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幼清昨日进来时盖着盖头, 什么都没看见,到今日才算看清了王府全貌。
    原来并不是正院的房间显得空旷, 是整个王府都十分空旷。
    别处倒还好, 她不进去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 但花园就显得十分显眼了。
    如果说房间里是空荡荡,那花园里大概就是光秃秃,看上去整洁干净,却又难掩萧瑟冷清。
    姚幼清站在花园中,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做出决定。
    “我要把这里也改一改,改成咱们姚府花园的样子!”
    周妈妈一听,赶忙劝阻:“王妃,您改一改房里的布置也就算了,反正王爷也未曾去过您的闺房,不知道您是按照什么布置的。”
    “这花园……来来往往地总要路过,万一哪天王爷来了被他认出来……”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姚幼清明白她的意思。
    魏泓与姚钰芝有仇,若让他知道自家花园被改成了姚府花园的样子,他肯定不会高兴。
    可是……
    “王爷又没去过咱们府上,他怎么会认出来?”
    姚幼清说道。
    魏泓十一岁便离京建府,在这之前都住在宫里,从未去过姚家,来到封地后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从未去过姚家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姚府的花园长什么样的。
    “只要我们不告诉他,他就不会发现的!”
    姚幼清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有些俏皮地说道。
    周妈妈还有些犹豫,姚幼清却拉住了她的袖子,轻轻摇晃:“周妈妈,你就答应我吧,除了咱们自家人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她是姚府的大小姐,秦王府的王妃,她若坚持要做什么,周妈妈身为奴婢是阻拦不了的。
    但他们名为主仆,却更像是亲人,尤其是姚幼清的母亲去世后,就更加依赖她了,有什么事都习惯问一问她的意见,她若实在觉得不妥,她多半都会放弃,因为知道周妈妈一定是为她好。
    周妈妈心里自然觉得这样做是十分不妥当的,但一想到自家小姐远嫁而来,还不受夫君宠爱,今后可能就要在这空荡荡的内宅里孤零零的度过一生了,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既然日子已经这样艰难,那为什么不苦中作乐让自己开心一些呢?
    她点点头答应下来,但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跟秦王说一声。
    不告诉他是按姚府花园的样子改动,好歹告诉他他们想在花园动工,将这里重新修整一番。
    于是她立刻让人去前院通禀了这个消息,派去的下人却告诉她说王爷刚刚已经走了。
    周妈妈以为秦王只是有事出府了,道:“那等王爷晚上回来再说吧。”
    那人却告诉她:“王爷晚上也回不来,前院的管事告诉奴婢,说是王爷出城了,可能要三两个月才能回来。”
    周妈妈一怔,心头窜起一股怒火。
    新婚丈夫不仅在洞房花烛之夜把新娘子丢下独守空房,还第二日就离开了胡城,一走就是数月,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原本因为昨日的事王府下人就已经有些看轻他们小姐了,比如那个叫赤珠的。如今倒好,更要让他们小姐被人轻视了!
    她这厢气的脸色都变了,姚幼清赶忙安抚:“周妈妈你别生气,王爷身兼要职,一定是有急事才会匆忙离开的。我倒也不是急着修整这院子,等他回来再问他就好了。”
    周妈妈气闷:“王妃怎知道他是有急事离开?说不定他就是……”
    就是对这门婚事不满,不想跟小姐待在一处,所以才离开的!
    她说到一半察觉自己失言,停了下来,但姚幼清却听明白了,笑道:“怎么可能?妈妈你想多了,这胡城是王爷的王府所在,是他自己的家,他就算不喜欢我,也没道理为了避开我就自己躲到别处去啊。”
    哪有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把自己家里让出来,自己反倒躲开的道理?
    秦王又岂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周妈妈一想也是,自己只顾着小姐这边,刚刚脑子一热,这么浅显的道理竟没想明白。
    她看了看一旁面色平静眸光清澈的自家小姐,从出了京城就开始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之前种种忐忑惊惧失落不安愤懑烦忧等情绪全都消失不见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第76章 安心
    魏泓说郭胜是个大傻子
    一个小黄门穿过重重朱门,经过狭长的甬道, 急匆匆向皇帝的寝宫走去, 脚步倒的飞快, 在冰天雪地里硬生生走出了一身汗, 直到抵达宫门前才停了下来,擦了擦额头汗水整理了一番仪容,经人通禀后垂首走了进去。
    “启禀陛下, 秦王已抵达瓦安沟, 不日即将抵达京城。”
    他进门后低声说道,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足尖,仿佛没有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朽味道。
    那种特殊的,只有在垂垂暮老即将死去的人身上才闻得到的气息,即便是最好的龙涎香也遮盖不住。
    “瓦安沟啊……”
    半倚在龙榻上的男人喃喃一句, 目光浑浊, 眼窝凹陷,身上的衣裳遮不住瘦骨嶙峋, 垂在身侧的手枯槁如柴,遍布着褐色的斑点。
    这就是大梁朝的第四任皇帝, 登基仅五年的魏沣。
    说起来魏沣今年也不过四十五岁而已, 看上去却像是七老八十。
    许是四十岁才登基的缘故,他很怕自己不能像先帝那般长寿, 于是登基后一直致力于两件事, 一是想尽办法除掉那些对他有威胁的年富力强的兄弟, 二是寻求长生之道,让自己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那所谓“天师”炼出的丹药非但没让他益寿延年,还让他的身体愈发空虚,一年前的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纵然他最后醒悟过来不再胡吃丹药,将那天师等人也都杀了,但病弱的身体却已无力回天,任凭太医想尽办法,也只多续了一年命而已,如今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下去了。
    他的视线往窗外看了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浑浊的眼睛渐渐明亮了一些。
    瓦安沟其实原本并不叫瓦安沟,是先帝在位时险些被自己的兄弟篡位,而这位兄弟当初便是勾结了驻扎在瓦安城外不远的西大营驻军,才险些一路攻破了京城的城门。
    后来先帝将叛军镇压,将那位王爷的尸骨也五马分尸后分别于瓦安城的五个地方焚烧了,连骨灰都没让人收,而是任凭万人践踏,并将这座城池更名为瓦安沟,意思是“阴沟里的老鼠就该死在阴沟里”。
    再后来大梁朝便多了个规矩,所有藩王回京时必须从瓦安沟经过,由这里入京,以便让他们记得当年那位尸骨无存的王爷是怎么死的,心中警醒,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以十四的速度,约莫三两天也就到了。”
    魏沣在床上缓缓说道。
    侍奉在旁的太子魏弛点了点头:“十四叔与您向来亲厚,得知您病重,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的。”
    魏沣闻言似乎是想笑,却被一口痰卡住了,呼吸不畅,嗓子里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声音,憋红了脸。
    魏弛亲自捧着痰盂过去给他拍了拍背,直到他一口痰咳出来,顺过了气来,才将痰盂交回给下人,让他们拿了下去。
    顺过气的魏沣扯了扯嘴角,靠回到引枕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十四叔年纪也不小了,自从季家大小姐离世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成亲,朕心里始终放不下这件事,便想着指一门亲事给他。”
    站在一旁的魏弛没有接话,不置可否,却听魏沣继续说道:“姚太傅膝下有一独女,才貌俱佳,正值婚龄,朕看……”
    “父皇!”
    魏弛从他说到姚太傅时便变了脸色,等他说到一半再也克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
    “朕知道,”魏沣打断,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朕知道你对那姚家小姐情有独钟,当初成兰指名要姚小姐进宫做伴读,也是为了帮你这个哥哥跟姚小姐多见几面,才会挑了那么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女孩子进宫。”
    “朕还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在盼着朕死……”
    “儿臣不敢!”
    魏弛赶忙叩首,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魏沣又接连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道:“敢不敢和想不想是两码事,朕心里清楚得很。就像当初你皇祖父病重,朕也不敢,但朕心里想啊。”
    他说到这又笑了笑,嘴角耷拉的皮肉扯了扯,像干枯的树皮一般满是褶皱:“怎么能不想呢?他不死,朕要如何登基呢?”
    这句话之后,满殿下人纷纷打了个寒战,低垂的眉眼间露出惊恐绝望之色。
    他们这些伺候在皇帝身边的人,最后注定要么殉葬要么去看守皇陵。
    如今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不然魏沣是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样的话的。
    只有把他们都当成了死人,才会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说什么。
    魏沣并没有去看这些下人,继续说道:“姚小姐虽然贤良淑德,蕙质兰心,但性格软弱,过于柔顺了,朕是绝对不可能答应你册封她为太子妃的。”
    “可姚太傅接连失去两个儿子,如今膝下只剩这么一个独女,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疼着,若是让她做侧妃,势必会引得姚太傅不满,将来君臣不合。”
    “所以……只有朕死了,你才能封姚小姐为正妃,这也是你这些年为什么一直不封妃的原因,是也不是?”
    “儿臣不敢!”
    魏弛依然跪在地上,额头始终抵着地板,似乎除了这句再也不会说别的。
    魏沣轻笑,抬了抬手:“好了,起来吧。”
    魏弛这才起身,依旧恭谨地站在他身边。
    魏沣刚才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有些累了,坐在床上歇了一会,这一歇便又开始昏昏欲睡,眼看眼皮要阖上的时候又一激灵醒了,似乎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又重新开了个头。
    “放眼满朝文武,没有比姚太傅的女儿更适合你十四叔的人了。”
    “你十四叔,骁勇善战,国之栋梁,势必……要高门贵女才配得上他,门户低了,难免被人说……朕这个兄长,亏待了他。”
    “可朝中重臣,多结党营私,谁还没点自己的私心呢?倘若……他与别人结成了姻亲,对你……难免不利。”
    “唯姚太傅,膝下无子,又忠心耿耿,且还与十四,素有恩怨,即便成了姻亲,也断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背主做窃,图谋不轨。”
    “更何况,”他笑了笑,轻咳两声继续道,“十四这些年一直防着朕呢,只要是朕赐婚的女子,他势必不会善待,更不会亲近。他不善待,姚小姐的日子就过的煎熬,姚小姐煎熬,姚太傅就心生忧虑,痛苦折磨,对十四也就更加不满。”
    “他对十四不满了,与你便也更亲近了。朕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赐婚的人是魏沣,姚太傅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就算心中有什么微词,也不会迁怒到太子魏弛身上。
    届时魏弛再找机会适时的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些对姚大小姐的愧疚和不舍,说不定更能获得他的好感,拉近彼此的距离。
    魏弛低垂着头没有说话,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魏沣等了片刻,见他不语,便道:“那朕换个说法,皇位和女人,你选哪个?”
    ……
    半个时辰后,魏沣躺在床上睡熟了,殿中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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