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梦略尴尬:“……你不用回家,因为我搬家了。还有,你叔叔不知道你是我女儿。”
    叶穗笑:“厉害,出去上个学,连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还有我那个新叔叔哦,是不知道我是你女儿呢,还是不知道你有个女儿?”
    叶穗的妈妈叶一梦女士声音里都带着天生的风情万种般的沙哑:“这个不用你管。我是跟你说,我要结婚,手头有点紧,动了你爸的五万块钱。回头你补上啊。”
    叶穗:“……我才二十!”
    她勃然大怒,站在绿杨荫下,气得全身发抖:“那是我的学费!我爸留给我的学费!你是不是又去赌了,把钱赌没了?你结婚是不是为了填补你的漏洞?你能不能有点底线?能不能别动你女儿的东西!”
    叶一梦:“我生你养你,用你点钱,你跟我吼什么?”
    叶穗冷冰冰的:“你把钱放回去,不然我立刻坐车回家,你别想好好结婚了。咱们母女就坐在家门口,后半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有我在你别想找到男人接手你……”
    叶一梦声音骤变,声调变尖:“叶穗!”
    她的优雅没了,一连串的脏字骂出来:“你这个狗娘养的贱货,专门克老娘。你怎么不出门被车撞死,老娘还能得到一笔保险……”
    叶穗凉凉笑,悲哀问:“你怎么不出门被车撞死?我的保单,也在等着你呢,妈妈。”
    第19章
    叶一梦因为一点钱,跟女儿撕破了脸:“用你一点钱而已,你整天跟防贼一样防着我。那点钱,难道不是我老公留下来的?只准你用不能我用?你……”
    叶穗性格激烈,爱和恨都比常人要剧烈很多。她妈妈不提她爸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冷静。一提她死去的爸爸,叶穗眼眶范湿,崩溃的情绪向上翻涌,让她话都说得费劲:“不要提我爸!你提起他,你觉不觉得丢人?你有那么多前夫,你提我爸干什么!”
    叶一梦女士也疯了一般尖叫:“我让他丢脸?你就不让他丢脸了?你自己就让他为你骄傲了?我懒得管你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叶穗我告诉你,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爸瞎了眼,才落到我和你手上!”
    叶穗眼中的泪无法控制,滴答滴答向下滚落。她桃腮湿漉,长发贴在脸上。她紧抿着唇,拼命吸气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但她妈妈和她是一样的人,性格强烈感情用力,爱一个人的时候好像一辈子只爱他,恨一个人的时候会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他。以前她爸活着的时候还能为她们母女二人调解,她爸去世后,叶一梦和叶穗整天便如仇人一般……
    她爸真的好可怜啊。那么儒雅的一个绅士,摊上她们这对疯子。活着时整天看她们吵,死后也不得安宁,妻子和女儿都算计着他的那点钱……
    叶穗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努力忍泪。她大声吼:“总之你把钱给我放回去!我要是查到钱还没有回去,我就去大闹你的婚礼,让你结不成婚!”
    “嘟——”
    不等手机那头叶一梦说出更难听的话,叶穗就砰地掐断了电话,并且直接将她妈的号拖入黑名单,避免叶一梦再打来电话骂她。叶穗站在空廖的树荫下,泪落得浑身发抖,也气得浑身发抖。她脑子乱哄哄的,一下子想到她爸,一下子想到她妈对她的诅咒——咒她日后像她妈一样。
    徒有美貌,不得所爱。
    而她确实没有继承到她爸爸的温和,却继承到她妈妈神经病一样的脾气。她成长期最重要的几年,性格养成最关键的几年,全是叶一梦对她的荼毒诱导……叶一梦结婚结得那么频繁,她有什么理由拿爸爸来说事?!
    仿佛有天大的委屈袭涌而来,叶穗眼前濛濛,她抓着塑料袋的手用力,一气之下,将塑料袋和手机一起砸了出去,当发泄情绪——
    一砸之下,听到声音不对。
    叶穗扭头,看到许容与一脸血。
    叶穗:“……!”
    从灌木口拐角走来的少年,额发眼睛全是血。总是一脸平静的许容与现在脸很黑,他额头先被手机咚得砸一下,紧接着,塑料袋里的几瓶酒对准了他,兜头过来——
    许容与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两眼泪水朦胧的学姐:“……”
    叶穗都傻了。
    额上一道口子,半边脸淌着血。许容与这么满脸血看她的样子,像是什么杀人犯……砸伤了人,她心一揪,顾不上哭了,慌张地过去:“你、你没事吧?你在这里做什么——”
    许容与摸一下自己额头上的血,语气不好:“我好端端在路上走,被一个神经病突然扔东西砸中。怪我是个正常人,躲得不快,没有预料到神经病的行事作风。”
    叶穗抬眼,飞快地看他一眼。
    女孩眼睫上沾着水,一双眼也湿润乌黑。像是濛濛雾气笼罩清湖。漂亮的脸颊因为哭泣而全是泪,湿发也贴着脸。她望来一眼,伤心欲绝的表情,梨花照水一般楚楚动人……
    许容与眼睫轻微颤一下。
    叶穗哽咽:“许容与,你怎么这个时候说话还这么难听呢?”
    十一放假,校医院没人,叶穗和许容与赶去校外门口的小诊所。一路小跑,叶穗再顾不上自己那点儿伤心事,她用借来的毛巾捂住许容与的额头,看他脸上的血不断向下滴。少年一开始还生龙活虎地跟她黑脸,后来脸色就越来越苍白……
    期间许容与兜里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两人都没管。
    总算到校外诊所,大夫看到学生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连忙招呼过去检查缝针。叶穗去小窗□□了钱,再隔着窗,看大夫和几个护士围着许容与。她眸子暗暗,不敢走进去……听到大夫说:“小伙子,你这伤口弄得不浅啊?怎么弄的啊?”
    许容与淡声:“摔了一跤。”
    大夫:“摔一跤能摔成这样?啧啧。不过你倒是冷静,我看你那个女朋友脸都要哭花了。放心吧,我尽量把线缝得漂亮点,不让你这张脸毁了容。小伙子长这么帅,毁容就可惜了……”
    许容与漫不经心:“嗯。”
    他实在不是一个陪聊的料,病房中渐渐没人说话了。
    叶穗没有进去,她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感觉到后背贴着肌肤的湿汗。她弯下腰,脸埋在双掌中,心脏砰砰,此时无比庆幸。幸好他没事,不然她就成了杀人犯。她生平第二次目睹这么多的血,眼前一个劲儿地发黑,坐下来,才觉得小腿肚都在抽筋。
    她怔怔坐着,忽有一瞬,觉得自己人生失败无比。
    又茫茫然,想许容与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听到了她和她妈妈的吵架?她在学校里营造的形象,在那时候毁于一旦吧?
    多么难堪。
    哪怕是个不认识的学生听到,都比许容与好啊。许容与他和他哥一样,他们那种出身好家境好学习好的人,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的缺陷,让她的可怜可悲好像放大了无数倍……
    脚步声到了她面前停下。
    叶穗抬头,看到许容与已经包扎好额头,站在她面前,俯眼看着她。她不安地站起来,站在他面前,像是小学生犯了错一般。二人对望片刻,叶穗咬下唇,轻声:“医药费我掏了,大夫写了几个药,一会儿我去取。我对不起你,这几天我会照顾你……”
    许容与心想不用你照顾,我要回家了。但是一想到以现在的形象回家,路上遇到他哥,许奕必然大惊小怪,以为弟弟在学校被欺负要来帮他出头;回家碰上爸爸妈妈,又得找借口跟爸爸妈妈解释额上的伤……
    许容与皱了下眉,觉得好麻烦。
    他那个不耐的眼神,看在叶穗眼里,让她一阵心悸,面色因羞愧而变得滚烫。可是咬咬牙,叶穗还是要说下去:“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只要能补偿你……我只是求你一件事,你听到的那个电话,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给我、给我……一点尊严。”
    许容与看向她。
    叶穗卑微地立在他面前,垂着头,身体轻微发抖。和平时那个笑盈盈的女生完全不同,平时叶穗表情生动,要么瞪他,要么反驳。她生动无比地和他对抗……而她现在像是死水一样安静。刚才看他的那一眼,星辰黯淡。
    许容与平静道:“你的什么事?我就听见你在和谁吵架,然后你气得挂了电话。你在吵什么,我没听到。我不知道你要我保守什么秘密。”
    叶穗骤地抬起了眼,盯着他。眼中泪光潋滟,光芒却很亮。她专注而诧异地看他,全心全意,像在看爱人一般。然后她眼中又聚起了更多的泪,湖水波荡……
    许容与冷冰冰:“又哭什么?”
    叶穗声音微弱:“没……”
    许容与看她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他停顿一下,语气变得温和,有点像逗她一般:“是不是马上月考了,以你的成绩肯定要挂科,你终于开始害怕了?”
    叶穗:“……”
    叶穗喃喃:“对哦,我还有月考等着。过不了怎么办,难道又要重修么……”
    许容与:“……”
    这也能被他说中?
    许容与明明受了伤,可他竟然没有回宿舍,而是和叶穗一起去了自习室。叶穗几次欲言又止,想劝他回宿舍睡觉。但许容与是如此的热爱学习,坐在自习室拿起她的课本,看得入神,压根忘了自己受伤的事。
    许容与作为一个大一新生,叶穗显然不指望他能辅导她功课。但是许容与坐在边上看她做题,忽然道:“这个题怎么做不出来?你基础就没打牢?这是高中几何的常识吧?你怎么考上东大的?”
    叶穗有点尴尬:“我高考时,家里出了点事,我是考前突击,运气好才上了东大。我本来成绩是上不了的。”
    许容与默一下,拿过她的纸笔,给她写了一个公式,往她面前一推。他不言不语,公式一写人就不开口,叶穗左看右看,其实没看懂。但叶穗悄悄看一眼许容与,他脸色苍白精神憔悴……叶穗忙道:“我懂了!知道怎么做了。你回去休息吧。”
    许容与:“休息重要还是学习重要?”
    叶穗茫然地咬着笔:“休息重要……吧?”
    许容与不想多说,敲她桌子:“做你的题吧。”
    叶穗忧心忡忡,只好伏下身绞尽脑汁地看书做题。许容与在旁边盯着她,也不说话,她并不知道许容与定了今天的车票,本来出去买点东西,回宿舍后就会收拾东西离校。
    现在时间显然来不及了。
    自习期间,叶穗被许容与看着,不得不安安稳稳坐在那里翻书。中间许容与出去了一趟,终于接了他哥打来的电话——
    许奕:“你挂了我十通电话了!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容与站在教室外,靠着墙。他有点头晕,便闭上了眼:“学校有点事,我改签了。”
    又和哥哥说了几句话,他语气和平时无二,许奕才放下心地挂了电话。许容与又靠墙站着歇了一会儿,睁开眼准备回教室。一扭头,看到叶穗站在他后面。
    叶穗轻声:“改签做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
    第20章 一更
    走廊门口, 男生和女生对望。女生有些恹恹的,眼皮下垂, 神情不安。叶穗的黑眼珠一动不动,望着许容与时神色非常抱歉。她的长相太有优势,她可怜兮兮地看着人时,谁会忍心恶言相向呢?
    许容与忍心。
    他额头都包扎了,面容还是平时那样矜贵清古的样子。他没什么表情地走到叶穗肩膀前,忽然伸手在愧疚得不得了的叶穗肩上重重一拍。他这一拍突然乍到,叶穗直接被他拍懵了, 惊吓般地抬眼看他。
    许容与:“为了你改签?脸皮不要这么厚。”
    “走了,进去学习。”
    叶穗:“……”
    她咬咬牙。
    老实说, 她对许容与的一腔愧疚心,在他一次次说话凉凉后, 愧疚心真的越来越淡了……难怪许容与平时都独来独往,没有朋友。说话这么不动听,谁能受得了做他的朋友啊?
    叶穗跟在许容与后面进了教室, 看许容与非常自然地坐在她的座位边, 拿起她书桌上的一本书就开始翻看。叶穗坐在他旁边,不停回头看他。少年面容姣好, 只有额头上的纱布……叶穗目色一暗。她还是忍不住问:“你原来是要回家啊?那你要不回去吧?你爸妈见了你受伤, 肯定特别担心,我实在对不起你……”
    许容与低头看书, 书挡住了他的脸:“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看你的书去吧。”
    他其实没那么想回家。
    能拖一会儿, 算一会儿。
    他家啊……
    许容与有些发怔,他的睫毛映在灯光下的墙角,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叶穗忍了忍,仍然和颜悦色:“不是为了我的话,你为什么坐在这里陪我看书?我真的不用你陪啦……”
    许容与心想都是要挂科的人了,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觉得自己不用陪?
    他唇轻微地扬了下,但有书本挡着,叶穗看不到。叶穗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回家,不用在这里陪自己浪费时间。
    许容与被她烦得厉害。他把书向下一挪,露出脸来。许容与说话慢悠悠的:“我陪你做功课,我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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