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大课间,林其乐站在广场队伍中,等待做课间操。
    音乐响起前,总有几分钟的空闲。
    开学已经第八天了,每当林其乐在人多的地方,周围总有人议论她。
    “就她,她,看见了吗?”
    “哪个啊?”
    “站在费林格前排那个!”
    “那个短头发的?”
    “不是不是,哎呀!18班穿白球鞋的那个!扎了一个马尾辫,你看见了吗!”
    ……
    每当这时候,林其乐从头到脚,每个细节,总能成为她身上一条一条的标签。
    这些标签标示出一个形象:一个曾经自不量力的,不知羞耻地追逐在蒋峤西身后的女生。
    余樵是体育委员,惯例要在最前面带队。蔡方元个子矮,也站在男生队前头。
    林其乐自己落在后排。
    她左边是班长,冯乐天。斜后方则是班上的物理课代表,费林格。
    到这会儿,费林格还在和站在林其乐后排的岑小蔓同学聊天。
    “蒋峤西这周天考试,”费林格说,“我给他打电话了,他中午就考完,到时候我们去 ktv 给他庆祝庆祝?”
    岑小蔓柔声道:“你别闹了,蒋峤西肯定要回竞赛班,他也不喜欢庆祝。”
    费林格说:“也是啊,蒋峤西家里管得这么严,梁阿姨肯定不同意。”
    见林其乐站在前头,一动不动,不被他们的对话吸引。
    费林格盯着她的后脑勺,说:“可家教这么严,怎么还有这些女的臭不要脸地过来粘呢。”
    冯乐天这时回头说:“费林格,做操时别说话了!”
    林其乐在周遭的笑声中站着,她听到了一些内容荒诞的转述。
    “信里写的什么?”
    “我记得!她说蒋峤西在乡下和她有个女儿!”
    空气中尽是窃窃私语,林其乐听见别人笑,她自己也觉得这些内容挺好笑的。
    终于,“时代”开始“召唤”了,打破了一切。
    林其乐响应召唤,认认真真开始做操了。
    乍一来到省城实验高中本部的林其乐,就像那滴落入滚油中的水,刺耳的嘶嘶炙烤声,足以将任何一个同龄少女的自尊心蒸发成气体。可林其乐身在其中,她上课、下课、放学……她和朋友们在一起,笑笑闹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难过和失落。
    有人说,这是因为她脸皮厚,一个女孩,初中就敢明目张胆追男生,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也有人说,这是因为林其乐目标明确:她都为了蒋峤西从乡下过来了,不仅考上了实验,转到了本校,如今,还和蒋峤西分到同一个班里。“蒋峤西这几天没来,你看等他来了,这女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呢!”
    冯乐天放学时专门背着书包追上来了,他对林其乐说:“林同学,你不要受他们的影响!”
    林其乐走在余樵、蔡方元和杜尚身边,她吃着手里的雪糕,转头看向了冯乐天。
    冯乐天有点想回避余樵他们几个男生。他吞吞吐吐的:“林同学,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你可以告诉费林格他们,那都是别人瞎传的!让他们不要再胡说了!”
    蔡方元从旁边转过头,和杜尚、余樵面面相觑。
    林其乐嘴巴抿住了小奶糕,趁着公交巴士还没来,她还有时间和他说话。
    “冯乐天,”她轻声说,“我……”
    冯乐天说:“你和蒋峤西,明明只做过两年小学同学,后来都不认识了,他们为什么要编造出那么多?”
    林其乐愣了,她冲冯乐天一笑。
    “我确实和他只是两年小学同学,”林其乐讲,“但我,也确实给蒋峤西写过信……”
    杜尚站在旁边,脸色很臭。
    “啊……啊?”冯乐天没反应过来。
    林其乐对他说:“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是因为蒋峤西才来省城的,我爸爸妈妈的工作调过来了,反正说了也没人相信。”
    “那……”冯乐天结巴道。
    “没关系,”林其乐大眼睛看他,她笑了,“要说就让他们说吧。”
    “行了行了,”余樵不耐烦道,“车来了,走了。”
    九月十一日,那天是个周一。上午,结束了晨读,第一节 是英语课。蒋峤西去校长室拿了一张学校发的奖状,校长叫住他,热情地关怀他,问他复赛发挥得怎么样,学校对他能进入省队名单寄予厚望,多少年难遇的天才,一定没问题。
    蒋峤西背着书包,拿着那张薄薄的表彰,走上教学楼的楼梯。身边不少人同他打招呼,要么是以前的同学,要么是在竞赛班一起上过课的人。实验高中近半学生都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说白了,同年级里不认识蒋峤西的可能压根就不存在。
    蒋峤西走上了三楼,经过了15班门口,然后是16班,17班。
    这条走廊尽头,有台饮水机,旁边挤着不少人。
    一个女生,穿着实验高中蓝白色条的宽大校服,头发上梳了两个发髻,用头绳系住了。她右手握着一只印有樱桃图案的水杯,左手抱一只纯蓝色的 nba 纪念运动水壶。她接完了热水,又兑凉白开,她也没看到蒋峤西,抱着两个水壶就进到18班教室里去了。
    蒋峤西走进教室后门,他的座位一贯在最后一排。许多同学见到他,朝他围过来。
    他看到林樱桃绕过了很多人的课桌,把运动水壶搁在余樵课桌上。余樵照例在那看体育报纸,余樵伸手到抽屉里,拿了两个茶包,他都不用看,随手把其中一个丢进林樱桃的杯子里。
    费林格激动道:“蒋峤西,你昨天考得怎么样,能得满分吗?”
    蒋峤西坐下了,他打开书包,把书从里面拿出来。他又抬起眼。林樱桃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她不再梳两条孩子气的马尾了,她梳了两个发髻,耳后顺下几缕头发,露出一截脖子,连同她的侧脸,让窗外阳光一照,细嫩的白。
    蒋峤西低下头,他甚至还不知道课表是什么,是周围同学提醒,他才把英语课本翻出来了。
    第三次抬起头的时候,蔡方元从前面回过头,和蒋峤西的目光撞上了。
    英语老师走进来,蔡方元转回了身去。
    蒋峤西第一节 课就被英文老师点名叫起来了。
    他一个多星期没来学校,所有老师都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蒋峤西念了一段课文,他不用预习,不用提前看单词,就会读所有没学过的内容。
    老师满意极了,称赞道:“蒋峤西这个英语水平,这个口语,以后保送清华都浪费了啊!应该去哈佛、斯坦福,去麻省理工嘛!”
    林其乐在前面低头看课文,她在文曲星上认真按单词,然后把查到的结果专心写到书上,心无旁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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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注释:
    *“时代”开始“召唤”了: “时代在召唤”是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幼儿)系列广播体操之一。由教育部组织创编。2002年9月1日起在全国推行。
    *文曲星:一种电子词典品牌名称。
    第29章
    林其乐被数学老师叫上黑板做题。
    她走上台,捏起粉笔读题。她在旁边轻轻演算,笔头一下下敲在黑板上,写得特认真。
    数学老师走下台,看下面的学生,这时她意外发现坐在最后一排那位,一向不怎么听她讲课的蒋峤西同学突然抬起头朝黑板上看了眼。
    “蒋峤西,”她笑道,“来来,我们的奥数天才,你上去写一个你的算法!就写在林其乐旁边吧!”
    有学生在下面低着头交头接耳,悉悉簌簌的。费林格从旁边抬起头,见蒋峤西放下手里的奥数题,站起来了。
    他走上讲台,站在林其乐身边,比林其乐高了十多公分。他从黑板下面的凹槽里拿了支黄色粉笔,开始在黑板上信手写数字。
    林其乐在旁边写解答写得好好的,突然粉笔在黑板上一滑,粉笔头就断了。林其乐连忙找黑板擦,发现那距离她有点远,还隔着一个人。林其乐看也不看旁边的男生,她用自己的手指去抹写坏的数字。
    蒋峤西这时把答案写完了,他低头从旁边拿过黑板擦,顺手搁在他和林其乐中间。他把粉笔一放,走下去了。
    岑小蔓在下面抬起头,她顺了一下耳边的长发,看林其乐的背影,又看走向座位的蒋峤西。
    数学老师走上来,看了一遍蒋峤西写的解答。她笑吟吟的,在旁边看着林其乐匆忙写完最后几步,算出答案来。林其乐放下粉笔,抹了抹手,也下去了。
    林其乐还是有步骤算错了。到下课的时候,她跑到讲台边问老师问题,回到了座位里,她又回头和余樵讨论。余樵坐在她后排,看起来不像个用功学习的人,成绩却一直稳居班里前十,除了语文差点,理科都还可以。
    他拿过林其乐手里的笔,懒得接过林其乐的本子了,直接在他桌上的体育报纸边缘写起了过程。“懂了吗?”他抬头问。林其乐想把那一角撕下来看,却不小心把整张报纸哗啦撕掉半截。余樵报纸还没看完呢,引得他身边一块儿看报纸的男生们都开始笑了。
    蒋峤西坐在最后一排,一句话也不说。
    费林格悄悄凑过来:“刚才上黑板那女的就是初中时候来学校找你那个,你认出来了吗?”
    蒋峤西把手里的奥数书翻了一页,看起来心情并不好,也不理会他。
    费林格这时候有点纳闷了。
    蒋峤西来上学了。费林格常年待在他身边,早就习惯了那种女生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习惯了一次两次三次的靠近和“偶遇”。
    林其乐,那个群山女生,她一直在自己的座位里坐着。费林格盯着她的后背,期待她露出马脚的时刻。可他发现,她除了和余樵那几个男生说话,就是带着耳机学习。连下课出门接水,林其乐也开始不走后门了,她走第一排的讲台下面,好像在特意绕过什么一样。
    “费林格你看谁呢?”旁边有人笑问,“那眼神直勾勾的。”
    费林格拿起桌上一本红皮《缥缈录》扔过去了。
    林其乐并不是个讨人厌的女生。最早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是余樵身边那群特爱打篮球五大三粗的哥们儿。
    早前只听说,有个姑娘从乡下追学霸蒋峤西追到这儿来了。后来余樵告诉他们,那不是什么乡下,那只是电建集团在外地的一个项目部,小姑娘和余樵、蔡方元、杜尚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家就是个普通小女孩,爱闹了一点儿而已。
    中午放学,林其乐跟着余樵他们去小食堂吃饭。里头坐了校队不少人,他们一见她,问余樵:“叫林什么?”
    蔡方元低头看菜单,说:“林芹菜!”
    下一秒林其乐的手心就糊在他脸上了。
    林其乐第一次发现,她可以和这里的学生打招呼了,虽然大都是没什么共同语言的男生。
    仍旧很少有女生理会她。
    杜尚吃饭时翻着手里破破烂烂的《诛仙》,和余樵抱怨:“秦野云把我第二本借走俩月了,她什么时候给我啊?”
    余樵说:“你找她要啊,问我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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