,都愿意以身代替,如果办不到,起码学会尊重,不干预他的抉择与处理方式吗?”
    孙倩抿唇,底气弱了些,“可是……那是他妈妈呀,就算从前有什么不快,忘了就好呗,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世界上最亲的人,怎么可以不认呢?”
    “亲生母亲怎么了?这世上多少不及格的父母,在孩子需要时不给予爱与付出,想起来了要悔过就逼着孩子来自己的怀里。孩子是物品吗?想扔就扔,想捡就捡,理由还冠冕堂皇,我们有血缘关系,我是你最亲的人……抛弃孩子时怎么不想想这话呢?”
    “孙倩,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逼着盛星河跟母亲相认的,我请问你,你尝试过被最亲的人抛弃过的伤害,尝试过这么多年父母全无、孤独的成长吗?尝试这些年家庭的残缺与再不能弥补的幼年温暖吗?如果你都没体会过,你凭什么怪他铁石心肠?人站着说话总是不腰疼的,你都没有疼过,所以你不知道,你的每句话,都在撕他的伤口。”
    “我要是盛星河,我也不会喜欢你。”
    孙倩愣住了,好久好久,詹程程以为她又会发小姐脾气,上一次两人见面,她还开玩笑戏谑对方公主病,可是今天,她的每句话都很认真,甚至称得上严厉。
    可孙倩没有,她只是看着詹程程,眼里有震惊。
    须臾她扭过头,走了。
    詹程程便也回了别墅,她不知道的是,二楼阳台上,盛星河站在那,将所有的话都纳入耳底。
    第17章 烟火
    这一天的晚饭是詹程程做的。
    王嬷最近身体又不太舒服,傍晚要去医院打针,刚好詹程程在,王嬷就放心的将晚饭拜托给了詹程程。
    盛星河口味一向刁钻,只吃王嬷的,詹程程因着“甜品”功底了得,渐渐也被盛星河接纳,现在她做饭,盛星河勉强将就。
    晚饭其实不用做什么,王嬷中午的菜很多都没吃,詹程程热了给盛少爷就好。
    两人就坐在餐厅,慢慢的吃,主要是詹程程吃,盛星河还沉浸在那些不快里,没有吃多少,一会就撂下了碗筷,出了餐厅。
    詹程程留在厨房,吃完后将碗筷洗净,想起王嬷让她多留会,怕盛少爷心情不好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的叮嘱,便出了厨房。屋里不见盛星河,瞅瞅庭院花园也没有,最后她在顶楼找到了盛星河。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如一块乌色锦布笼罩了人间,盛星河就倚着栏杆看着远方,不知道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想事情,夜色中他乌眸长眉,俊秀而精致,只是神色落寞。
    詹程程走上去,扶住了栏杆另一头,隔着两米的距离,跟他一起眺望。
    这深深的夜幕前,两人并肩站着,过了好久,盛星河才扭过头来看着詹程程,问:“你觉不觉得无聊?”
    不等詹程程回答,他说:“不然我们找点乐子?”
    这话有点歧义,联想起盛星河的性格,詹程程往后退了一步,警戒:“你要干嘛?”
    然而,等待她的是——盛星河少爷做派的使唤她,“去,把书房柜子里的宝贝搬上来。”
    什么呀?詹程程摸不着头脑,等到进了书房打开柜子里才看到,一盒一盒的,烟花!!盛星河竟然在屋子里屯了不少烟花!也是个不怕死的!
    她将一大桶烟花抱上顶楼,盛星河上前,火机擦地打出火,火焰窜起来,燃到炮引,“砰砰砰”一声炸响,烟花飞腾上天,轰然绽放。
    夜空都被这璀璨流光点亮,那朵朵烟花,如流星划过,如丝带飘飞,如雨落珠撒……大蓬大蓬绽放,将夜空照耀亮如白昼。
    像所有看烟火的小女生一样,詹程程被这烟火惊艳,内心不自觉欢喜起来,高兴了一会,又是叹服有钱人家的孩子,连玩乐都如此奢侈。她刚想对盛星河表达下感叹,可一扭头便愣住,那样夺目的灿然之下,盛星河仰着头看向夜空,跟常人的惊喜截然不同,眼神淡漠而平静,不见半点欢愉。
    文艺小说里说,喜欢烟火的人,骨子里大多寂寞,就像有些爱吃甜的人,是要压下心底的苦。
    就像盛星河的烟花不是放给她看,也不是放给任何人看,或许这只是他平日独自一人,对着空荡荡宅子一些热闹的手段而已。
    烟火还在轰鸣,詹程程再笑不起来。她看着烟火之下的盛星河,烟火的光将他身子拉出斜长的影,这热闹的盛放之下,更衬得他身影寂寥。
    不知道这样的烟火有过多少次,一个孩子,被父母所弃,看祖辈远走,只剩他一人,守着老宅与期盼。
    而当那最热烈明亮的一朵炸响开来,盛星河的侧脸在那光亮之中,长眉深目,高鼻薄唇,瞳仁在烟花下亮到极致,右眼角那颗小小泪痣,在眼睫浓密的映衬中,异样的凄艳。仿佛解说着他的命运,他的皮囊这样美,而他的至亲血缘这样薄。
    詹程程想起盛星河的病,这么多年,他发病时就王嬷在身边吧,万一王嬷不在呢?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去的?她记得那天他病发时的痛苦,癫痫是随时随地可能爆发的病,虽然不一定致命,但十几岁的孩子要一次次经历这些折磨,想想都可怕。
    父母为了个人情爱不管子女,而祖辈同样如此,爷爷的确爱他,但不如爱结发之妻,即便知晓孙子的身体状况,仍是陪妻子远渡重洋。
    对比起自己,詹程程有些沉重,她的家庭虽然无钱无势,但她自幼就是父母的心头宝,父母竭尽全力护她不受任何委屈,反观盛星河,这样耀眼而脆弱的他,比烟花还美,比春日还耀眼,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将他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他爱的每一个人,只要愿意,都可以抛下他。
    ……
    詹程程心底微微发酸,跟男女之情无关,纯粹是人与人之间的怜悯。
    而夜空中,烟火绽到极致渐渐转为颓靡,这破灭前的壮丽,盛星河像是感受到她的注视,扭头问她:“小蘑菇,你看着我干嘛?”
    “啊?”詹程程看着他的脸,默了会问:“你饿不饿?我又新学了一种甜点,也许你会喜欢。”
    他晚上依旧没怎么进食,王嬷知道又得心疼了。当然,她也不愿意看着盛星河暗自神伤,能力所能及为他做一点事,就当是回报。
    果然,他听到甜点两个字,阴沉的眸光升起些许微亮,“好,你去做,我看看有多好吃。”
    ……
    詹程程便下了楼去,大概半小时后她上来,手里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那碗里汤圆雪白糯软的,跟普通汤圆没什么区别,盛星河质疑地拿起勺子舀了一粒,等塞进嘴里却是惊讶出声,“草莓味的?”水果味的汤圆!
    詹程程说:“你再吃一粒。”
    盛星河又吃了一粒,“黄桃味!”
    再吃一粒,“蓝莓味!”
    ……
    这的确是水果汤圆,盛星河这阵子早吃光她所学的所有甜点,再做重样的他肯定会腻,既然要逗他宽心,还是来个新鲜的,她琢磨了会,厨房里也就一点能做汤圆的糯米粉,她就将盛星河平时爱吃的果酱,再加一点新鲜水果,剁碎做馅,包在了汤圆里,没想到盛星河还挺受用。
    大概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盛星河虽然没有笑,但脸上线条缓和了些。加之美食能让人的距离拉近,盛星河吃完后,似乎卸下了些心防,低声问:“小蘑菇,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詹程程想了会,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经历,但我有个表弟,跟你有些类似。”
    “我表弟不满半岁爸妈离开了他,因为家里穷,不得不出去打工,他成为了留守儿童,虽然原因跟你不同,但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孤单感,应该差不多……起初表弟也恨他的父母,他读完小学,他爸妈想接他去城里读初中,他不肯,他爸妈回来找他,他就躲起来不见,甚至躲到深山老林,把他父母吓得天翻地覆的找。”
    “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他要报复父母,我问那你现在报复了,你让你爸妈难过了,那你就快乐吗?他不说话了,很显然,他的报复,一点也不能让他开心。”
    “我说这话并不代表什么立场,这世上不及格的父母就是不及格,没有什么理由推脱,你愿意原谅是你的事,不愿意也是你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指责,只是所谓的血缘关系或许可以斩断,但人一生,快乐是不能被斩断的,人从出生开始,生命就在进入倒计时,大好的时间拿去恨不可惜吗?就像我那表弟,他看似折磨了父母,其实也在折磨自己,他一点也不快乐,那么恨对他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我说这话不是要你放下那些过往,毕竟伤害已经存在,只希望你不要再折磨自己,如果你心里除了恨之外还有其他情感,能不能听听自己真的想要什么。就像我表弟,一边恨一边藏着爸妈的照片,一边恨一边盼着过年,因为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爸妈才会从城里回来住几天,他成绩好,不理爸妈,但又盼着爸妈回来能看到墙上他得的奖状……所以,他的恨只是表象,只是对父母一种无声的控诉,而他更想要的,是父母的爱。”
    “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天生就孤单,盛星河,你看烟火时,一定希望有人陪着,你吃汤圆时,希望有人陪着,你病了痛了,也希望有人陪在床头,你睁眼就可以看见的温暖……”
    “如果你心里还藏着一点期盼,能不能试试,就当为了自己……如果恨下去也没有意义,那就选一条让自己开心温暖的路。”
    ……
    长长一席话说完,两人久久无语。
    夜色归为静谧,空中像不曾有过那般明亮璀璨的烟火,只有地上那放置过烟火的纸盒,碳红色火星缓慢地灼烧着它们,这最后的光与热。
    詹程程内心也跟这纸盒一般,被微微的小火,缓缓地灼。
    她哪有什么表弟,无法是捏造个角色,好让这番话更有代入感罢了。她能感觉得到,盛星河的内心是痛苦的,她说这番话不是想让他原谅薄情的父母,只是希望他不要折磨自己。
    须臾,盛星河迎着风吐了一口气,像是亢长的叹息,又像是无声的感慨,詹程程见他紧拧的眉目松弛了些,仿佛进入了新的深思。
    过了好久,他侧过脸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汤圆还有吗?”
    “有。”詹程程意外于他的跳跃性思维,更诧异他吃了一碗竟然还要再来一碗,看来她刚才的话应该让他的心情有所缓和。
    盛星河仿佛是看出她的心思,虽然仍没有笑意,但眉目已经舒展开来,这是他今天最好的表情了,“小蘑菇,你手艺不错嘛。”
    詹程程端着碗,“过奖过奖。”
    “毕业以后可以来我们家做厨子了。”
    詹程程:“……我努力考大学不是为了做厨子。”
    “哼。”盛星河抿了抿唇,唇线弧度有些微的扬起,是个心情持续转好的意思,他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小丫头片子,你还瞧不起我们家了!”
    詹程程赶紧拨他的手,她还没被异性这样对待过,拒绝道:“你不许瞎捏!”
    盛星河恢了少爷做派,“我偏捏!”眼明手快地又多捏了几下。
    他长手长脚,詹程程哪里是他的对手,急得只有躲,“停!男女授受不亲!”
    盛星河掐得更厉害,“是吗?可那天陈默安也摸了你头啊!”他说着就去学,手抬到她头上,捏着她软软的头发揉了一把,“他摸得我就摸不得啊,我偏要摸!”跟摸小猫小狗似的。
    詹程程真生了气,脸颊圆鼓鼓的,连手都捏成了拳头,威胁道:“盛星河,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我要爆发了!”
    盛星河看她的手小小的,捏成拳没有任何震慑力,“好啊,爆发啊!我看看是怎样啊!”
    “我真爆发了!”詹程程将手握拳,捏得紧紧地,盯着盛星河。
    “爆啊!”
    詹程程的小拳头像她的情绪一般,威胁地举在盛星河面前,终于捏到了极致,嘴里喊:“我要爆了!”拳头摊开,张开五指……再配上她嘴里的神同步配音,“砰!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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